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桌前,严乐瑶歪斜着身子无奈的看着墨块划过砚台的痕迹,身子向着徐圣昀那边微微倾着,与身旁执笔端坐的徐圣昀成鲜明对比。
乍一看还以为是一对情深似海的夫妻伉俪,丈夫正贴着妻子为妻子磨墨,可仔细一看那磨墨的男人却在打盹儿。
严乐瑶只觉得面前墨块划过的痕迹仿佛一条条扭动着身子的小虫子在朝着她脑海里钻,把她的眼皮子压得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她一个点头,险些把脑门磕在了砚台边角上,手中捏着的墨块一个用力,砚中墨汁溅出些许。
徐圣昀微微皱眉,用那双娇媚的狐狸眼斜眼看了眼严乐瑶。
“我……我我失误,陛下您继续,继续,臣妾也继续。”
徐圣昀看见她高挺鼻尖上的那滴墨汁,嘴角抽了抽,却什么也没说,继续看手中奏章。
严乐瑶有种小时在相府家塾中听夫子讲那一堆之乎者也打盹儿被发现的狼狈。
不过徐圣昀比夫子要好些,没有让她起身罚站以示惩罚。
于是严乐瑶又打起精神继续研墨。
奈何这瞌睡虫上脑,又继续之前这种无聊异常的动作,严乐瑶没熬住多会儿,又开始点头。
不过这次与之前不同,她用她强大的意志力控制着自己手中墨块的力度与角度。
然而这种半昏半醒的状态像极了在家塾里一边打瞌睡一边随着夫子写字的情形,明明写得很认真,结果在外人来看就是一直在小鸡啄米般的点头,字也写得歪歪扭扭鬼画符般。
如今她这小鸡啄米般的研墨与之相比,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砚台中的水墨被她研得溅得到处都是,砚台边,指尖上,全是绽开的墨点。
徐圣昀感觉到不对劲,从一堆奏章中斜眸看去,便看见正努力睁眼却睁不开眼的严乐瑶在拿着墨块胡乱在砚台上点。
他微微皱眉,这女人,可惜了他一副好皮囊却被他糟蹋成这般模样,毫无形象可言,倒让他想起了小时的那情景。
严家乃官代世家,严老爷子乃是大晋朝开国元老,所谓虎父无犬子,严文远作为严家长子,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再加上背后势力推波助澜,坐上宰相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也是为何大晋帝王一直忌惮严家的原因。
严家这样的官宦世家自是知道读书的重要性,所以在家设有家塾,小时有段时间他被送进严家学习观摩。
在严家家塾里他就看见了这样的一幕。
一个长的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儿正在努力睁眼听课,然而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
夫子见状,用教尺在她额上一敲,那小女娃儿一个机灵,面前的砚台墨汁书本洒了一地。
墨汁不仅溅到夫子身上,还溅到了她脸上。
小女娃儿抬起手背一抹那四处是墨点的脸颊,怒狠狠道:“谁打我?”
夫子冷冷开口:“老夫打的!哼,不好好念书却在睡觉,可是昨夜做贼去了?”
夫子说完,见那小女娃儿低着头不说话,又道:“也罢,你来回答一个问题,回答出来,老夫便不罚你,你说说看,何为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小女娃儿歪着脑袋瓜儿想了一会儿,道:“所为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就是要为臣为子者绝对服从君,服从父,且同时要求为君、为父者也需做好榜样。”
夫子微微颔首。
“嗯,说的好,那何为夫为妻纲呢?”
小女娃儿沉思。
“这夫为妻纲正是我不解的。”
夫子捋着长须皱眉:“哦,哪里不解?”
小女娃儿道:“君为榜样,那有好的国君就有好的臣子,父为好榜样便可父慈子孝,那夫如何为榜样呢?夫可三妻四妾,君可佳丽三千此为榜样,妻却要三从四德,从一而终,那为何妻不可也嫁诸多男子呢?所以夫为妻纲不对,所以我以后要同嫁诸多男子才能平了夫为妻纲这一条!”
夫子大怒:“住口,你小小年纪不好好学习,想这些有违纲常伦理的事情也就罢了,居然还在睡觉,实是朽木不可雕也。”
小女娃儿见夫子生气,却也不怕,道:“反正我就是要嫁诸多男子,我不是朽木,我只是想着嫁几个男子想得睡着了罢了!”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
…………
顿时若大的学堂里所有人传来笑声。
夫子听罢,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别笑了,停停停,不许笑。”
见所有人不听,夫子的教尺“啪!”一下砸在课桌上。
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夫子气得用力抚摸胸口,以免背过气去。
“你,你……你去门口给我罚站去,罚到意识到了错误再进来。”
小女娃儿扫视左右,见所有小朋友都在努力憋着笑,唯有一人未笑,便是那个宫里来的皇子。
听说皇帝因为严老乃开国元老,严家家风醇厚,子弟贤良,所以命那小皇子入严府学习礼仪,观摩世事。
然而不曾想他进府第一日,便看见了严府家嫡长女严乐瑶是如何发挥了严家的家风醇厚与子弟贤良了!
