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光星纪事 第5章 【5】白林

十一点五十七，颜卿穿戴整齐，等在房间门口的小走廊里。她穿着一条保守得体的过膝白色长裙，上身是略有复古的圆领、半袖，腰线提高、微微收拢，长长的裙摆上用雪虹线绣着银色与淡粉色的星花，随着光线变化闪着微弱的光芒。徐瑾从自己房间出来时，恰巧看到女孩在低头用手指卷衣领上的花边，把领子都弄皱了。

“别玩你的领子。”徐瑾走上去拍掉女孩的手，又替她整整领子。感受到他的触碰后，女孩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徐瑾也发现了，轻咳一声。“女孩就要有女孩的样子。”他用这句话稍稍遮掩了两人间的尴尬后，迈开步子往楼梯走去。

女孩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连忙小跑着追上身形颀长的徐瑾，不想差点被自己绊倒。徐瑾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转身扶住她。

“小心点。”徐瑾的语气在女孩听来很冷淡，但他并未觉出不妥。

“对不起，”女孩嗫嚅着，“我以后会注意的。”

徐瑾因为这句道歉的话有点心烦意乱。他没表现出来，只看了她一眼：“没事，走吧。”

徐瑾换了一身休闲服，但出门时还是穿上了军靴。颜卿要穿的是一双淡蓝色的凉鞋，她自己系了半天的鞋带也没穿好。

“站着别动。”徐瑾实在看不下去了，蹲下去把搭扣扣好，系上了带子。颜卿的脚很白，只是脚背上有一道不长却很深的疤痕，看上去怪狰狞的。徐瑾刚想问问她是怎么弄的，却想起来她现在什么也不记得了。他站起来，低头看着显得有点木讷的女孩。三天前，他们还曾并肩作战，生死相依。

徐瑾叹了口气。“走吧。”

女孩乖乖地跟在他身后。两人乘着电梯直接到了地面层。一路上，徐瑾都走在前面，颜卿始终和他错了半个身位，倒是很有规矩。

徐瑾用余光观察着颜卿。颜卿后背挺直，步子走得很端正，一看便知受过严格的家庭教育。但徐瑾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让他心里有点烦躁。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徐瑾礼貌性地问，随即记起来女孩什么也不记得了。

果然，女孩摇头道：“没有。”倒是省事。

徐瑾带着女孩走出公寓区，沿着道路往东走了约五分钟，停在了一家名为“汉味居”的餐馆前。

“就这家吧。”他发觉袖子被扯了扯，低头去看颜卿，发现女孩脸上带着疑问。“怎么了？”他很好脾气地问。

“既然可以在天上飞，为什么地上还有车呢？”女孩一本正经地问。徐瑾听罢无言。

“……因为可以节约能源，”他答道，开始怀疑颜卿的另一半脑子是不是也被撞坏了，“进去吧。”

“原来如此。”女孩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进了餐馆。

此时正值饭点，餐馆里几乎都要坐满了，目及之处看不见一个空座。见徐瑾过来，正在招呼客人的老板满头大汗地过来，很小心地赔着笑脸。

“二公子，真是不好意思。小店里面已经坐满了，您看，要不您等会——”

徐瑾烦躁地揉揉眉心，老板立刻噤声。

“我们坐外面就行。”他说。

老板喜笑颜开：“好，好。我这就让人去收拾桌子——”

“不用了。”徐瑾冷冷地打断他，直接带着颜卿往外走，却在这时被叫住。

“瑾哥！”

颜卿还未听过有人如此亲近地称呼徐瑾，好奇地转过身。来者是一名披着黑色长发的少女，长着一双丹凤眼，穿着套裙，快步从楼梯上走下来，笑得明媚。她看见颜卿并未显出惊讶，还冲她友好地笑了笑。

“章甯，”徐瑾点头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摇光，我都不知道。”

见他与少女是熟识，颜卿礼貌地退到了一侧。

“就是这几日的事。知道你在外面有事，没敢去叨扰你，”章甯一点都不怕徐瑾的冷脸，笑容依旧挂在脸上，“我和柳嘉白羽他们正在楼上吃饭呢，要不要带着小卿一起？”

她这话说得极为自然，哪怕她先前与颜卿从未见过。

徐瑾见她对颜卿态度友好，同意了。章甯在前面带路，徐瑾跟在后面，颜卿最后。徐瑾见楼梯有点高，不放心地回头嘱咐道：“注意低头看脚下。”

