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马车后,蒲茶再也没有搭理千椎主仆几个,回到家里也是把药膏甩给高云和聂朋,把脉叫他们去请外面的大夫,一副不打算再管的样子,反正不要她的命。
高云愁眉苦脸地捧着药膏进了客房,迎面又瞧见自家主子顶着一张绸带也盖不住的臭脸。
占便宜一时爽,回家火葬场。
吃过饭,蒲茶便披了斗篷出门去了。
“主子,蒲氏女郎去医馆了。”高云有些尴尬地回禀不肯吃饭的自家主子。
等了半晌的千椎:“……”
“累了,不想吃饭。”他冷冷地说道。
高云只好扶着他躺下。
到底还是担心主子不吃饭恢复不好,高云劝道:“主子您原本也不是蒲氏女郎的夫君,嘴上占占便宜也就罢了,蒲氏女郎即便说自己是寡妇,也和您没关系,不是在骂您呀。何必为了这点儿事气得不吃饭呢?”
千椎:“……这事谁惹的?”
片刻后,聂朋看着站在门外面壁的高云:“你怎么惹着主子了?”
高云:“……”
他只是说了几句实话。
千椎其实并不是为高云惹出来的乌龙生气。
他生气的是:没有他的照拂,蒲茶也照样过得挺好。虽在异国他乡,但看她丝毫没有忧愁的样子,不仅这么快学会了清河话,东陵官话也学得七七八八;一家人小生意算是过得去,也结识了一些人。
他们尚未请仆从,当着他的面,蒲茶出门倒夜壶也没见半点尴尬,仿佛早就习惯了这桩事,也全然不在意他会如何看待她。
若他来得再晚些,她大约就彻底变成这里的人了;正如当初他若是晚些去桃源镇,她早已坦然嫁与徐维时为妻一般。
他原以为能给蒲茶“他乡遇故知”的欣喜,哪想到人家根本就不需要。不仅如此,方才她还让高云搬来一口小箱子,里面尽是他曾赠予她的财物。
她不仅不需要他的照拂,也不需要他的钱,界线划得门儿清。
他一个眼盲的男人,在她身边如若无物。
虽然抛下了过往,千椎到底是习惯了掌控一切,无处使力难得的令他感到人生空虚。
从前他看不上那些被供养在后院脑袋空空的美人,此刻他倒希望蒲茶是那样的美人,若无他依靠便不能存活下去,只能紧紧缠绕着他,一辈子不松手。
不过,这种事也只能想一想罢了。蒲茶两度入宫,哪一次都没有安分过,也绝无可能安安分分地呆在后院。
千椎老老实实地养了一阵子伤,没再作妖。蒲茶不搭理他,他也不去打扰,只是叫高云和聂朋二人没事常出去跑腿,只是不知他们到底为什么跑腿。
蒲茶心里那股气其实没两天就消了。曾经她衣服都脱了,千椎也没对她做什么;如今嘴上占占便宜,还是因为他侍卫搞出来的乌龙。有季子越做倚仗,他当真要搞点什么事,蒲茶还真防不住,但蒲茶知道他不会那么做。
为何这么笃定……大约是认识了他这么多年,经验之谈罢。
尽管认识了他这么些年,也没发现他的本质可能是个风流浪子。
气虽消了,蒲茶决心不能惯出他的坏毛病,因此故意继续不搭理他。
他没来时,日子本也过得不错;不搭理他,也并没有什么影响。
只除了张婶一直不死心地打听那天号称她夫君的男子是怎么回事。
每逢此时,蒲茶便只是笑笑不说话,任张婶自行脑补一出狗血大戏。
千椎做了些什么,她委实不知,但是她渐渐觉出些异样来。原先高云时常出入杏林馆,她以为只是去求医问药;后来发现他不仅时常出入杏林馆,还时常出入其他医馆甚至药铺,这才怀疑他们有别的打算。
可她既不好意思去问千椎,也不好意思去问高云或聂朋,那些医馆和药铺的伙计们也一问三不知,她便只能小心翼翼地观察着。
僵持了约有大半个月,到底是高云先来向她低头。
在高云面前,蒲茶瘦小得像只鹌鹑;可两人的气势却全然是倒过来的。
彼时蒲茶正在医馆。据说将有暴风雪,为免铺子有所损伤,门窗要做一些加固处理。
蒲茶虽然裹着厚重的棉衣,但依然是个身姿窈窕的美人,高云惊讶地看着她扛着锤子木条上下辛劳,像是压根没觉得自己合该静坐深院,做个娇滴滴不知劳苦的美人儿。
瞧着她灵活的身影,对其过往略知一二的高云顿时生出些暴殄天人的遗憾。
“女郎,主子托我为他送一封信,还说请女郎务必要看。”高云仰头看着站在木梯上正往门框里钉钉子的蒲茶。
“不看。”蒲茶难得搭理了他。
总比先前对他们视若无物好得多。高云记着主子的嘱托,这才道:“女郎,是您三爷爷寄来的信。”
听到“三爷爷”几个字,蒲茶便不打算继续伪装下去了。她三下两下跳下梯子,把锤子和钉子塞到高云手里,抱着信跑进了医馆。
颇为自觉的高云认命地爬上了梯子,心道夜里地好好把这件事告诉主子,洗刷他在主子跟前留下的不良记录。
信挺厚的,也不知三爷爷是憋了多少话。蒲茶兴冲冲地拆开信封,里头却又是一个信封,上头写着“自省书”几个大字。
蒲茶:???