小小的严乐瑶终于在夫子被气死前迈出了学堂。
小徐圣昀坐在学堂里听着夫子讲课,确实无趣的紧。
他扭头去看门口站着的小女娃儿,不想那女娃儿也在看他,见他看过来,对着他做了一个鬼脸。
徐圣昀微微一愣,小女娃儿便笑了,那笑容仿如这夏日烈阳般耀眼。
她用口型道:“你无聊吗?”
小徐圣昀贵为皇子,即便未来不以继承大统来训导,却也要从小便学习宫规礼仪,刻板庄严,不容半点马虎疏忽,如今见这女娃儿这般跳脱活泼,倒是小徐圣昀心里仿佛飞进了一只顽皮的精灵,带着不一样的快乐与新奇,在他心间轻盈的跳跃着。
他微微颔首,见那女娃儿笑意更浓,且用口型道:“我给你跳舞解闷怎么样?”
这口型太复杂,徐圣昀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还没等他琢磨透她口型里的意思,便看见窗外的那抹娇小的倩影居然一甩紫色裙子开始翩翩起舞起来,仿佛一只紫色蝴蝶在夏日里飞舞。
徐圣昀忍不住微微翘起唇角。
夫子正带着大家高声朗读着。
今日严老爷吩咐过夫子,要特别关注宫里来的皇子,所以夫子的眼睛始终是盯着徐圣昀的,见他无心听课,便罢了,可他居然对着窗外笑,想必又是严家的嫡长女严乐瑶又在调皮了。
夫子顺着徐圣昀的眼神看去,果然看见了在窗外的严乐瑶正在翩翩起舞。
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奈何却也不敢罚宫里来的皇子,所以小严乐瑶便成了夫子泄火的主儿。
她被夫子唤进学堂里,再问:“你可知错了?”
严乐瑶摇头。
夫子用力顺着胸口:“你你你………你给我把三纲五常八德抄十遍,否则老夫便马上去禀严老爷去。”
严乐瑶思想虽跳脱,但怕老爹是真怕,更怕祖父,所以一听夫子要去告状,立马焉了,只得乖乖听话去抄三纲五常八德。
她原以为这事便这么结了,结果这事还是被三哥去告诉了父亲。
严老爷震怒,让严乐瑶把三纲五常八德再抄九十遍,凑了个一百的整,且在小皇子住在严家的这段日子不许出自己的院子,更不许去学堂。
徐圣昀隔着自己的皮囊回忆着那个脸上点了墨点跳舞的女娃儿,使他唇角忍不住微微翘起。
他放下奏章,举起手中御笔朝着严乐瑶高挺的鼻尖上一点。
待点上去了,徐圣昀才惊觉自己的幼稚。
突然的痒意让严乐瑶一抬手揉了揉鼻子。
一揉,瞌睡虫被吓跑了,赶紧睁开眼睛扭头看徐圣昀,便看见了他奇怪的表情,似在憋笑。
“怎么了?”严乐瑶道。
徐圣昀努力憋着笑,正琢磨该如何搪塞她时,御书房外传来了敲门声。
“陛下,此时已近子时,奴才怕陛下和娘娘饿了,所以命人备了些吃食来。”
徐圣昀今日拿了通州的水利修复图纸后便去瑶华宫中研究了半日,并未吃多少东西,这个点还真是饿了。
正欲让严乐瑶让小林子把吃食端进来,就见她激动道:“有吃的啊,赶紧的端进来。”
小林子推门进来,命身后宫女把吃食一一端上。
严乐瑶在清月宫时,因为惠妃总想着让她试试,所以她还没怎么吃,吃食就被撤了,此时还真是饿了。
她的瞌睡虫在闻到食物的香味时已全跑光。
不再管徐圣昀的奇怪表情,起身去用膳。
小林子见状,赶紧为她盛了碗鸡汤,待严乐瑶坐下,恭敬的把鸡汤放在严乐瑶手里,才发现她手心里全是黑色的墨汁,吓了一跳。
“陛下,这是…………”
严乐瑶这会儿也看见了自己的手指,他原本修长的五根手指上全染上了墨汁,见徐圣昀看她,有些尴尬的动了动手指,道:“没事,孤刚才研墨弄的。”
“这…………”小林子大惊,研墨这事向来都是他这个奴才在做的,如今,陛下居然亲力亲为,赶紧一下跪倒在地,“陛下恕罪,奴才不该不伺候陛下左右,让陛下千金之躯还要亲力亲为研墨!”
严乐瑶见状,随意道:“没事,没事,这事啊以后这一个月都是我的活儿!”
小林子大惊,终于敢抬眼直视龙颜,这不看还好,一看吓得一下又跌跪了下去。
“陛……陛……陛下,您的脸!”
严乐瑶一愣,抬手去抹脸颊,这下半边脸全染上了墨汁,更滑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