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扇门,隔着往昔。
门内是寻常一天的开始,门外不知何时已聚集了许多兵士,严阵以待。
柏在最前头,年轻的皇帝面无表情,气势与威仪一如往常,却只有他知道自己心中的烦躁与恐慌。
她靠诈死活了下来,心里对他会有恨意吗?离开皇宫后他们一家颠沛流离,她在应许徐维时婚约之时,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和皇叔一起回到京城,当真是被强掳吗?难道不是多年心愿得偿?
聚集这么多人不可能毫无声息,院外原本也布下了不少人,千椎很快便知道这座小院被围住了。
柏丝毫也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的意思,一点儿也不担心被人知道年轻的皇帝独自带兵出现在了这荒郊野外。
他还没来得及给柏找些事充实生活,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就先给他找了麻烦。
千椎即刻去了蒲茶住的小院。蒲茶早起来了,正陪着蒲夫人在院子里散步,一抬头见他神色与寻常稍有不同,便知有事。怕吓到母亲,她先哄着母亲回了屋,留他单独说话。
“你们立即收拾一下,我叫人送你们走。”他开口,是惯常的简单直白。
蒲茶旋即猜到了缘由:“柏发现了?”
“不错。”千椎颔首:“他带人围住了这里。若是只你在倒无妨,只恐吓着了你爹娘。”
蒲氏夫妇虽在他面前还能强撑一口气,可若见着柏,只怕要吓掉半条命,毕竟一家子都背负着欺君之罪。
蒲茶发自内心地歉疚:“抱歉又连累你一次。”
柏处心积虑要扳倒千椎,如今亲自带人围住千椎的宅子,便是着意要捉拿她当人证了。她下意识地以为是为了自己过生辰,动静大了些,才招了柏的注意。
“与你无关。”千椎不以为意:“我亦不曾十分避忌他,你过不过生辰,今日的事都难以避免。”
他本不怕被柏发现,否则徐维时不能活到今日,更不可能进京赶考。
“我早叫人在外地安排好医馆,你们一家离开这里,便会被送到那处医馆。”千椎垂眼,对上她讶异的视线:“这么惊讶做什么,你要做大夫,自然得有一个医馆。”
蒲茶望着他,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什么,脑中一片茫然。
“莫发呆了,柏向来不是个有耐心懂礼貌的孩子。”千椎望向门内:“快去收拾吧。”
他想伸手抚一抚她的脸,又怕她不高兴,到底是忍住了。
“你的眼疾怎么办?”她讷讷地问:“你的眼睛还需要人施针……”
王太医手还没好,她要是走了,谁来负责替他施针呢?何况替他治好眼睛再做打算,也是她自己提出的。
“总会有法子的。”千椎看起来毫不担心。
在他那里,仿佛多大的事都不是事。
“我送走爹娘再回来……”她下了决心:“等柏离开就回来。我得先治好你。”
她心想柏不能长时间离开皇宫,若是找不到她,自然只能收兵回去。留下的人无论是谁,都不可能盯得住摄政王。
她记得自己的话,记得他的病,这令千椎感到十分宽慰。习惯了不抱期望,偶然一点点甜头就能回味很久。
“在这种关头,你说这样的话,我会以为你心里有我。”千椎勾起唇角,手指在她心口前虚虚划了一个圈。
没想到他竟还能悠闲到拿自己打趣。蒲茶瞪他一眼,转身回院里收拾去了。
本就没带什么,收拾起来也快。宅子里修了地道,入口就藏在他们住的这个小院里,想来千椎早就做了准备。
蒲氏夫妇虽然慌张,但蒲茶没告诉他们是柏亲自来了,他们便只当做寻常的逃难。这些年逃了几回,最难过的一次便是被千椎发现的时候,现在也能从容应对了,即便地道里点了灯也还是很黑。
蒲茶走在最后面,让怕黑的蒲夫人在中间。灯火也照不亮地道里的昏暗,难以避免会担心下一脚会踩到什么,背后又会追上来什么。可是柔弱的娘亲需要她护着,就算心有恐惧也只能硬摁下去。
某一刻她突然想到千椎。为了柏,他竖了那么多敌,眼疾发作什么也看不见时,心里难道不慌张吗?她从未见过他慌张,要有多么强大的内心,才能保持平常?
