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茶一早出去,到家时天早就黑了。中间怕父母担心,叫高云递了个话回家,总算没教蒲氏夫妇太紧张。
她回来得晚,蒲氏夫妇早吃过了,给她留了饭。
只是留的饭菜着实多了些,三个蒲茶也吃不完。
她才要提起筷子,便见着千椎拄着拐杖探路,咚咚咚地走了过来。
“你来做什么?”她自然而然地问道。
千椎惯于对她的反应不作任何期待,也就谈不上失望。他在她对面坐下,理所当然地说道:“来用膳。”
他身后的聂朋补充道:“主子专程等着您回来一起吃。”
蒲茶:“……”
她低头,埋头吃饭。
再抬头,却见聂朋不见了,千椎拿着勺子正在喝汤。
“你又看不见,怎么不叫人伺候着?”她随口问道。
千椎才启唇,她又立即说:“算了,你别说了,我大概知道你想说些什么。”
这人对着她,大约是说不出什么正经话的。
千椎又露出一脸委屈的神色来。
蒲茶有心要刺他几句——一把年纪了,黑心事不晓得做了几千几万桩,却天天在她跟前卖产,像话吗?偏他那张脸做出这样的表情,看着又并不违和,心一软,没把那些话说出口。
千椎喝完汤便搁下勺子,拿帕子擦了嘴。
他人高马大,吃这么点儿?蒲茶想了想,意会到他是不想出丑。毕竟他看不见,拿着筷子也只能乱戳。
她做了一天善人,善心犹在,顺手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他碗里:“多吃些。早日恢复,早些搬出去。”
千椎:“……”
不吃不甘心,吃了又生气。
他慢条斯理地把碗里的菜吃完了。
蒲茶还想着张婶的病情,斟酌着药方,顺手又夹了几筷子菜给他。
她光夹菜不说话,自己也不吃,千椎虽然看不见,但他擅长琢磨人心。
“在想事情?”他问。
“嗯。医馆隔壁的张婶病了,病得很严重,别人不肯治,我想试试看能不能救回来。”蒲茶恰好也找不到别的人讨论这件事,想起他也颇懂医理,便拉着他探讨:“高云和你说了张婶的情况吗?”
这狗男人派侍卫跟着她,要说高云什么都没和他说,她是不信的。
她直接戳穿,千椎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说了,但他不懂医术,说不清楚。”
蒲茶便将张婶的脉象和病情说了一遍。“从脉象看,张婶当是陈年旧疾发作,发得狠了些,又好几日不进食,身体虚弱,致使病情更严重。今日喂了些肉汤,她气色略好了些,脉象也不像之前那么弱,傍晚时分已经醒过来了,只是说话没什么力气。我打算再喂她几日肉汤将养着,给她补补气,待她好了些再用药。”
“可以一试。”千椎道:“可想好了用什么样的方子?”
蒲茶将自己仍在拟定的药方告诉千椎,又道:“有几个医案写着类似的病情,但各人情况不一,药方也不同。张婶伏邪多年,我不敢轻易用药,怕用得狠了,反倒坏了事;若用得轻了,又怕起不了作用。”
说到底,她缺少的是治病的经验,拿捏不了轻重。
“且先莫急,明日看看她的情况,我们再看这药方如何调整。” 千椎劝道。
蒲茶点了点头。
“以后莫再莽撞去那种地方。”千椎想起今日高云说那里发过时症,难免有些担心:“若你不慎染了病……”
“我本来也不想去。”蒲茶托着腮,叹了一口气:“这事我今日也想了一整日了。知道那边有过时症,我也怕,可我到底是个大夫。若是大夫都怕,都不敢去,岂不是有许多人都只能等死?以前三爷爷不信我是真心学医,我今日才算明白,他没错。那时我确实不真心,因为我并没有医者之心。我从前想做大夫,不过是想学一技之长用以养家,今日才知自己着实肤浅,想得也太简单了些。”
“许多人做了一辈子大夫,也一样趋避利害。”千椎道。
“我也想,但我可能做不到。”蒲茶拿筷子戳着碗里的饭:“我平素不太看得上张婶,心眼针尖一般大,还爱占便宜,可她那样的人都收留了几个流落在外的乞儿,我以为自己是个医者,慈悲之心却连她也不如。”
听完这些话,原是想劝她几句的千椎沉默了。
片刻后,他才又开口:“无论你想做怎样的医者,放手去做便是。幸得我曾读过几本医书,尚且算得能帮得上忙。”
原以为他还要劝自己的蒲茶怔住。
一不留神,她和他说得太多了。
“我、我吃好了。”她啪地扔下筷子,疾步离开了堂屋。
千椎:“……”
伤脑筋,一旦正儿八经地同她说话,她就要跑。
第二天,蒲茶早早便起来了。高云也早候在门口,他刚送完蒲明臣,等着送她去张婶家。
