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传——岁与千陌 第83章 关于眼睛

金光穿刺过眉心，意识逐渐回归本体，尉迟凌霄本能地动了动胳膊，许是坐得太久，一番动作却让全身更是酸楚难耐。尉迟凌霄深深吸入一口气，让清新代替污浊在周身循环一周，这才缓缓睁开眼。幻界里造成的眼疾让整个世界模糊不清，有些不甘地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世界依旧如此。

百里墨云盘膝坐到了离他最远的位置处闭目调息，原本空荡的结界内火光灼灼，映照到结界以外的水中，映照出明亮的光束，也就是这些油灯，才让他化险为夷的，缓步挪到了百里墨云身前，却见少许青丝斑白成雪，错落分布在发髻上，迢迢银丝掩盖了昨日的幽光，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得而知。坐到百里墨云身侧以缓解离魂之后身体带来的僵硬，艰难地托起腮，呆呆看向池底的淤泥。

尉迟凌霄身子被人轻推了一下，悠悠睁开双眼，他竟不知不觉睡过去了，这一路却是辛苦，抬眼便见百里墨云将油灯吹灭，水面之上，阳光透过水层，在水中荡漾开来。百里墨云侧头之际，尉迟凌霄才注意到发丝乌黑依旧，或许他太过劳累才出现那样的幻觉，睡前的顾虑看来多余了。

百里墨云见身后的尉迟凌霄醒了过来，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上前两步准备询问幻界的事情，却被尉迟凌霄的眼眸吸引，有些吃惊地问道：“染柒，你的眼睛？”

尉迟凌霄慌乱了片刻，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眼睛怎么了，这不好好的吗。”然后眨了眨眼睛，一副在正常不过的样子，心里却着实没了底，难道他的演技拙劣到这般，只字未说，面未改色，却就被人轻易察觉到异样，于是稳了稳心神，决定从容自然应对百里墨云接下来的发问。

百里墨云将脸凑了过来，直到银灰色眼眸中照不出其他东西，才直起身子退开了一定的距离，满脸焦虑地说道：“为什么会是银灰色的？”一脸想不透地将尉迟凌霄从上到下重新打量了一遍，便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这么出众的颜色，难怪百里墨云一眼就看出问题了，将目光转向一侧，四下张望起来，最后露出一抹极不自然的笑容，说道：“看样子，离开了也有一段时日了，不过好在及时回来了。”边说着边观察着百里墨云的神情，甚是担忧百里墨云会琢磨出哪本医书上的记载，非给他医治，这样就会把他的眼睛的弱点就暴露出来，于今后都不利，想着便说道：“这次幻界有功，所以才会有一双特别的眼睛。”为了迎合说法，尉迟凌霄不得不特意展示他的‘特别’。

百里墨云听到尉迟凌霄最后一句话才将思绪拉了回来，说道：“是很特别，不过感觉像眼盲。”说完百里墨云意识到说错了话，立马改口道：“倒是与你的发色蛮般配的。”不过这样胡诌出来的话百里墨云听了都觉得有些违心，索性转过身将不远处的油灯收拢起来，以掩饰此刻的尴尬。

尉迟凌霄仿佛没有听到后半句，站了起来，抬头看着结界外的天色，想到手腕处的铃铛，便问背对他的百里墨云，道：：“我离开了几天？”其实最想知晓幻主把他送到了哪个时间点，不过看到百里墨云并未慌乱，应是在七日以内，具体哪天还得要问一直守着他的百里墨云，毕竟铃铛在幻界响的频率频繁。

百里墨云收拾的动作顿了一下，直起身子，偏过头看着尉迟凌霄有些无语。铃铛响了几次便是几日，这不明知故问么，不过看在尉迟凌霄求知若渴的眼神，想了想说道：“大概第五日的样子。”说完继续整理着结界内的杂物。

尉迟凌霄简单地‘哦’了一声，便若有所思地盯着水面外，心情尤为复杂。

出了神授池，尉迟凌霄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凭着记忆将模糊的影像还原到清晰，可惜无论怎么搜刮脑海，记忆也同现在这般模糊不清，能够拼凑出来的具体也成了眼底抽象，想要看个真切，却碍于百里墨云的面不好将眼睛凑得太近，于是整个停顿的时间被拖长。

神授池的水显得格外的沉郁，池中央的莲台歪斜着倒在水中，糊在一起的月白落入眼中早已分不清形态，不知是花瓣混入莲蕊，还是莲蕊掺杂着花瓣。莲蕊正中摆放的浅棕色的《上古神卷》已然没了踪迹，也不知凤栖大闹圣殿山后那群老头把它藏到哪里去了，朱红的大门正对着神授池，沿着碎石铺设的小路零星散布着开得正盛的紫藤花，低垂而下的花朵遮掩了大半的视野，隐约可见摇曳身姿下的砖墙，那些随时间沉淀下来的泥泽，混迹在青砖之上，落入眼中消失殆尽，透过墙头外面的绿意依旧，只是透过眼睛再也辨不出夏秋。

