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凌霄踏入坤宇宫,便见钟离娴靠在躺椅上,微闭着双目,手中的书册一点一点怀里滑落。矮桌上的流觞狐狸,蜷缩成一团,将脑袋趿拉在桌沿,盯着地面,甚是无聊地伸出前爪去击打爬远的小虫,或许是矮桌离地面太高,于是很不情愿得从桌上跳下来,狠狠将小虫踢回矮桌下,才重新跳回矮桌,继续漫无目的地盯着地面。许是听到殿门口的声响,流觞狐狸侧过头警惕地张望起来,见尉迟凌霄归来,满眼兴奋地站了起来,正欲小跑着迎接,却又像想到了什么,踟蹰了半晌,转过身不理不睬地躺了回去,盯着地面也不看来人。
坤宇宫异常地安静,尉迟凌霄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头,临行前他可安排了七八个宫婢伺候着,如今却连个宫婢的影子都瞧不见。正欲回身诉叱身后跟来的段公公,但见一个清秀的宫婢抱着薄毯从屋里走了出来,蹑手蹑脚地走到钟离娴面前,小心地将钟离娴手中的书册抽走,抖开薄毯轻轻掖上,才退到一侧逗起流觞狐狸。
流觞狐狸很不给面子地躺在矮桌上不动弹,对宫婢递来的东西,不为所动,一味地盯着地面的小虫。
宫婢无奈地站了起来,抚了抚流觞狐狸的头,收拾起矮桌上的杯盏果盘,抬着东西准备进屋,却发现殿门口段公公努着嘴表情奇怪地盯着她,而一旁站着当今圣上,当即一个踉跄,跪到地上,托盘一个倾斜,杯盘顺势全滚落到地上,发出阵阵脆响,来不及接住杯盏的宫婢见到此情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段公公的表情证明圣上站在殿门口多时了,她又摔了杯盏,扰到熟睡中的皇后,杖责之刑今日当免不了,忧心忡忡地低下头等待圣上发落。
钟离娴听到声响,坐起身子,见脚边宫婢清瑶跪在碎片旁,满是恐惧,将身上的薄毯掀开,作势要站起来,介于身子不便,缓了一阵,才伸手去拉清瑶安慰道:“只是碎了东西,不必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清瑶微侧过脸,摇了摇头,满是泪光的眼睛却将钟离娴的目光带到了大殿门口,钟离娴见尉迟凌霄立在门边,看了看低头不语的清瑶,大致猜到了什么,扶着腰身站了起来,道了句:“妾身见过皇上。”便缓步去迎尉迟凌霄。
尉迟凌霄示意段公公等人退下,快步朝钟离娴走去,见钟离娴身后的宫婢捡着地上的碎片,刚要发话却被钟离娴抢了先。
钟离娴见走过来的尉迟凌霄目光不在她身上,表情严肃,知道身后的清瑶怕是要受罚,立马解围道:“清瑶先下去准备晚膳。”说着拉着尉迟凌霄朝里屋走。
清瑶抬头看看天色,一脸疑惑。午膳都还没用这就准备晚膳?娘娘意欲何为,不过看到娘娘不停挤眼睛,当即明白过来,迅速收拾妥当,就匆匆退出了宫殿。
流觞狐狸见殿内已经没有了宫婢,打了哈欠,伸了伸腰,跳下矮桌,便朝殿外跑去。尉迟凌霄总算回来了,他也可以出去转悠了,想着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
清瑶一离开,钟离娴立马松了口气,问道:“凌霄此行还算顺利吧?听说百姓都恢复正常了。”钟离娴也不知尉迟凌霄用了什么法子,只是眨眼功夫整个洪荒就太平了,故而对尉迟凌霄的仰慕更甚。
尉迟凌霄同钟离娴进屋就察觉到整个坤宇宫就清瑶一个宫婢,有些不放心地问道:“我安排的侍婢娴儿不满意?”
钟离娴见尉迟凌霄撇开了她的问题,意识到后宫不得干政,悻悻然地收了声,打量着屋内的陈设,好一阵才开口说道:“不是,只是觉得你平时不太愿意有人侍奉着,人太多,你回来又该不习惯了。”
尉迟凌霄笑了笑,眼睛却不敢正视钟离娴,怕她也如其他人一般看出了端倪,所以从一开始目光都有意无意飘向其他地方,以至于让钟离娴误会他会怎么处罚那个侍婢,大概那个侍婢也察觉到了异样,才会万分惊恐的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屋内的光线有些暗沉,所视之物也更加模糊,索性拉着钟离娴坐到了靠窗的位置上,推开窗户让屋内更亮敞,目光却依旧不曾停驻在钟离娴身上。
钟离娴看着尉迟凌霄的侧脸不说话,从一进门尉迟凌霄就没正眼看过她,许是这臃肿的身材令尉迟凌霄不悦,将手放到肚子上,赌气地说道:“既然皇上归来,妾身也该搬回紫辰宫,皇上这几日堆积的国事是该早些处理,就不必委身过来看妾身。”说着站了起来,作了福,意欲退出屋子。尉迟凌霄莫不是嫌弃她如今的身材了,眼神才会这般躲闪,与其留在坤宇宫等着被人嫌弃,倒不如躲回紫辰宫,这样心里或许会好受一些。
尉迟凌霄听钟离娴用如此生疏的语气说话,便猜想某人定是生气了,忙阻拦道:“你看这又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尉迟凌霄有些不明白钟离娴为何突然变脸。
“妾身晦气,沾不得圣上的坤宇宫。”钟离娴说着还带着哭腔,一个劲朝外走去。
尉迟凌霄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向钟离娴的背影,随即拉过钟离娴厉声说道:“又是谁在背后嚼舌根?”尉迟凌霄将钟离娴拉了正对着他自己,而这个角度让钟离娴脸上的表情一览无遗。
被拉正的钟离娴突然不哭不闹,看着尉迟凌霄的眼睛没有说话,而尉迟凌霄则迅速别过脸,看向其他。
“你的眼睛?”钟离娴将手放到尉迟凌霄的脸上,强行转过脸和她对视,只是这一眼,就再也无法释怀了,“怎么会这样?”将脸上的手移到尉迟凌霄的眼睛上摸了一阵,才心疼地问道:“是不是看不见了?”