蒲茶拿了些点心和一早熬好的肉汤。张婶家中家徒四壁,她若不带些吃食过去,那些孩子还得饿肚子。
如是坚持了十来日,张婶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蒲茶把着她的脉,琢磨着可以开始喝药了。
这些时日她照常回家吃晚饭,再未单独同千椎说过话。这天夜里吃好饭,她拿着拟好的药方,敲开了客房的门。
守夜的聂朋颇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蒲茶看着靠在窗前的男人,略有些尴尬地拽紧了手里的纸:“我想请你指点一下药方。”
他以前不是看折子就是看书,如今眼睛不好了,又一身清闲,也不知拿什么打发时间。她不着边际地想着。
“我们到桌前说。”他回道,手伸向床边,摸到搁在那里的拐杖,熟练地以拐杖探路,走到桌前坐下。
威风了那么多年,做个瞎子也并无半点不适的样子。
蒲茶搬了个凳子坐到他身边,把药方推到他面前,才又想起他看不见这回事,讷讷地把纸挪到自己手底下。只是凳子再挪开就太刻意了,她便没有挪动。
蒲茶先是详细地说了张婶的病情,又将自己的药方读了一遍。
药方她斟酌过许多遍,又翻了好些医案,删改数次才定下来。她也请教过别的大夫,花了些钱之后,有个大夫指点她,断定张婶的病当是胎里带出来的毒,需得用药将其发散出去,开了些药性很强的药材。
蒲茶琢磨再三,却觉不妥。她问过张婶,她的病并不是自幼就有,十年前才开始犯,但那位大夫经验深厚,她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夫,质疑得对么?
纠结再三,她想起千椎那日与杏林馆老大夫谈笑风生,便又来找他。
“你觉得如何?妥当么?”蒲茶期待地望着千椎。她认为张婶多年陈疾,也是脾虚之故,开的是个补气的方子。若是张婶身体调理强健,自然不怕这些病痛。
千椎思索了片刻,方道:“妥,也不妥。那大夫是武断了些,确实应当先助张氏调理其身,这个你的判断没有错。但按你所言,张氏之疾恐怕并非脾虚,补气不足以去起根本。她当是阴虚之症,应当补阴。”
照他这么说,蒲茶琢磨了几日的药方几近全错。蒲茶心里自然不服,就脾虚还是阴虚一桩,与他辩论了起来。
然而一通争辩之后,千椎引经据典,证明了他是对的,张婶确实是阴虚之症。
到底是自己学艺不精,蒲茶心服口服,提笔改了方子。就里面几味药,又与千椎探讨了几回,待到药方拟成,已是月至中天。
“都这么晚了。”蒲茶这才察觉他们闷头讨论了半宿。
久坐易累,她起身舒展了一下胳膊,打着呵欠对千椎道:“不早了,我回去了,你快歇下吧。”
她抓着药方兴冲冲地往外跑,一开门,便见着自家亲爹猫着腰扭身要走。
“阿爹?”她脱口而出:“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蒲明臣本就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想好的借口也卡住了,没能顺利说出来。
他不说,蒲茶也已想到了。无非是觉着他们两个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怕出事呗。
蒲茶自己倒是毫不在意——也不是头一回共处一室,要出事早出事了。
千椎……这个狗男人还是挺君子的,但无论说几回,阿爹阿娘都不太信的样子。也不知阿爹在外头站了多久。
“阿爹,你快去睡吧,我也要回去睡了,方才一直在讨论药方呢。”蒲茶顺口解释了一把。正要走,想起千椎到底还是个伤患,又探头回去问他:“今日伤口的药可换过了?该喝的药也喝了吗?”
她许久不关心他的伤了,千椎勾唇一笑:“并没有落下什么,放心罢。”
蒲茶这才和蒲明臣一道回后院去了。
是夜,有人一夜喜,也自有人一夜忧。
千椎:我一认真,茶茶就跑?九十八章了还没转正,认真的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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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