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千椎退烧了。
他意识恢复过来时,便感觉有人正在他伤口上抹药,力道很温柔。鼻间是他熟悉的香气,千椎唇角含笑,正待启唇,却听见一道熟悉的嗓音说道:“婆婆,可以了,将绷带绑上吧”。
那抹笑顿时便冻住了。
蒲茶没放过他表情的任何变化,心里得意极了。让他算计她,装什么贞洁烈男,还不许别人碰,只许她碰。
狗男人,心里怕是藏了九九八十一道弯。
待那老妪走了,蒲茶故意在他耳边说道:“糟了,女人碰了你这里就得对你负责,我得将方才那位老婆婆找回来,让她对你负责。你放心,东陵这边的人心宽得很,她一定乐意对你负责的。”
千椎的脸色像外头屋檐下的冰锥子一样寒凉。
“蒲茶——”他以一种警告的语气说道。
“怎么,戳穿了你的把戏,恼羞成怒了?”偏蒲茶还乐得在上面撒盐巴:“说什么连下属也不让碰,这么不要脸的把戏,亏你好意思用。”
她本以为自己这样羞辱千椎,他怎么也要羞愧一番,哪知她还是低估了老男人经年练出来的厚脸皮。
“你道我为何连脸面也不要,专对你使这样的把戏?”他的面色突然缓和下来,并以一种蒲茶从未听过的语调说话,声音里仿佛藏着钩子,穿过皮肉,在人心底轻轻挠了一下。
即便他那双狭长的凤眼为绸带所遮,神色也同样惑人。
“唔……”蒲茶鲜少见他这种模样,上一回还是两人在他的别院分别时,他用那句暧昧不清的话吓唬她。那时未曾多想,此时回忆起来,她不禁有些躁得慌。
她熟识他许多种模样,偏这般风流的样子是她所陌生的。
可见他如此信手拈来,想必也是本性之一。
或许他本就是个风流浪荡子。
“我不知道。”蒲茶别开脸,随后才想起他根本看不见。于是她恶心又起:“那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躺在什么地方?”
千椎脸色突地一变。
蒲茶心情十分愉悦:“昨夜你突然发高烧,我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将你送到这处医馆。这医馆在杏林镇开了有数十年了,一代代传承下来,连你正躺着的这张床,也是一代代传承下来的呢。说起来,你正躺着的铺盖,不知传承了多少年呢?”
千椎脸色顿时发青,未受伤的手臂在床上用力一撑,就要坐起来。偏他高烧才退,身体无力,才稍稍起了身又脱力摔回去。
“高云、聂朋!”他沉声唤着自己的侍卫。
“他们回去做饭了。”蒲茶的声音畅快极了。
“扶我起来,我不睡这张床。”他以一种赌气似的语调说道,满脸都写着嫌弃与难受。
让你调戏我,蒲茶心道,恶心不死你。
“我不。我一个黄花闺女,为什么要玷污自己纯净的双手,触碰一个肮脏的老男人。”蒲茶用快乐的声音说着嫌弃的话。
肮脏的老男人:“……”
蒲茶乐得看他吃瘪,正想多说几句,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夫人这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
她心道不好,赶紧裹紧了帽子,恨不得整张脸都塞进去。“家里饭应当快好了,你躺会儿,我回去给你带饭食。”她粗着嗓子说道,猫着腰起身要遛。
“夫人且留步,且容老夫看看你夫君的脉象,说与你听再走不迟。”杏林馆的老大夫已然走到她身旁。
“不了不了,他都有精力和我顶嘴了,肯定没事。您随便看看,我先回去……”蒲茶一边说着,一边找着空子往外蹿。
老大夫人虽颤巍巍的,堵她的路堵得挺精准。
“夫人为了偷师学医,这回又从哪里拐骗了病患,假装您夫君来为难老夫?啧,这个病患很不一般呐,不仅身上受了伤,眼睛也受伤了?夫人为了学医,未免太贪心了吧?”
千椎:“……”
蒲茶:“……”
“您误会了……”蒲茶尴尬地直起身,摘掉帽子:“何大夫,我这次真是为了救人才送他来的,并不是要偷师。以前是我不懂规矩,可我都改了。”
老大夫一脸“我听你编”的表情。
千椎适时插嘴:“娘子,这是怎么回事?为何这位何大夫说为夫假装你夫君?还说你偷师学医?你有梁国最好的太医做老师,怎会需要跑到这里偷师呢?”
他脑子转得快,听两人说了几句话,虽然不知道前情,但立即抓住了重点——蒲茶对别人说他是她夫君。虽说只是托辞,但也是她自己说的不是?他从不吃亏,被占了便宜,自然是要把便宜占回来的。
老大夫和蒲茶两个的脸色顿时都有点僵。
蒲茶黑着脸扭头看千椎,又想起他看不见,见他摆着一张无辜的脸,只想狠狠踹上几脚。
“闭嘴!谁是你娘子?你诊金谁付的?有你说话的份吗?”他们主仆几个是组团来坑她的么?一个张嘴就给她摁了个夫君,另一个演得还起劲儿。
千椎抿紧了唇,露出一脸委委屈屈的神色来。
蒲茶虽常说他是个老男人,但他遮去那双深沉的眼,只看脸,当真看不出他老,这般委屈的表情做将来并不违和,甚至想让人伸手去捏一捏。
要不是身边有人,蒲茶当真会恶狠狠给他捏一把,看他还装不装。
“你的老师是梁国太医?”老大夫插话道:“难怪老夫觉着你偶尔还似模似样,只不过堂堂梁国太医的弟子,怎地需要偷师老夫一个寻常大夫呢?”