尉迟凌霄本来欲将钟离娴推开,可又怕力度拿捏不好伤到钟离娴,所以钟离娴在掰正他的脸时,极力克制着将人推开的冲动,待到钟离娴收回手时迅速转身,坐回了原处,盯着窗外的天空说道:“不是看不见,而是看不清。”
钟离娴蹲了下来伏在尉迟凌霄的膝上,说道:“有得治吗?”见尉迟凌霄摇了摇头,原本蹲着的姿势变成了跪坐,想了一阵说道:“今后娴儿为你冲锋陷阵,为你守国。”说完缓缓站了起来,擦了擦眼角的泪。此生做不了尉迟凌霄的眼睛,那就做挡在尉迟凌霄身前的盾牌,除非她死,不然明枪暗箭休得伤尉迟凌霄半分。
尉迟凌霄听完也不再逃避钟离娴的目光,说道:“不要娴儿冲锋陷阵,你守好皇城便可,其他的就由我去完成。”
钟离娴坐到了尉迟凌霄对面说道:“凌霄,如今大敌当前,眼睛这事暂不能放出任何风声,娴儿会为你守口如瓶,其余的事,娴儿自会替你处理得当。”
尉迟凌霄本欲将得知一切的钟离娴幽闭起来,待到时机成熟在将其放出来,如今看来大可不必,钟离娴是个聪明的女人,很识大体,于是对信心满满的钟离娴说道:“这个话题就此结束,再未寻到躲在暗处的敌人时,一切照旧。”有了百里墨云和钟离娴的帮衬,应该可以掩住某些人的耳目,关于眼睛的说辞,也得好好想想了。
晚膳时间,尉迟凌霄将百里墨云及狼逸飞召进坤宇宫,举办了一场所谓的庆功宴。而就在下午晚些时候,皇城上下就传出皇后娘娘误用太医院的药粉,致使当今圣上眼睛瞳色变化,幸得并无大碍,圣上念在皇后怀有龙肆便将其禁足紫辰宫。
御书房内的尉迟凌霄听闻此消息颇为吃惊。钟离娴出手倒是挺快,将他眼睛的问题归咎于她的过失,还下了禁足令,不过为了配合钟离娴的说辞,他该有一段时间不能去紫辰宫了,钟离娴此计倒省了他不少口舌。
席间,狼逸飞不停地打量着尉迟凌霄银灰色的眼眸,时不时搜寻着钟离娴的身影,然后小声问道:“那个女人真把你害成这样,本少主早就提醒过你,一刀杀了可就没那么多事了。”说完狼逸飞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尉迟凌霄面无表情地说道:“逸飞兄,请你来可不是为了讨论这个,摆这酒宴可是为答谢逸飞兄最近的帮衬。”说着抬起杯子作了一个碰杯的动作,也跟着一饮而尽。
狼逸飞打了个酒嗝,才慢悠悠地说道:“都是兄弟还分你我。”说完夹着桌上的菜肴吃了起来。
百里墨云有些担忧,便不停地夹菜到尉迟凌霄碗里,边夹边说:“皇上别顾着喝酒,多吃些菜。”其实他最怕尉迟凌霄在碟碗中乱夹,让狼逸飞起疑。而且皇城内的传言可说得有模有样,钟离娴的药粉会不会让尉迟凌霄的眼睛雪上加霜,夹菜时不停地暗示尉迟凌霄给个答复。
尉迟凌霄按住百里墨云夹菜的手,笑着说道:“和以前一样,不必顾及我,吃菜。”
百里墨云松了一口气。尉迟凌霄眼睛是啥状况,他在回程路上也已知晓,如今尉迟凌霄都让他放宽心,也不好细问关于钟离娴误用药粉之事,于是便夹起菜吃了起来,不过却难以下咽。
散席后,百里墨云借着有事相商,留在了坤宇宫。
“钟离娴的事?”百里墨云还是将席间未问出口的问题问了出来。
“只是钟离娴给我找的借口,师兄的担忧多虑了。”尉迟凌霄说着饮了一口茶。
“可宫里传得神乎奇乎。”
“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百里墨云别了尉迟凌霄转身离开之际,却说道:“她若守不住这个秘密,师兄替你手刃。”
“不用,钟离娴是个聪明人,她自有分寸。”
百里墨云后背僵了一下,缓缓说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