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解了外衣随手扔在一边,紧接着抬手去解内衫。天气还凉爽着,她身上也没几件衣裳,解了内衫便只剩里头的小衣了。
蒲茶心底并没有半分犹豫。千椎想图个新鲜,她让他图便是,等他发现她仍旧同从前一般不合口味,迟早会腻烦厌弃。何况京城就在柏眼皮子底下,他但凡还是个有脑子的人,也不会愿意与她过多纠缠。她这辈子是不打算再嫁给任何人了,这身子干净不干净,她只要自个儿不在意,又轮得到谁来在意呢?
她的决心都写在脸上,不在乎与无所谓也都尽现在脸上。内衫紧跟在外衣之后落在地上,她上身只剩下一件素色的小衣,单薄却莹润若玉的双肩露在外面,因这个季节的凉意而微微发颤。
见她还要继续解小衣,一直淡淡望着她的千椎终于动了。他捉住她的手腕,牢牢地扣住,不让她再解下去。
“够了。”千椎隐忍着心里的不痛快,尽量让自己说得和气些:“孤从不曾如此对待过谁,兴许因为此,孤以为合时宜的,在你看来却只是强迫于你。那并不是孤的本意。从前孤待你算不得好,如今不过是想待你好一些,但恰如你所言,孤对你所知不多,孤以为好的,并不是你想要的好。若是因此令你不快,孤……向你道歉。”
蒲茶一怔。她难以置信地望着千椎,这个狗男人刚才是在向她道歉?
“王爷方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她审视地望着千椎的脸,指望从上面找出丝毫虚伪的痕迹来:“我没有听清。”
虽然艰难,但千椎还是耐心地重复了一遍给她听:“若你因孤所作之事而不快,孤向你道歉。”
他真的在向她道歉。这么多年,她从没等到过一句他的道歉,在他眼里,所有的事情一向都是她的错。谁能想到呢,竟然在这里听到了。
此情此景,还真是叫人心情复杂。
他屈尊说了这样的话后,双目炯炯地凝望着她,像是要等一个她的答复。
良久,蒲茶才轻轻启唇,从喉间逸出一声淡淡的:“哦。”
接受与否、原谅与否,从这一个字里全然听不出。
这不是千椎想要的结果。他耐心地又等了片刻,蒲茶却没有说更多话的打算。
千椎叹了一口气。这气性极强的姑娘并不是一味地只会犯傻——她从小美到大,追求者甚多,对于不将之放在心上的人,拿捏之法她也是懂得的。
这种时候,她绝不会多开口。
若是换作别的人,千椎也不会更主动,但对上如今的蒲茶,他也只能更主动些。她不愿意与他多说话,若他也赌气不说,为她做再多事,她也不会懂得他究竟用了多少心。
因为放她在心上,所以愿意放下心里的那口气,为此退让。
“蒲茶,如今有人费尽心思对你好,是一件很坏的事情么?有人愿意分担你的重负,便是这般不可接受么?”他缓缓开口:“孤从前对你无意,做过一些令你不能原谅的事。可人的一生很长,人也都会变。孤如今心悦于你,不是图你的身子;做了这么多事,也是当真希望哄你开心。不错,很多事情看起来确实并不像是要哄你开心,反而激怒了你。虽然不大愿意承认,但孤头一回这样去哄一个人,也会因为不懂而犯错,做出一些看起来很蠢的事。”
“孤的寝房,从未让别的女人踏足过,你是头一个;至于这里,更是轻易不许人来,带你来,并非为羞辱你,不过是想让你明白孤的心意。为你做这些事,也都只是想让了解这份心意罢了。孤原以为,只要放下身段做了这些事,以你的聪慧迟早会懂得;到底是孤对你知之甚少,才知原来这些折辱你至如斯地步。孤可以道歉,也可以不再做那些令你感到屈辱的事。但你肯不肯看一看孤,看一看孤的心意,给孤一个待你好的机会?”
千椎望着蒲茶,这个双十年华的美丽姑娘过于沉静,令他看不穿她此刻的心思。他像个十多岁的少年一般将心思彻底剖白在她面前,也像初涉情|事的少年般拿不准她下一刻是会践踏它,亦或是更宽容些?