可柏不知为何对他芥蒂那么深,至今不肯信他。
地道虽曲折,总有尽时。蒲茶脑中想着纷乱的许多事,待眼前一片光明之时,她才发觉已行至出口。
出口在一片密林之中,不知何时已备好了马车,车旁还有几个黑衣人,为首的执着王府令牌。
“王爷吩咐小的送几位去凃州。几位不必担心,凃州城内一应事宜早已安排好。”黑衣人简短地交代道,便扶着蒲明臣夫妇上马车。
护送他们出地道的人与黑衣人交谈了几句,将自己手里的包裹也递过去。蒲茶没见过那几个包裹,想来是千椎命人准备的。
黑衣人又来请蒲茶上车。
蒲茶却犹豫了。
“茶茶?”蒲明臣不明所以,探出头来:“你怎么不上车?”
蒲茶回头看了看——树林浓密,看不见那座宅子在哪个方向。她承诺的事情还没有做完,就这样走了,她心里过意不去;可若不走,万一爹娘有什么事,她心里更过意不去。
“茶茶——”蒲夫人也担心地撩起车帘,呼唤着她。
宅子前,一众兵士静静地等着柏发号施令。
年轻的皇帝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已沉默许久。
“时诀……”柏想让时诀去敲门,却想起自己并没有带他来。不仅没带他,也没带文近侍。
这两个人素日是他最亲近的,离开皇宫时,柏却并不想带他们任何一个人。
三年前发生的事,文近侍与时诀都参与其中,蒲茶大约也知道。一想到这个,他就不希望他们两个出现在她面前,仿佛这样蒲茶就能原谅他过去干的蠢事,愿意和他一起回宫里去。
柏随意指了一个近卫去敲门。
片刻后,门开了,一个平平无奇的侍从扫了一眼门外,立即恭敬地行了个礼。
“陛下在此,还不速速叫你们家王爷出来接驾。”那近卫对里面的人说道。他心道自然不能是陛下亲自进去,万一里面有埋伏该怎么办?
“这……王爷近日在此养病,不便出门迎接,还请陛下恕罪!”侍从略有些紧张地答道。
“大胆!”近卫怒道,正待再说,柏却纵马上前。
“既然十七叔不便起身,朕前去拜会也无妨。”他不辨喜怒,却显然没什么耐心,也不等近卫阻拦,便跨过那侍从进了门去。
近卫只得命众人赶紧跟上。
千椎生病真伪与否,柏根本不关心。他感觉得到十七叔在拖延时间——即便这里已经被围成了铁桶,十七叔也未必不能把人送走,此时必然是在蓄意叫自己晚些察觉。
这座宅子是规规矩矩的格局,柏一路横冲直撞,须臾之间,便已到了主屋前。
门口站着七八个侍卫,俱是眼熟之人。那些人见着他,立即齐齐单膝跪地见礼。
柏跳下马,手扶着腰间的剑,直直闯了进去。
屋内的摆设与王府一般简单通透,一眼就能看清里面的人。
他想见的人并不在其中;屋里除了几个侍从,便只有披着外裳靠在床头看书的千椎,一丝女人的痕迹也没有。
柏一语不发,掉头出去。
“陛下来此是何意?”千椎放下手里的书,出声道。
柏着急的脚步停了下来。他猛然转身,一双带着冷意的眸子直直盯着千椎:“十七叔应当也知道吧,何必当着朕的面装傻?”
“臣确实不知。”千椎面上毫无波澜。
“十七叔装傻也这么在行,难怪之前能骗过朕。”柏笑了笑,对屋里的侍从说道:“都出去。”
外头刚刚打算进屋的近卫也被他赶出去。
“陛下,这不妥……”近卫担心他的安危,不肯走。
“叫你出去就出去。你想抗旨不遵吗?”柏冷声道。
近卫无奈,只好退出门外,和千椎的侍从互相瞪眼睛。他带了许多人进来,皆佩着刀枪;千椎的侍卫也默默聚集起来,只是有一些在明处,一些在暗处,与之对峙。
清走了无关的人,柏扶着剑的手紧了紧,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千椎。
“十七叔,茶茶在哪里?”他直截了当地问道。他已然想明白了,千椎之所以气定神闲地坐在这里同他说话,必然是因为蒲茶已经被送走了。
柏唤着蒲茶时那亲密的口吻令千椎心中甚为不悦,他都还不曾唤过她“茶茶”。
“陛下说的是谁?”无论千椎心里怎么想,脸上都不会露出半点痕迹。
“别装傻了。”柏没耐心和他绕圈子,显出几分不耐烦来:“徐维时曾与她定下婚约,还画了她的小像,他们一家连名字都没有改;十七叔当初助她诈死离开京城,又自徐维时手中将她夺回来,自然知道朕说的是谁。”
又是兵荒马乱的一周
今年仿佛格外坎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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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