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凌霄将百里墨云引到了早前预定好的客栈内,便急急入了客房,翻找出伤药,撒在不知何时裂开的斧伤上。樵夫二人所看到的伤口愈合不过是障眼法罢了,正欲系上纱布,客房的门却被推开了。
百里墨云抱着手立在门边,一言不发,随即猛地摔了一下门,快步走了进来,夺过尉迟凌霄手里的纱布,将人强行背过身摁倒在榻上说道:“这就是你说的代价,这个代价未免有些太大了吧,师兄就在想是什么样的代价才让樵夫二人相信你是妖的。”顿了一阵,将搁在矮桌上的棉花扯下一点,慢慢擦净伤口周围的血迹,这才重新撒上药粉,包上纱布,默默站了起来,走到客房门边的木架旁,掬起铜盆里的水,慢慢揉搓掉手上沾染的血污,又用木架上挂着的棉布擦了擦手,才退回到木榻左上角的圆桌前,倒了两杯水,端着坐到了尉迟凌霄面前,将其中一杯递了过去,说道:“不要拿妖的身份作为借口,妖是有自愈能力,这个师兄还是知晓的,可总不能因为这个便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妖的自愈能力真的如此神速,那么那些恶妖不就横行于世,圣殿山乃至整个洪荒怕也不存在除妖一说。”说着便帮早已穿好衣袍的尉迟凌霄整理了片刻衣角,又道:“你记住!师兄无论如何都站在你这边,所以很多事你不必隐瞒。”说着站起身来,拍了拍尉迟凌霄的肩膀,说道:“师兄过来只是想告诉你,外面下雨了,所有行程恐怕得推后,正好你也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好好疗伤。”说到‘好好’二字时,还特意加重语调,然后面无表情地走到门边,轻轻将门虚掩着,离开了。
至始至终尉迟凌霄都默默地听着,本想辩解什么,可看到百里墨云脸上的担忧,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此时的百里墨云怕也不会听进去,多说只会让百里墨云觉得他在找借口推托。
尉迟凌霄静坐了一阵才拉开客房的门,走了出来。他考虑了诸多才将二人的房间定在了客栈二楼尽头相对的两间客房上,开门便可见百里墨云的房间。此时百里墨云的房门紧闭,想想临走时百里墨云虚掩房门的动作,于是便朝着楼梯口走去,只是此时的走廊显得格外的冗长,客房内偶尔传出的私语声,才让他稍加安心,这一路走来其实并不孤单。
拐过梁柱,就可见木质的梯子延伸到客栈的大厅,大厅的西北角上,百里墨云早已坐定,而他的目光停留在雨幕中,久久未曾回过神来。
芮源城的雨下得颇是时候,连绵而至的雨水几乎模糊了整个视线,挤在屋檐下的百姓不得不纷纷踏入客栈,寻一张桌子,讨上一碗茶,而同桌的几人便凑上几文钱,买上一碟瓜子,甩甩身上的雨水便坐到了木凳上,天南海北地闲聊起来。
尉迟凌霄绕开拥堵在一起的百姓,坐到了百里墨云对面,听到声响,百里墨云这才回过头看了一眼,便吆喝着店小二上菜。
待到菜肴上齐,尉迟凌霄愣住了了,便问道:“师兄,是不是太破费了?”
百里墨云没有理会尉迟凌霄的说辞,而是揭开砂锅的盖子,用碗盛上几勺鸡汤递给尉迟凌霄说道:“把它喝干净!”
尉迟凌霄接过碗一闻,又看看桌上的菜式,说道:“这也未免补得太过了!”
百里墨云没有抬眼,拿箸的手却不停地替尉迟凌霄夹菜,直到尉迟凌霄跟前的碗再也堆不下了,才停下手里的动作说道:“将着有食材,都补齐了,省得到时伤了没地补!!”
