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院子里那颗银杏树树叶被风吹落,落在院子中间的那具棺椁上。
李清月用手拂去棺椁上的枯叶,低声呢喃:“师傅,你总让我出去看看,但外面的世界和山上能有什么不同?”
又是一阵风吹过,经过棺椁,撩起李清月鬓边的发丝,而后直直往开着门的堂屋冲去。
蜡烛灭了。那根象征着李清水生命的蜡烛灭了。
“师弟,你要回来了。”李清月看着只剩下一根蜡烛燃烧的堂屋出神。
过了几天,银杏树的叶子差不多落尽了,院子里多了一具棺椁,可与先前那具棺椁不同的是,这具棺椁里没有尸体。李清月知道肯定出问题了。
李清水在离开山门的时候带走了她特地为他准备的活尸药。这药在人死前服下,可以保留人的最后一口气,而尸体靠着最后一口气和心中强烈的归家之意成为活尸,凭着这一股强烈的意志自己走回故里。
因为活尸无知无觉,所以说不会饿也不会累,省去休息的时间,李清水应该回来了。李清月看着那具空棺椁想着。
李清水的尸体出事了。
问题要么出在药上,要么出在尸体本人身上。不管是哪种情况,现下有个不争的事实就是李清风的尸体还流落在外,不能归家。
李清风的尸体大概率还在他死的地方,那就是北戈战场。
“阿月,走了。”李青月俯身,用手托起一只肥嘟嘟的看不出品种的虫子,背上包袱离开了这座抚养她十几年的山。
李清月用了半个月从南宛赶到北戈。这一路上,有男人告诉她女人就是用来被欺负的,所以她易容成男人模样赶路;有女人告诉她,女孩本就应该被娇养在闺阁中,李清月扮成了男人不能回答她;有官兵告诉她,男人就该去打仗,为国捐躯,李清月不能说自己是女人,只能说自己是正巧要去沙场挣功名。官兵为了自己不被上司克扣俸禄,强行把李清月塞进这个月的征兵名单中,是以李清月不用为找不到方向而烦恼,跟着大部队很快就到了她的目的地。
北戈和南宛的天气相差很大。黄沙飞满了天,人一说话就往嘴里钻,连饭菜里都夹满了沙子,吃一口吐两口。水很稀缺,每个人每天只有一捧水能喝,更别说洗澡了。
“阿月,阿月。”李清月用手戳了戳耷拉着小头的阿月,这种环境连李清月都受不了,更别说从来没有缺过水的蛊虫了。
“阿月放心,这几天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我一定会带你过上好日子的。”李清月边说,边把阿月塞进自己的腰带里面。
这几天,李清月切身体会到了权力这一个词。
它可以让下属无条件服从上司,也可以让上司随意打骂下属,但最重要的是他们吃的,穿的,住的都是最好的。李清月不想打骂谁,她只想在找到自己的师弟前让阿月不再难受。
李清月是个行动力非常强的人,她的承诺比天子的金口还要金贵,因为她能承诺一件事那就证明她已经做好了十打十的准备了,必定能够完成,哪怕是付出生命,尽管是件小事。
这几天,她瞄准了一个受伤的校尉,并且已经偷偷观察了他的言行举止好几天了,以此确保自己扮成他之后不会露馅。
“呼呼......”今夜在校尉帐前守夜的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兵,警戒心弱,在快旭日将升之时没能抵抗住睡虫的侵扰,站着睡着了。当然,里面还有阿月的帮助。
李清月装作有要事的模样,打开了营帐帐帘。由于伤口的痛苦和药汤的安抚,校尉的紧戒虚若无防,李清月走到他面前都没发现。
李清月看着睡在榻上的男人,从自己的袖子里拿出了一只蝎子模样的蛊虫,这是她来到北戈才养出的蛊虫,可以使人神经麻痹。
蝎子顺着李清月的手爬上了校尉的尸体,尾巴上的尖刺毫不犹豫的刺穿了校尉的脖子。
忽地,帐外传来了那个守夜小兵的声音。
“将军好!”
有人来了,李清月不得不加快手中的动作。
“守夜能睡得这么死,天亮了去领二十军棍长长记性。”
“是!”