这话蒲茶没法接,只能扭过脸去狠狠瞪千椎,然而他根本看不见,又把自己气个半死。
“娘子年幼,然心性良善,只是叫家里宠狠了,偶有顽皮之举,还望何大夫莫要介怀。若有不敬之处,我替她向您赔不是。”
那个心里没有半点数的男人一本正经地对何大夫道歉。
蒲茶气得将要连名带姓喊他,但看了看四周望向这里的人群,又只能兀自闷下去。
“她刚才仿佛说并不是你的娘子。”老大夫看热闹不嫌事大。
“娘子顽皮。”千椎笑了笑,不等蒲茶说话,忽然道:“何大夫用的药与娘子不一样,似乎是换了一味连翘在里面?”
他这话转折得突然,蒲茶一时半会没回过神来。
他怎么知道药里面加了什么?老大夫换了一味连翘他都发现了?她还没发现呢!
等她回过神来,千椎与何大夫都快聊成忘年之交了。
蒲茶惊愕地望着相谈甚欢的两个人,心情十分复杂。
两人从药性聊到医理,听着甚有趣味,蒲茶一不小心听得入了神,直到药童过来催何大夫去吃饭。
“小友也是大夫?”何大夫意犹未尽,问千椎道。
“曾与娘子一道读医书,粗通医理罢了,不敢妄称大夫。”千椎谦虚道。
呵,虚伪!蒲茶心道,当初她读医书遇到不懂的都是问他,他对答如流,显然早就研读过医书,居然好意思说是和她一起读的,自己只是粗通医理。
她不知道,千椎还真是与她一道现读的,只是暗搓搓地下了许多功夫,好指点她的功课。
“待老夫用完饭,咱们再继续絮叨。”何大夫捋着胡子,笑呵呵地说。
“恐怕得改日。”千椎带着歉意说道:“既然我暂时无恙,也该回家养伤了,等我好一些,必然登门拜访。”
恰在此时,高云走了进来。他原是来替蒲茶,好让她回去吃饭休息,哪知他一进门,便听自家主子说要走。
能跟随千椎多年,自然也不是个棒槌,当即开口说:“马车已停在外头,小的来接主子和夫人回去。”
蒲茶:全给你们记小本本!
高云不看蒲茶也能感受到她身上熊熊燃烧的怒火,十分乖觉地扶着主子起来。见蒲茶弯腰去收拾铺盖,忙道:“您先上马车,铺盖小的来收拾就好。”
千椎眼睛不好使,耳朵可灵敏,立即问:“铺盖是从家里带过来的?”
高云忙道:“是夫……”他还想说“夫人”,被蒲茶怒目一瞪,顿时蔫了——“是小的们昨夜带过来的。”
千椎唇角勾起,心里顿觉有些遗憾:早知如此,就不着急回去,在这医馆多赖会儿了。
原先他被蒲茶诓了,以为床上铺的是医馆原有的铺盖,躺在上面有如万剑穿身一般不舒服。
没想到是蒲茶特意带来的。高云到底说漏了一个字,又转得突然,他自然猜得到高云原本要说的话。
千椎心里满满的都是得意。
几人走到医馆门口,正要登上马车,突地又传来一道有些粗的嗓音:“咦,蒲大夫,同你在一起的这两个男人看起来挺眼生的,是谁呀?你自己不就是个大夫,怎么来杏林馆了?”
蒲茶头皮一阵发麻——不用扭头看她都知道是张婶。
张婶的话听起来像是寒暄,可显然并不像听起来那么和善。
千椎脚步一顿。
“滚上去。”她立即低声对男人说:“闭紧你的嘴巴,不许说话!”
方才在杏林馆被千椎占了许多便宜,此刻对他半点好脸色都没有。即便知道他要帮自己怼张婶,可显然他又要趁机占许多便宜,蒲茶自己也不是不能怼回去,才不给他占便宜。
千椎又给她摆出一张委委屈屈的脸,蒲茶视而不见,十分粗鲁地把他推进了马车里。
高云不愧在千椎身边待了多年,抢在蒲茶之前说道:“这位婶子,找我家夫人有何贵干?”
真是防不胜防!蒲茶捏紧拳,想锤爆这对主仆的狗头。
“夫人?”张婶瞪大了眼睛,满脸都充斥着八卦的喜悦:“蒲大夫,你不是说自己是个寡妇?”
高云:“???”完了,马屁拍到马腿上。
千椎:“……”
蒲茶:……张婶,说得好!
狗男人得意过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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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乌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