百里墨云无法释怀他受伤一事,所以才用这种方式报复尉迟凌霄,让尉迟凌霄时刻谨记爱惜身体。瞧着这一桌子又是猪蹄又是猪脑的,尉迟凌霄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拿起瓷勺,一勺一勺喝了起来,好不容易喝完一碗,百里墨云又递来一碗,而且还不眨一眼地盯着他喝,还不时督促他吃碗里夹来的菜。
尉迟凌霄吃到油腻的感觉快溢出脑袋时,百里墨云这才执箸吃了起来,只是两三下后,满脸痛苦地抬起头,央着店小二撤掉桌上的碗碟又换上清淡的菜式,才一脸歉意地看向尉迟凌霄说道:“师兄平日吃得都清淡,突然这么油腻有些不太习惯。”然后端起茶水喝了几大口,又说道:“你该不习惯吧。”说着看向尉迟凌霄。
毕竟是百里墨云一番心意,尉迟凌霄也不好拂了百里墨云面子,忙说道:“平日里荤腥都让他们做得不那么油腻,如今还好吧。”虽然是这么说,可胃里却不断翻腾,强压住胃里的翻腾,笑得颇为难看。
百里墨云见尉迟凌霄表情怪异,端茶的手顿了一下,说道:“师兄的菜还没上齐,下来前师兄房门忘锁了,你去帮师兄把房门锁了吧。”说完继续喝着茶,目光移到了客栈外的雨幕中。
尉迟凌霄如同得到特赦,快速起身朝二楼走去。
再回来时,百里墨云桌前坐着一个将斗笠压得很低,身披蓑衣的男子,由于距离较远,加之刻意掩藏,这个位置基本看不出他的具体样貌,雨水沿着蓑衣滴落到男子周围的地面,只是片刻功夫地面就打湿一片,就此看来那男子才到客栈不久。而一向对他人不苟言辞的百里墨云,远远看去显得热络异常,但具体也看不清百里墨云的面部表情,尉迟凌霄只得快步移到了桌前。
尉迟凌霄坐到了男子的对面,那男子算是勉强抬头看了过来,滴着水滴的斗笠只让那男子露出了鼻子以下的部分,大概见尉迟凌霄坐定了,又将头埋了下去说道:“有人托我给尉迟公子带句话,公子所顾忌的东西,由刘氏暂为保管,公子可放心大胆的前去。”说完将斗笠压得更低,起身便朝着客栈外走去。
尉迟凌霄起身说道:“可在阑岭脚下见过?”
男子停下脚步不作答,然后便将步子迈得很大,匆匆离开了客栈,消失在雨幕里。
百里墨云好奇地问道:“你见过此人?”见尉迟凌霄至始至终都盯着那男子离去的方向,自言自语地说道:“难道是那樵夫?”
尉迟凌霄回过头坐了下来说道:“嗯。”便为他自己倒了杯茶水喝了起来,喝完两三杯后,便问起一旁的百里墨云,“师兄,那人怎么寻过来的?”如今胃也不闹腾了,整个人也轻松不少,于是放下手中的茶杯,等待着百里墨云的回复。
待到店小二将菜布齐,百里墨云才说道:“那人是拿着你的画像过来的,一进门就直直朝掌柜那走去,不知和掌柜说了什么,掌柜就让他到师兄这来,师兄也好奇他是何许人也,只是套了半天话,那人却只字未提。”
“哦,原来如此。”尉迟凌霄想了一阵,便指着桌上冒着热气的菜,说道:“师兄赶紧吃吧,再这么耗下去,菜又该重新热一热了。”说着率先拿起筷子,夹了不少菜到他碗里,吃了起来。
‘尉迟’这个姓氏可算是国姓了,□□大概已经知晓他的真实身份了吧。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能做到不卑不亢,赫连陌真是下足了功夫。将脸遮掩了大半,大抵是怕被人认出,然后以刺客身份灭了九族,不过赫连陌却给了他一张王牌,既然如此,短时间内是杀不了他们的。赫连陌会不会让他们拿着东西来换取免死金牌呢?
尉迟凌霄抬眼看向百里墨云,而百里墨云依旧保持着端着茶杯的动作出神,好一阵才将茶杯重重地放下,轻声问道:“如果师兄不陪你过来,你是不是就想散尽修为过去,然后拼个你死我活?你大概以为师兄很多东西都不知道对吧,师兄只是忍着没问你罢了,是不是那人说的‘顾忌’没了,你便想单独行动?”
“师兄你想多了,来这里,我有考虑让人陪同着过来,只是将你排到了最后。你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至少我希望伤害到你那儿时,会是最小。赫连陌嚣张的资本就在于刘氏手中所持的‘顾忌’,所以我才容忍他至此,而那个‘顾忌’也就是我失败后,东山再起的筹码,只是这个筹码暂且不能暴露。”尉迟凌霄边说边向百里墨云碗里夹着菜。
百里墨云放下手里的茶杯,夹了一点尉迟凌霄放到碗里的菜,用力咀嚼了几下,良久才说道:“你不会失败的。”
尉迟凌霄坐直了身子笑了笑说道:“天知道。我只希望我的生死由我主宰,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拼命的活下去,甚至不惜一切代价。”生命有时太过很卑微的,或许某天天为了活下来不得不放弃你所珍重的,然后卑躬屈膝地做着曾经不屑的一切,仅仅只为好好地活着。只是有时上天太过残忍,连活着的机会都不曾给你,便被世俗扼杀在还在萌生的梦里。
尉迟凌霄看着门外的雨势说道:“大概赫连陌已经带着伤回到了那里,正咬牙切齿地等着我过去。”说罢放下碗筷,信步朝二楼的客房走去。他来并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是为了证实什么,赫连陌能够顺利回来,想必元气大伤,也怪他当时心软,才让赫连陌苟延残喘至此。
百里墨云也搁下碗筷,看向门外,雨势渐小。是该离开了,赫连陌会这么好心,让人取走所谓的‘顾忌’?还是压根就不知晓尉迟凌霄是妖,那个用斧头劈过尉迟凌霄的斗笠男人,尉迟凌霄又该如何处置?想着便起身朝楼上走去。善也好,恶也罢,作为局外人,也没有什么立场评判不是么,只是当真能够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