脚步声从室外转到室内。
”刘校尉。“男人的声音比深秋的风还要萧瑟。
李清月假装刚睡醒的模样,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透过半眯起的眼皮看向男人的脸。
这个人她认识,是整个军营里最大的官,叫做燕无行,这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招惹。
李清月忙翻下榻,模仿平日里看到那些士兵给长官行礼的姿势给燕无行行了个礼。
就是这个举动,使燕无行眉头蹙了起来,目光久久停在李清月覆在脸上的那张假面皮上,像一座大山压得李清月直不起腰板。就在李清月怀疑自己情急之下把假脸贴错位之时,燕无行移开了目光,把注意力放在李清月整个人身上,所幸只是如平常般随意的眼神,李清月暗暗送了口气。
”刘校尉,受伤期间也不能松懈下来。“
”遵命。“李清月毕竟不是个男人,嗓音没有那么粗,只好降低声音。所幸燕无行与刘校尉不熟,加上刘校尉还在病中,声音虚弱些也不会被人怀疑。
“我来是为了告诉你过几天我的堂妹要来,军营里就你还闲着,所以她就麻烦你了。”虽然嘴里说着麻烦,但眼神却依旧冰冷,眼皮都没有为这个下属对掀开一寸。
“属下遵命。”李清月根本不敢抬头,直到燕无行出去才彻底放松下来。毕竟她刚刚说的话和平常的刘校尉完全不同,她前几日观察到的刘校尉对官比他大的有说不尽的话,而官位比他小的就无视。但燕无行的视线太过尖锐,先前学来的奉承的话一句都不敢说。所幸燕无行没有在意这些。
旭日升起,黎明总是会给人带来希望的,但朝阳映在燕无行宛如山丘沟壑般的眉眼和鼻梁间,总是会无端生出一股寒意与死气。
燕无行确实与刘校尉陌生到了极点。适才那出错的行礼姿势和过于纤细的体形都被燕无行看穿,但只要那张与记忆中模糊的脸对得上,燕无行都不会意识到刘校尉的那张面皮下藏着一个女子。
营帐里的李清月松了口气,自以为天衣无缝,其实漏洞百出,胜在了运气。
“阿月,阿月,这里好吧。”李清月躺在软和的被褥里,完全忘记了床榻下还藏着一个男人。
一人一虫安眠于帐中。
"堂哥,我才不要呆在伤兵营里!“一道犹如小鸟啼叫般圆滑中又带着些尖锐感的少女声音穿过营帐帐帘直击李清月的耳膜。
李清月猛地惊醒过来,才发现外面的太阳已经高高挂起,时间不早了。意识渐渐回笼,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扮成了刘校尉。她摸了摸脸上的假面,还严丝合缝的贴合在脸上,被她藏在榻下的真正的刘校尉也还在她给她制造的美梦中。
”喂!你就是那个什么校尉吗?“一个穿着青绿色襦裙的少女一把掀开了帘帐,闯进了李清月的眼睛。
这是一个与北戈格格不入的女子,她娇嫩得像南宛的花一样,只一眼就让李清月想起了自己专门栽种在花盆里的兰花。
李清月忙下床行礼,但将军的堂妹根本就没有搭理她,自顾自地把玩桌上的杯盏。
眼看时间从日升到了日中,营帐外锣声漫天响,是炊子在喊饭。李清月依旧单膝跪地,腰板挺得笔直,行礼的姿势没有扭曲一分一毫。虽然李清月看似瘦弱纤细,但她好歹是个赶尸人,平时背个两百斤重的汉子尸体上下山都只会喘口粗气,所以说这大小姐的刁难对她来说不过是鸿毛拂水,只得惊起几圈涟漪。但若换成还在病中的刘校尉就不会像李清月般从容了。
终于,大小姐园艺低下她尊贵的头颅,掀起她傲慢的眼皮瞥一眼还跪得笔直的”刘校尉“。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货色。“少女的声音与她的外表大相径庭,是与他堂哥如出一辙般的冰冷。而少女话语的内容激得李清月汗毛竖立,可能是做贼心虚的缘故,李清月下意识以为是这位大小姐看穿了自己的假面。
而少女下一句话彻底抚平了李清月的心慌,“故意受伤好可以摆脱战事,是吧。”
少女眼神上下打量着刘校尉,继续道:“我看你身材纤细,皮肤娇嫩……”眼神随着话滑过李清月没有被衣物包裹住的脖子。
“连喉结都没有,明显发育不良,不是个练家子。”少女边说着话,边靠近李清月。
少女俯下身,若有若无的香味钻进李清月的大脑,可能是少女外形给她带来的错觉或因为是同性,李清月对少女并无防备。
下一秒,匕首冰凉的刀面贴在李清月的脖子上,锋利的刀刃只要再偏一寸,就能嵌进血肉中。
“说,你是借了谁的梯子当的校尉!”话毕,少女手上多使了点劲,让刀刃见了血。
李清月不是刘校尉,自然不知道他是搭了谁的梯子上来的。沉默在空气中炸开,刀刃越陷越深,阿月被主人情绪影响,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