药剂师笔记 第6章 第六夜

博尔莱斯翻过那一圈围栏，踩在山坡的柔软草地上。

他废了一些功夫才赶走了那几只野兔，棕灰色的毛团子灵活地钻进了山坡下的灌木丛里消失不见了。

只剩一只胖得跑不动的小肥崽子摔倒在星辰花丛中，翻滚几圈后，晕头撞向地半响也没能爬起来。

博尔莱斯把它拎起来，兔崽子奋力扑腾着，于是博尔莱斯把它重新放在地上。

小兔崽的个头不大，但脾气不小，也许是觉得有些丢兔，被放下之后居然不依不饶地朝博尔莱斯扑过来。

兔子的姿态凶猛，动作迅疾，而后再一次被少年揪住耳朵拎起来。

博尔莱斯看着这只气势汹汹的野兔子，棕棕的兔毛间正巧在脑门上夹杂着一撮亮色的白，黑珍珠般的眼睛里写满了不服气。

它又使劲蹬了蹬腿。

喔，一只舍不得离开的小兔子。

“那就别走了。”博尔莱斯带着它往回走。

风中传来少年远去的声音，模糊不清的话语中似乎透着一桩即将发生的悲剧，“太小了，再养大些……”

灌木丛中的野兔子一家冒出头来，看着它们最小的家族成员被坏克鲁抓走。

克鲁。

不属于三月兔族群的生物都被它们称为“克鲁”，意为不属于灌木丛之物。

[魔女，走了，她的山坡，属于我们，属于玛奇们。]

三月兔们嘀嘀咕咕着，商讨着对策。

它们的对话只能被极少的存在听见。

[坏克鲁，我们去找安东尼娅。]

毛团子们蹦蹦跳跳地消失在灌木丛里。

＊

博尔莱斯把那只新鲜的“俘虏”关进笼子里，那是一个金丝鸟笼，以往里面住着的是一只名叫柯尔弥的黑色鸟儿。

那是母亲的爱宠。

博尔莱斯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它时的场景，那是在房梁上悬下的笼中，一只黑色的鸟儿昏昏欲睡。

它的脑袋朝下不住的点头，半合的眼睑隐约地透出其下猩红色的眼瞳。

开门的动静把它惊醒了，它扇了扇翅膀，掉下几片带着珠光的漆黑羽毛，鸟儿发出沙哑又吵闹的叫声。

戈露恩弯腰捡起一片羽毛，无源的火焰乍然从下自上蔓延至整片羽毛，火中传来令人头晕的烧焦味。

鸟儿发出更加吵闹的声响，像是在笼子里扑棱着翅膀奋力挣扎一样。

“安静些。”博尔莱斯记得那时的妈妈是这样命令它的，语气并不算好。

于是聒噪的鸟儿顷刻间收敛了声响，在羽毛上的灰烬脱落后，原本的漆黑羽毛变成了小了一大圈的白羽，并且失去了它原本轻盈与柔软的特性。

“这是门钥匙。 ”戈露恩把那枚白羽制成耳坠，挂在了小孩的左耳垂上。

她用拇指轻轻抹去小孩耳垂上被针尖穿过而带出的血珠，柔声嘱咐道：“小莱斯出门一定要记得带钥匙哦。也一定要记得把门关上。”

无视那短暂的尖锐刺痛，博尔莱斯低头就看见了那片不住摇晃的白羽毛。

那时的他仰头看着自己的母亲，他记得自己是郑重地点了点头，说：“我记住了，我可以出门了吗？妈妈。”

“当然。”女巫笑着答应他。

而现在的话……那只黑鸟似乎是被妈妈带走了，只留下空空的鸟笼——用来关这只小兔子刚好合适。

博尔莱斯拎着不再空荡的笼子回到房间，好心情地将它放在衣柜旁的置物架下。

他蹲下去，单手撑着下巴，嘴角勾着柔和的笑：“等我把你养大些就放你走，在这之前，你要乖乖的。”

但这只小兔子却像是吓呆了一样，一动不动地望着一处，垂涎欲滴。

博尔莱斯顺着它的目光看去，正对上他书桌下的黑铁笼子——里面关押着一块活根，“嗯？柯尔想吃它？”

柯尔，是的，他已经给自己的第一只宠物取好名字了，是和母亲的宠物相仿的名。

博尔莱斯有些苦恼地站起来：“会闹肚子的吧……？”

