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凌霄在御书房内整理着拖沓已久的奏折,烦躁地看了一眼整齐码放在桌面的东西,有些怀疑他当初的选择是否正确,原本的初衷却也很简单,可到头来却演变成了这般复杂的恶果,执笔的手在空中停顿了半晌,才重重地落笔,批阅着与初衷相反相成的奏折。
摆在窗前的琉璃灯盏不合时宜的晃动了一下,接着紧闭的窗户微开了一条细缝,随即又被东西大力拱开,尉迟凌霄停下手里的动作,将玉锦狼嚎笔放到了砚台上,等着窗外进一步的动静。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在外面,果不其然一团火红的毛球一下跳到了屋内,飞扑着朝尉迟凌霄的怀里蹿去。
尉迟凌霄原本打算一如往常般用袖子拂开奔来的流觞狐狸,可今时却不同往日,搁笔的那一刹那,就决定好好拥一拥那只以宠物自居的狐妖。流觞也是一只忘性大的狐狸,明知会被挡开,可每一次都会一如既往地往身上蹿,即使摔得人仰马翻,叫苦连连。
尉迟凌霄做好了迎接的准备,可流觞狐狸却在三步之遥的地方迅速幻化成一只巨狐,伸出前爪将尉迟凌霄摁在了椅背上,力道用得恰到好处,尉迟凌霄没想过小跑过来的流觞狐狸会来这招,所以至始至终都处在被动的一方。
流觞狐狸化身的巨狐蹲在了尉迟凌霄的面前,摁人的姿势依旧不变,舔嘴说道:“小爷这才出去一会,你就招呼着狼小子吃饭,小爷委身做你的宠物容易吗?”说着将巨型狐狸脸凑到尉迟凌霄的脸边颇显凶恶地呲着牙,眼中挤出一丝的不悦,随后收回了前爪,挠了挠下巴。
尉迟凌霄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流觞狐狸的演技真的不敢恭维,哪有这种不带杀气的架势寻人理论,最后大概也是爪抬酸了,眼睛挤出毛病了才丢手的。
流觞狐狸很不满尉迟凌霄的嘲笑,当即一口咬住了尉迟凌霄单在座椅扶手的手臂,微微用力,见尉迟凌霄止住了笑,才摇身一变化作平日大小,蹲到脚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盯着被咬过的手臂。
尉迟凌霄突然神情严肃地说道:“流觞,我的眼睛坏了,看不清东西了。”说着刻意把银灰色的瞳孔展示出来。
地上的流觞狐狸一听急眼了,忙解释道:“本殿下的口水没毒,只是咬了一下胳膊,不至于伤到眼睛。”想了一阵也想不出可以撇清关系的说辞,急得在地上团团转,准备撒腿跑路的,可又不甘心,于是重新蹲回了地上,说道:“本殿下的眼睛才不赔给你,是你自己弄坏的。”说完迈开后腿一步一步往后挪去。
尉迟凌霄见流觞狐狸的反应,大致猜到流觞昨个一定溜出皇城玩去了。流觞时常会挑些日子,到山林去转悠,然后才会意犹未尽的回来。流觞狐狸总说不适应这种圈养的生活,也不愿失了天性。昨个该是溜出去玩了,以至于错过了钟离娴散布出来的消息。
尉迟凌霄抬起微握拳头的手放在唇边轻咳了两下以示认真,一个弯腰逮住了潜逃的流觞狐狸,虽然眼睛不好使,却不影响身手。
流觞狐狸一副快哭的表情,说道:“本殿下的口水真的没毒,有毒早把自己毒死了。”想着尉迟凌霄一定赖上他了,心底默哀了一阵。他一个瞎眼的翩翩公子,独立寒秋,那是一种怎样的凄美之景,单是背影就可羡煞旁人,可转过身来却让众妖惆怅几百年。想到这流觞大有一副同归于尽的决然,不过此前千万不能便宜了狼逸飞这小子。
流觞的理论尉迟凌霄不是很懂,见流觞狐狸万分伤心难过也不打算再逗他了,将流觞狐狸放在膝头,顺了顺毛说道:“又没说是你干的,不要一副视死同归的样子盯着我看,要真如你所想,谁是赢家还说不一定呢。”说着继续顺着流觞身上的毛发。
流觞狐狸的心踏实了,便规规矩矩地趴在尉迟凌霄的膝头享受着尉迟凌霄的轻拍,然后一副老者的姿态教训道:“不要成天惹是生非,大敌当前先顾好自己,没有小爷的时候更要保护好自己。”顿了顿刚张口就被尉迟凌霄丢了出去,幸得平日被丢惯了,三两步间将身子摆在了最佳姿势,狠狠鄙视了这个坐在高座上若无其事的尉迟凌霄。
尉迟凌霄这一刻还未从流觞口中所说的‘惹是生非’这几个字回过神来,只是丢流觞狐狸的动作条件反射性的使了出来,话不中听,词汇不当,没把流觞摔残算他仁慈了。
尉迟凌霄盯着地上满脸委屈的某狐狸说道:“流觞,把这件事告诉你,只希望你今后能帮我守住这个秘密,不然此后真的被什么人抓走,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说完再次将被丢弃到地上的某狐狸抱回膝头。