好几回他都看错了她,每一回他以为她愿意让他靠得近一些,最终都被现实狠狠地赏了一耳光。能坐到如今的位置,千椎的学习能力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因此他学会了耐心等待她的答复,而不是再次以自己的经验去揣度她的心思——若是再猜错,他在她面前可就毫无颜面可言了。
狗男人一番话诚恳得滴水不漏,蒲茶一时有点茫然,拿不准他是当真这样想,亦或只是为了骗她上当?
但他突然将自己放得这么低,用这般可怜的语气同她说话,令她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若他对她仍如从前那般冷冰冰的,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拒绝;可他放下骄傲,作出一副弱者的姿态,她便很难硬心肠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内心深处到底还是个乖巧的孩子。
“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你。”她想了好一会儿,挑了自己觉得最委婉的话:“可我现在只想好好学医,若你当真想对我好,让我先学好医术再来考虑这件事可以么?”
她满心里都只有挣钱养家这件事,爱也好恨也罢当真是都顾不上了。有那时间,多看两页书不好么?
等她学好医术,那得多长时间?千椎真情实意地说出那番话,得到的却依然是她的拒绝,内心自然是失望的。但他到底耽误了蒲茶好些年,要解开她的心结自然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她肯这样和和气气地同他说话,已是不容易了。
千椎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他已经许多年不曾对一个人这般有耐性了。
袒露心迹被拒绝,怎么说都难免有些尴尬。饭菜已凉在了桌上,谁也没空搭理它。
所幸还有每日必犯的眼盲症来救场。
蒲茶照旧替他施针。
她的耳朵恢复了,这件事已摊在了台面上。蒲茶倒是想假装没这回事混过去,偏千椎难得找到机会同她多说几句话,不让她混。
“耳疾好了,为何不告诉孤?”
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可多了,蒲茶不好意思说,便回道:“省事。”
偏她跟前这位是个人精:“听了不少不上台面的话吧?”
那是不少。
“晚上我就告诉管事我耳朵好了。”她理亏,她认,免得千椎以为她隐瞒这件事,是打着什么坏主意。
“倒也不必,先继续瞒着吧。”千椎说道:“省得他们打扰你学医术。”
“……”蒲茶垂下眸子,看着他巍然不动的脸色,和又长又翘又浓密的睫毛,心道这狗男人现在真好说话。原以为他要追究欺瞒他的责任呢,竟就这样轻轻放下了。
“王太医知道了么?”他又问。
“……还没来得及告诉三爷爷。”她去王太医府上时他寸步不离,她与王太医的信件往来都要靠管事,哪里敢说呢?
“且先瞒着吧。王太医眼下仍需要静养,若是知道这个,定然静不下来。”他极难得地关心起王太医来。
他什么时候对三爷爷这么关心了?蒲茶疑惑地想。但他恰好说到了她的心上,便也十分乖觉地不去怼他了。
“这些日子还照旧施针喝药么?”问完了王太医,又来问她。
“没。耳朵好了之后针就停了,药也倒了。”蒲茶说着有些脸红,在他揭穿她之前,她一直假装自己还在施针喝药。
“嗯,那就好,是药三分毒,既然好了,药就停了吧。先前王太医的医案里,可写了还需要吃些什么药么?”
蒲茶认识他这么久,两人还是头一回这样和气又悠闲地闲聊,颇有些不真实感。
“写了,这几日已另外煎了药喝。”对他琐碎的关切蒲茶觉得有些别扭,可除了老老实实回答她,她也不知在这种情境之下该说什么。
这样寻常的相处,对他们两个来说实在太不寻常了,她和他都没什么经验。
从前她赖着他的时候,都是她主动找话题,废话连篇,连自省书也写得兴致勃勃,不过为了多与他说几句话,挨骂也算。
如今轮到他撩着她说话,她就变得木讷了,他费尽心思找话与她说,还要掂量着不要太啰嗦,省得她觉得厌烦。
可她一板一眼地回答他的话,简短且没有感情,他又目不能视,心里难免有些许忐忑不安,拿不准这样的相处是否会令她反感抗拒。
他说的那些话,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忍卒听,可笑无比。但他只能硬着头皮讲出来,否则蒲茶肯定像锯嘴葫芦似的一句话也不说,快快给他施完针便一头扎进医书里,到时他更不好打扰她。
他许久没有听过她的声音,只觉从她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无比美妙,仿若天籁。
千椎:活到老学到老,古人诚不欺我
======深井冰的话痨======
抱歉,又是这么久才更新,后半个月应该会好一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8章 不寻常的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