百里墨云拍了拍尉迟凌霄的肩头，说道：“不要一副看不够的样子，想要再来师兄随时奉陪。”见人不曾挪步，只得旋身以作宽慰，却赫然发现晨光中尉迟凌霄眼中的神采逐渐消隐，空洞的眼眸里少了往日的生机，起初水下光线不足加之刻意躲闪，才让他被编造出来的谎言蒙蔽，当即心下不满。

尉迟凌霄拉回视线，说道：“不必了，自下山的那一刻起，就没有打算再回来，只是世事难料，才会如此往复圣殿山，以后除了悼念师尊恐怕不会踏足这里半步。”说着快步上前，扯下一串紫藤花，慢慢剥下藤枝上的花朵，在指尖流转揉碎，直至花汁染尽掌心，才愤愤然将其丢弃在一角，回过身催促身后的百里墨云快些离开。

尉迟凌霄指尖的动作落入百里墨云眼中异常的刺眼，看来终究无法释怀，多年来的教导算是徒劳了，可世间谁人又能从中大彻大悟，放得下的仅仅是过往，放不下得却是那场青葱岁月烙印在心底的年轮。

百里墨云缓步走到尉迟凌霄身侧指了指墙头方向，有些愤怒地说道：“神授池这种神圣的地方怎可随意撰写文字，如今这些个晚辈，越来越不懂规矩了。”说着朝着门边的砖墙走去，十几步后，停下步来，从怀里拿出绢帕，准备擦拭墙面，并对身后的尉迟凌霄说道：“尉迟凌霄，你去那边将墙上几个大字擦掉。”说完回过身大致给尉迟凌霄指了个方向，又接着说道：“无论如何，你也是圣殿山的弟子，当是为这里最后做一点事吧。”说完话却没有动，只是望向那个顺着他所指方向而去的背影，如若他不揭穿怕是某些人这辈子都不说实话。为了强调墙上的字，百里墨云又补充说道：“那些刻在青砖上一眼就可看出的大字一定清理干净，其他的暂且不管。”说完屏住呼吸，将脚下的步子放轻，默默跟在尉迟凌霄身后。

百里墨云的每一句话，都让尉迟凌霄疑惑异常，他确实没有看见墙上有字，也根本看不清楚，或许走近一点，就能看见墙面的字迹，可是顺着墙走了一圈却并未发现墙面有字，难道百里墨云说的不在这？但百里墨云的手大体是指在这个方向，难道依稀看到的方向是错的，再磨蹭下去，百里墨云该起疑了，想着转过身，却被身后突然出现的百里墨云吓了一跳，兴许太过专注寻找墙上的刻字，忽略了背后的动静，以至于百里墨云走过来他都未曾察觉，平复心中的慌乱，笑着说道：“师兄，我们出来也有一段日子了，朝中事务恐有堆积，不如尽早回城，这里就交由圣殿山弟子处理可好？”说着露出一副不可置否的表情。

百里墨云不曾理会尉迟凌霄的说辞，只是脸上更显阴郁，说话的语气也异常冰冷，“你身后十步外的刻字清理了再走也不迟！”说完示意尉迟凌霄过去。

尉迟凌霄想不明白百里墨云为何突然如此，既然百里墨云话已至此，他也不好反驳，于是便顺着墙面看去，迈开步子刚要上前，百里墨云却突然制止了。

“你不用过去了，墙上很干净，也没有人在此刻字！”百里墨云将手搭在尉迟凌霄的肩头，用力将其身子转过来面朝着他，看向听到他一番说辞显得无措的尉迟凌霄说道：“你既然愿意相信师兄能替你守好身体，那你也应该相信师兄不会把你眼睛的事告诉别人。”有些苦涩的笑笑，他也有不被人信任的时候，尉迟凌霄的考量他自是懂的，这种时刻自然越少人知晓越好，可尉迟凌霄的不信任深深刺痛了他。

尉迟凌霄见瞒不过去了，拿开了百里墨云放在肩头的手，说道：“是，我的眼睛是有问题，我不告诉师兄就是怕师兄担心难过，我已经长大了，也不允许唯一对我好的人再为我伤心为我难过了。”这个唯一不离不弃之人陪伴他十几载，所有的用心与努力他都看在眼里，如今他再也不需要人守护了，所以就让那些难过与痛苦由他一个人扛下。

“你从小到大让师兄操心难过的事还少吗？师兄已经不在乎多这一两件了。”百里墨云有些气结，不告诉他就是怕他难过，？想到这百里墨云几乎咆哮出声，但看着银灰色的瞳孔，所有的怒气瞬间消退，轻声问道：“为什么会如此？”

“幻界咒术所伤，幻主也无能为力，师兄也别费心思了。”尉迟凌霄说完便出了神授池所在的院落。眼睛所能承载的世界成了触碰不到的悲伤，藏匿于心底的怨恨无时不在挑衅着残薄的理智，可为了活下去却要佯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种矛盾带来的煎熬谁人能懂，可笑的是世人能懂的仅是那份刻意的软弱。

百里墨云看向尉迟凌霄离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从什么时候起有尉迟凌霄便开始接受命运安排？那份坦然，让他都不敢相信那个能谈笑风生般说出这样话之人是曾经那个不服输的倔强少年，离开了圣殿山，尉迟凌霄究竟妥协了多少，是谁改变了谁，又是谁将谁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