颜卿立刻乖乖低下了脑袋，章甯见此讶然。但她很识趣地没去多问。

三人来到一间装饰古朴的房间。房间的色调以浅棕色与白色为主，四周的壁纸上描着花草纹与卷云纹，吊灯上燃着真蜡烛，家具也做成了时下流行的仿古样式。在他们进去前，房间里已经有三个人了。

徐瑾没想到白羽将自己的弟弟白林也带出来了，下意识地把颜卿挡在身后。白林小他七岁，用柳嘉的话说，“那个混小子简直就是个混世魔王！”。柳嘉说这话的时候正捧着自己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机甲模型，气得直要冲上去把他揍一顿。

可惜，白林这个眼尖的家伙还是看到了颜卿。他眼睛一亮，问自己兄长：“那个漂亮的小姐姐是谁啊？”

白羽并未作答。白林干脆跳下椅子跑过去，在被徐瑾挡住后收敛了些，眼珠子骨碌骨碌地在三人之间转来转去，仍是很嚣张地问：“徐瑾哥，这是谁啊？”

柳嘉坐在一旁，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白羽叹了口气，想上前把自家弟弟拉回来。

“这是我家小孩，颜卿，”徐瑾俯视着他，“你敢欺负她试试看。”他冰冷的语气让颜卿在心里抖了抖。不知所以然的颜卿开始在心里同情白林了。

但白林立刻点头称是，还送给了颜卿一个灿烂的笑容。颜卿也只好回了个微笑。白林满意极了，大摇大摆地回了自己位子，没过多久就吵着要换到颜卿身边。

徐瑾冷冷地看了白林一眼，没说话。颜卿以为他默许了，便同意了。在这时，章甯偏头对她说了句：“小心点。”

颜卿睁大眼睛，显得很困惑。章甯笑笑，未多解释，用公筷替她夹了些青菜。颜卿礼貌地低声道谢。

“你叫颜卿？”旁边比她更小的孩子凑上前来，“哪两个字？”

颜卿不卑不亢地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颜，‘岁暮得荆卿’的卿。你呢？”

此话一出，餐桌上静了静。颜卿介绍名字的方式像是上了岁数的老人。她第一次如此明显地显露出与这里的格格不入。白羽看向她的目光中带上了一抹隐秘的探寻。

白林并未想那么多，像只傻乐傻乐的小狮子。“我叫白林。白色的白，双木林。怎么样，好记吧？”他厚着脸皮凑上前，旁人都能看到他那条隐性的尾巴在身后摇来摇去了。

“挺好记的。”颜卿规矩地笑着，白林对她的兴趣仍然不减。

“你今年几岁了？”“你现在几年级了？”“你是哪里人啊？”“你喜欢吃什么？”白林的问题如雪崩般向颜卿砸来，颜卿一直表现得很有礼貌，没有显示出不耐烦。

“我失忆了，不记得了。”颜卿微笑道，说着千篇一律的答案，脸上没有流露出多余的情绪，但握住筷子的指尖泛白。

“好了，”章甯这时出声打断，“别光顾着说话，赶紧吃饭。”

白林撇撇嘴，换成公筷夹起来一只极地虾，蘸了点酱料，放到颜卿碗里。“这是我最喜欢吃的，给你尝尝。”

那边徐瑾几人正谈论着秦家的事情。

“我听说秦家长子至今下落不明，皇帝震怒，”白羽一向温和的声音中透着冷冽，“秦家踩到了帝国的底线，其罪当诛。”

徐瑾面色冷淡，接过话的是柳嘉。

“要说这事也玄乎。我至今也没想明白秦言是怎么逃脱的。你看，他家其他人现在都落网了吧？”

徐瑾点头。“还有些旁支的人在逃。不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虾兵蟹将。”

“听说秦言原本来摇光星是要入学？”白羽好奇道。

“可不是嘛，破例特招的，正好和我们同校同系。修机甲的夏老头之前没少在我们面前夸那个小子。那小子比阿瑾当年入学年龄还要小，如此一看，也是可惜。”柳嘉感叹道。

“慎言。”徐瑾出声，代表这个话题就此打住。餐桌这头沉默下来，只听得那一头白林滔滔不绝地和颜卿说着自己的游戏。

“……我在星网上最喜欢的游戏是银汉传说。我所在的服务器叫冷萤，我和你说，我在我们服已经打遍天下无敌手了。”