流觞狐狸突然想到夏锦城那团黑雾,又想到临别时的话语,摇了摇头,在尉迟凌霄的膝头调转了一个方向,伸出两只前爪,用力抱住尉迟凌霄的胳膊,坚定无比地说道:“你是我的,谁也抢不走。”于是乎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某狐狸如同无尾熊般挂在尉迟凌霄的身上说什么也拽不下来。
尉迟凌霄听完流觞的话,安抚了半晌,才露出意味深长地笑容,也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这个笑得真正意义。
流觞狐狸抱着手臂在膝头熟睡过去,尉迟凌霄有些诧异,倚着往日的性格,不问出个是非曲折是不会轻易松口的,可今日的流觞却只是烦躁了片刻,就乖乖闭口不言,想来以后给他行了不少方便,才会绝口不提此事,思及此,便将手臂从流觞狐狸的怀里拿了出来,执笔继续批阅奏折。
尉迟凌霄的动作引来某狐狸的不满,睁开眼睛,寻思了半晌,才换了个方向抱住另一只手接着好眠。
尉迟凌霄单手托腮沉思了片刻,收回思绪将膝头的流觞狐狸抱起,离开了御书房,穿过团团开繁的的罗煞古莲,立在紫辰宫围墙外,确定四周没人后,放下早已转醒的流觞狐狸,指了指围墙内说道:“流觞去里面看看钟离娴屋内有没有宫婢,如若没有用华连露珠通知我。”说着蹲下来推了推流觞的后背,见流觞狐狸迈开步子,才站起身,目送着小跑离开某狐狸。
流觞狐狸在尉迟凌霄起身离开御书房时就醒了,就怕被尉迟凌霄从怀里丢下来,于是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随时戒备着尉迟凌霄的突然‘失手’,本来想继续装睡下去,可尉迟凌霄却没管他睁没睁眼,就这么把他放到了地面,好在早醒了,不然又该蹭许多泥尘在身上了,他这样子去哪弄热水洗澡。听到尉迟凌霄这么说,本来不想过去,可一想到紫辰宫可能有零嘴,立马兴冲冲地蹿到了钟离娴的屋内。紫辰宫很安静,而钟离娴则站在院中菩提树前,双手合十,嘴中不知念叨着什么,流觞狐狸也没理会,两三步蹿进屋,跳到桌上翻找起来,然后将细藤条编织的果盘子拖到桌子下吃了起来,完全忘了溜进来的目的。
大概听到屋内有动静,一条墨绿的小蛇从屋梁上啪的一声落到了流觞狐狸的面前,轻声唤了句:“流觞哥哥。”
流觞狐狸抬起头看了看脚边的小蛇,抚了抚小蛇的脑袋说道:“辛苦曦闫了。”昨日出了皇城便让曦闫守着钟离娴,这一声‘流觞哥哥’,也算是圆满完成了他交代的任务,于是点点头,让曦闫爬到他脖颈上,便小跑着来到钟离娴的面前。
钟离娴收回了手,看了看脚边的流觞狐狸,问道:“他还好吗,还习惯吗?”原本以为这狐狸昨个整日都呆在尉迟凌霄身边,于是问了,即使这狐狸什么也不会说,至少看到狐狸算是心安了,转过背,独自入了里屋。
流觞狐狸觉得此刻的钟离娴显得格外孤寂,虽然笑着问他,可背后却有太多不愿吐露的心声,突然意识到尉迟凌霄为什么会鬼鬼祟祟地站在紫辰宫外却不进来,而是让他进来勘察这里的一切,眼珠一转,决定让尉迟凌霄在围墙外多站一会,便一步一步挪着步子,也进了屋,可刚踏进屋,觉得不妥,又将尉迟凌霄唤了进来。
阳光穿过门扉照了进来,将门口的狐狸影子拉得好长,钟离娴悻悻收回目光,翻出针线,一针一针在团好的丝绸上绣了起来,学了好久依旧绣不出它的繁盛,有些心灰地丢到了一边,赫然发现门边除了狐狸还多出一个人影,站起身缓步走到门边,却被拥入一个意料之外的怀抱中,熟悉而又陌生。
“你不该过来的。”
“已经委屈你了,所以就不能再吝啬一个拥抱。”
流觞狐狸一阵恶寒,肉麻地抖了抖火红的皮毛,悄悄地站到殿外把风,虽然不明白这二人为何见个面畏首畏尾的,不过作为专职的护卫宠物,避嫌还是知道的。
回坤宇宫的路上,跟在尉迟凌霄身后的流觞狐狸突然被告知以后可以跟着上、下朝,流觞狐狸可高兴坏了,虽然依旧是以狐狸的模样鞍前马后,可心底却无比开心,至少此刻起如影随形。
百里墨云依旧如往常般进宫面圣,只是这一次却让他无比慌神。
尉迟凌霄见百里墨云的第一句话却道:“我把眼睛的事告诉了流觞。”
百里墨云震惊地说道:“你是在自作自受!”
尉迟凌霄笑了笑,执笔在宣纸上写下一个‘臣’字说道:“即使现在不说,难免不明了的钟离娴会无意间将此事吐露给流觞,到时就不是流觞知晓了,此时告知此事,不过是先堵了后路,多一个人助我瞒天过海,凤栖一日不除,怎能放心,你说是吧?”对着墨迹未干的宣纸吹了吹,然后揉成一团丢到地上,研起磨来。
百里墨云拾起纸团,展开看了一眼,用内力化作灰烬,散落一地,想说什么,可终究放弃了,拉开御书房的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