他也有些不确定，笔记上并没有说兔子吃下活根的后果，但直觉告诉他这并不能带来什么好的后果。

博尔莱斯走到书桌前翻开摆在上面的笔记，很快就找到了有关活根的记载。

*

【活根：

长腿的根，那通常是两条腿，也有八条腿的。棕黄的肥胖身体搭配着细短的腿，可以寄生在任何植物身上，在被发现后会大笑着逃跑。

健康的活根往往十分饱满，几乎没有褶皱。

任何植物的根上都有可能被活根寄生，可以通过植物外观辨认它是否被寄生，被活根寄生的植物会巨大化并且格外活泼。

对于活根，最好是用铁器关起来防止它逃跑，并且使用无梦烛令其睡着。

生食会被活根寄生，煮熟后吃下会使肢体僵化，长时间听见活根的笑声将导致神志不清。

有传言，活根的本质是植物的幻梦。

活根对于三月兔具有无与伦比的吸引力，但三月兔吃下活根后会立即陷入三月的疯狂之中。】

*

博尔莱斯看着其中的一行字，他皱着眉头念出笔记上的内容：“三月兔……吃下活根后会陷入疯狂之中？”

“之前有这段内容吗？”他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对此完全没有印象。

于是博尔莱斯敲了敲笔记的封面，像是敲响守书灵的家门一样，问道：“阿卡林在吗？”

等了没一会儿，那小小的守书灵出现在了笔记旁，它还是一副生气的模样，声音闷闷地响起：“我说，我本来准备一周都不理你的，我现在正在家里大扫除。”

大扫除……？虽然不太清楚阿卡林具体做了什么，但博尔莱斯觉得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至少对自己不好。

但比起这个，眼下他有更加重要的事。

“笔记上多了一些字。”博尔莱斯指着那行有关三月兔的内容，“之前没有这段，是你弄出来的么？”

“嗯？？”阿卡林伸着脖子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那段文字，然后理所当然答道：“当然不是了，这里不是一直都是这样么？”

阿卡林解释道：“在我住进来之前就存在的东西，我是没办法修改的，所以它肯定一直都是这样。”

“可我明明记得这里原本……”博尔莱斯迟疑地看着那出现得过于巧合的备注。

阿卡林打断了他的话，比起这笔记上是否忽然多出来一段文字，书灵更加在乎的是：“你今天准备什么时候练字？”

博尔莱斯没说出口的话一哽，随后顺滑又理直气壮地变成了：“说不写就不写。”

那一瞬间，阿卡林头顶的呆毛都气得炸了起来。

书灵的身影砰的一下消失了，房间里还残留着它气鼓鼓的声音，“那你再也别叫我名字了！你这个讨厌的小懒鬼！！”

说不叫就不叫。

博尔莱斯合上笔记，完全没有头绪的他只得将桌下的黑铁笼子提起来，连带着把那一小节让活根昏睡的无梦烛一起带出他的卧室。

他把它们放到了育苗温室的角落。

这里离他的房间足够远，想来那只小兔子应该很快就会忘记对活根的沉迷。

这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再次回到房间的博尔莱斯戳了戳鸟笼里的兔子，道：“会被活根吸引，柯尔是三月兔？我听说三月兔是从蛋里孵出来的兔子。”

它软乎乎的肚子因呼吸而上下起伏着，像是在气鼓鼓地喘着粗气。

博尔莱斯也不指望它能够给自己回答，少年只是在自说自话。

“现在已经九月了，早就过了你们发疯的季节，为什么要跑来偷吃妈妈的花？”

“那些星辰花可是妈妈最喜欢的花，要是她回来后发现你们把花偷吃得七零八落，她会抓你们去熬药的。”

“丢进汤锅，朝你们的肚子里灌毒药，或者把血放干，挖出你们的心脏。”

小兔子愣住了，听着这个坏克鲁用平淡的语气说着可怕的话。

它气得跺脚，[坏，坏！]

小兔柯尔缩着脚转过身去，坚决用圆滚滚的背影面对这个听不见玛奇语的坏克鲁。

不管博尔莱斯怎么转动笼子，又或者围着它转圈，少年看见的都是那个不动如山的背影，一人一兔始终保持着相对的静止。

“算了，我还有事呢。”

博尔莱斯忽然觉得有些没意思，索性暂时放下这个插曲，转身去完成自己原本的计划。

磨蹭到现在，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少年踩着椅子把窗台上已经空空的盘子收回来，上面的食物消失不见，贪吃的鸟儿留下了几片本就该脱落的羽毛作为餐费。