小男孩兴奋说着自己喜欢的游戏，两只眼睛直放光。女孩端坐在旁边，带着微笑很有耐心地听他絮叨。不知为何，徐瑾想起了以前和姐姐徐琬相处的画面，但这不一样。他出声打断白林：

“我记得你有个死对头叫青鸟？”

白林一愣，旋即转头，包子脸气鼓鼓的，连拳头都握起来了。

“青鸟现在的排名已经掉出前五了！”他抗议道。

柳嘉笑道：“那是因为人家有事最近都没空玩游戏吧？等青鸟一上线，过不了多久你的第一宝座就不保喽。”

白羽、章甯都跟着笑起来，连徐瑾脸上都带了点淡淡的笑容。白林觉得自己丢了面子，哭丧着脸对颜卿说：“卿姐姐，他们都欺负我！”

颜卿手足无措地看着白林，旁边一众人都要笑翻了。混世魔王如果这么容易就被欺负到，那白羽早就在家烧高香了。

章甯刚想去提醒颜卿提防着点白林的鬼点子，就见颜卿像安慰小动物似的拍打着白林的后背，而小霸王居然没有炸毛——他平时可最讨厌别人碰他了。

“好了，没事了。等那个青鸟再出现，你们再比比。我相信你一定能打败他的。”

颜卿的面目温柔似水，众人渐渐不笑了，都好奇地看着这对神奇组合如何继续互动下去。

打抱不平的柳嘉：“这小子过分了啊，去小颜姑娘那求安慰。我看过他们的比赛视频，他输给人家一点都不冤。据说军部都开始关注这位青鸟了。”

吃瓜群众章甯：“……我想到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谁给我一支笔，我能立刻写出来一篇一千字小作文。”

操碎了心的白羽：“这小子就没让人省心过。这次他又要干什么？”

徐瑾冷眼旁观，没说话。但大家都能感受得到，他此时的心情不太好。想想也是，刚领回来的小孩，和自己还没多亲近呢，先让隔壁的臭小子给拐跑了。换做是谁心里好受呢？

“我去把阿林叫过来。“白羽说着要站起来。徐瑾抬手阻止了他。

“小卿，过来。”徐瑾对着颜卿的方向说，女孩一个激灵，立刻起身走过来。

也是在这时，徐瑾才仔细打量起女孩的样貌。女孩面庞白皙，柳眉杏眼，唇红齿白，配上一身白色长裙，看着倒真有几分赏心悦目。不错，就算脑子撞坏了，也算个美人坯子。难怪白林那个小子死缠着她不放。想到这里，徐瑾心中不免对白林生了几分警惕。

颜卿走到徐瑾身旁，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徐长官。”她乖巧地叫道。众人笑，唯有小不点白林瞪着徐瑾，像是在不满他这么容易就把颜卿叫走。

“没想到小姑娘还真这么叫阿瑾，”柳嘉对章甯坏笑道，“你说挺好一孩子，怎么就落到他手里了呢？”

“不见得是坏事。”章甯道。

那边徐瑾对颜卿说：“还未向你介绍，不过你应该已经认得差不多了。这是白羽，在医院任职。”

“颜小姐好。”白羽表现得一贯温和有礼，却也疏离。

“这是柳嘉，我的搭档。”

“小颜姑娘好。”柳嘉笑嘻嘻地说。

“这是章甯，与我家是世交。”

“小卿好。”章甯微笑道，使人如沐春风。

“剩下一位你肯定认识了，就不用我介绍了，”徐瑾冷眼道，直接无视掉白林的眼神抗议，“时间不早了，你吃好了我们就回去吧。”

颜卿点头。“好。”

徐瑾起身，走到了最前面。颜卿已经发现，日常冷脸的徐瑾在这个小团体中拥有绝对的权威。颜卿觉得，自己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有勇气去挑战这个权威。

“卿姐姐！”白林突然叫住颜卿，一个劲地冲她使眼色。颜卿不解，抬头去看徐瑾。他双手插兜，一副兴致索然的样子。

“他是想让你别踩这块地板，”他凉凉地说，“他在这上面洒了月寒树与参宿花的混合汁液。这种汁液粘性极强，踩上就走不掉了。”

颜卿吃惊地看着他，又看看白林。

“你怎么知道的？”白林失望极了。

徐瑾瞥了他一眼，没说话，直接走了。白羽在后面叹气道：“这都是你徐瑾哥当年玩剩下的，你说他怎么知道的？”

勇于挑战大魔王权威的白林，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