这是什么玩意儿?
先前被千椎迫着写了几回自省书,她如今见不得这几个字。
只不过,这个遒劲的字体……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
蒲茶狐疑地打开自省书,里头掉下另一个信封。她抓住一摸,里面是一叠信纸,看信封上的字体,里面应当是三爷爷的来信。
对自省书的好奇终究是压过了三爷爷的信。她将信放到一边,将那自省书展开,看了几行字,神色便变得古怪。
这自省书……是千椎写的,所以她才会觉得眼熟。
外面几个字倒还齐整,里面的字就不太齐整了。他一个眼睛看不见的人,还倔强地自己手书了这份自省书,有的字只是写歪了,有的却是与别的字叠作一团,蒲茶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连猜带蒙才算辨识清楚。
他是在为先前占她便宜道歉。他不知所谓的夫君身份是高云说的,以为是她所言,这才不顾她的疯狂暗示占了那许多便宜。他承认,占便宜确实也出于不大地道的本心,但他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诚恳地向她道歉,请求她原谅,并承诺以后绝不再犯。
蒲茶放下自省书,四处张望,抓了个凉呼呼的杯子摁到头上——嘶……真够凉的。
她没做梦,那个骄傲得像孔雀一样的千椎给她写了一封自省书。
她做梦也想不到,千椎还有给她写自省书的一天。
蒲茶给震惊得都忘了看三爷爷的信。等高云把门窗都加固了一遍,恭恭敬敬地来问她是否关上医馆回去时,蒲茶才醒过神来,想起三爷爷的信还没有看。
王太医信写得挺长的,写满了对她和她家人的牵挂。担心她在异乡吃不饱穿不暖,担心他们无依无靠被人欺负。虽然千椎向他保证绝不会出现那种情况,但这个连自己眼睛都照顾不好的人在他那里已然没有半分信用,任由千椎如何保证,他只是不信。
他还写了一些朝中的情况。千椎失明后,自己暗戳戳地把消息卖给了时氏,又叫先前埋下的暗桩一齐反水。借着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短短数月内,他把原计划留给柏慢慢练手的世家都拔除了,最终制造出他孤身无缘,只能逃离大梁的局面。这局面虽然给柏拔除了眼中钉,但也给他留下了个烂摊子,牵制着他,让他无暇顾及逃走的千椎。
然后千椎就顺理成章地逃了,连三爷爷也不知道他逃到了哪里,这封信也是通过他留下的暗探转交的。
三爷爷还说等处理完家里的事,他也将远行,来看看她。
“千椎若千年老狐,浑身皆心眼,年纪尚轻,便能使诸世族人人自危、自顾不暇,更能狠心置血亲于不顾,弃他于危难之间。若他来寻你,莫听他胡话、教他拐骗去。他素行不良,未及弱冠已遍惹京中贵女,所伤之心不知凡几,荒唐如斯,实非良人。”
信的末尾,三爷爷苦口婆心地劝她,莫被千椎的甜言蜜语哄骗了。甚至不惜举例说千椎年轻时爱玩弄人心,风流无比,也不知有没有夸张。
她熟识千椎时,他身边没有任何人,至今也仍是孤家寡人。
蒲茶看完,感动又好笑。她拿起信封仔仔细细地看,火漆是她亲自拆的,看不出别人拆过的痕迹。最后这几句也是单独写在一页纸上,应当是没有拆过,否则千椎未必会给她看。
三爷爷的信同千椎的自省书放在一处,令她莫名地止不住笑。
若千椎知道三爷爷信里写了些什么,不知会不会后悔把自省书塞进去一同送给了她。
狗男人:你猜我有没有拆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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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狗男人的自省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