少年将那些颜色深浅不一的红羽毛放进一个木盒子里，他轻轻盖上盒盖，盒子上贴着的是写着红鸲羽毛的标签。

【漂亮的红羽毛，羽毛的主人会被无忧花汁吸引。】——标签上简短地描述着。

随后他将这盒子放回了它该待的地方。

——在那块乱糟糟的橡木置物架，有一堆盒子堆砌在置物架和衣柜的相接处，这些盒子里分类装着博尔莱斯收集到的羽毛，红尾灰雀、乌鸦、伯劳、知更鸟…都是这附近能够见到的鸟儿。

羽毛这种东西，弄混了就很难再次分开，所以最好是从一开始就做好分类。

接下来他要去北郊林找一些无忧花制作舒缓药剂，明晚收集完山萤之后顺路就带去波希镇上的杂货店卖掉。

另外，博尔莱斯觉得自己需要弄一些牧草回来，甜茅草或者紫花苜蓿——用于养兔子。

按理说兔子会喜欢这个，但实际上博尔莱斯有些不确定三月兔会不会喜欢。

应该会的吧？毕竟三月兔也是兔子的一种……嗯，传说中从蛋里孵出来的兔子。

少年将桌上的笔记合上，随手塞进自己的包里，临别时还给小兔柯尔说了声再见。

虽然没得到回应就是了。

伴随着脚腕上的铃铛响，他走到了门厅处。冰冷无灰的石砌壁炉昭示着这栋屋子的主人已经有很长时间没点燃过它。

一口带腿的铸铁大锅立在壁炉前，它的作用是用于炖肉或者煲汤，哦，一件不太常用的厨房用具。

门厅左侧有着一排木制的楼梯，梯子延伸到上方看不真切的一片漆黑中。

那上面是一个狭窄的阁楼，装满灰尘和蜘蛛网，没谁会想要进去看看的。

这里的房梁上高低不一地悬挂着许多铁制的空笼子，上面已经生了锈，黑红的锈迹从笼子底部爬上每一根铁丝。

博尔莱斯不知道这些笼子原本关着什么，反正从他记事起，这里就没有东西。

那个关着活根的笼子就来自这里。

在经过妈妈同意后，他在这里取走了一个笼子用于关押那块活根。

博尔莱斯在白衬衣外套上一件棕红色的羊毛马甲，在仔仔细细地整理了一遍衣领与袖口后他换上矮靴，右脚腕上那个带铃铛的脚环松松地搭在鞋帮的上缘。

他整理好了一切，伴随着他耳下的白羽摇晃，那扇看起来就沉重无比的大门就自行打开了。

这扇刻了星纹的门在感知到与之对应的钥匙时会自动开启，木门在滑动时发出叫人牙酸的嘎吱声，随后透出室外的天光。

门外是一条花园小径，两侧种着戈露恩留下来的花，但野草也正开始蔓延，大概是因为女巫并没有足够的时间来照顾到所有的地方。

小径的尽头就是前院的门，蔷薇搭建的花篱院墙将院子与外面的道路隔开。

蔷薇的花期只有一季，现在已经结束了，只留下青绿的藤叶与未熟的蔷薇果，微红的小果子一串串地挂在枝头，很是漂亮。

成熟的果实是秋天特有的景色。

博尔莱斯随手拎起一个放在院门旁的篮子，打开院门走了出去。

树林间的小路通往返回弗格福斯特城区的大路，这条路的两旁都立着一盏盏路灯，现在是熄灭的状态。

两年前，维尔爷爷带着工具来，亲自给这条从博尔莱斯家出发去弗格福斯特的路增添了照明设施。

顶端分叉的干树枝绑着芦苇绳，粗糙的芦苇绳一圈圈地绕上去起到防腐又防潮的作用，形状各异的路灯就固定在树枝顶端的分叉处。

路灯的光源通常是一颗微带绿调的星荧石，发出的光也有些微微的绿，但足够照亮黑夜。

*

【在祝福的火光下诞生。

深爱着孩子的“母亲”为他戴上象征祝福的铃铛。

铃铛一声声响着，然后第一日的夜晚降临了。】

——来自不知名的笔记。

兔肉煲现在是不会煲了，而且现在的博尔莱斯是有点厨房杀手的天赋在身上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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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