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传——岁与千陌 第102章 忧思

午后的阳光将所有生灵静物的影子拉出了截然不同的形状，不甘静谧的红花绿树附和着徐徐而来的清风，沙沙作响摇曳身姿。

流觞狐狸追赶着他的影子一个纵身便从微微敞开的窗口跳了进来，落足于尉迟凌霄跟前，抖了抖全身的毛发，才迈开步子向着钟离娴走去，眼睛始终盯着钟离娴手中别国进贡的葡萄，舔舔嘴，随即蹲坐在地上，水汪汪的眼睛睁得老大，只等钟离娴将葡萄推到它跟前。

钟离娴将正要放入嘴中的葡萄放到了榻上的矮几上，用绢帕擦了擦手，便对着离窗不远的尉迟凌霄说道：“凌霄，也亏得流觞是你养着，如若不然，该是被猎人猎杀了，这样的皮毛也能卖个好价钱。你看他平时馋的，随便什么人只要给点吃的，它便跟着去了。你身旁的小公公，才领着它出去转了一圈，这不又嘴馋了。”虽满口介意，可手上却在给流觞狐狸的葡萄撕着皮儿，尔后扶着肚子，微微弯下腰将葡萄塞到流觞狐狸嘴里，然后看着流觞狐狸满足地在地上转了几个圈，才接着撕另一颗葡萄的皮儿。

听到钟离娴这么说，尉迟凌霄才将停留在窗外的视线收了回来，侧过身子，看向地上转圈的流觞狐狸，说道：“是啊，不然也不会养他了，抑或是平常人家，早被他吃穷了。流觞恐怕也只有我敢养，也只有我不怕被他吃穷了。”

流觞狐狸将耳朵撇朝一边，眼睛斜斜瞅了一眼尉迟凌霄，便将头歪朝一侧，不看这边。见钟离娴弯腰有些困难，便站着走了几步上前去接过钟离娴递来的葡萄，尔后吃得津津有味。兴许这种站立的姿势对于四脚走路的狐狸来说有些痛苦，于是将前脚搭到榻沿，摇着尾巴，等着钟离娴手中的葡萄。

钟离娴用手背抚了抚流觞狐狸的脑袋，说道：“凌霄，明日便要出征了，如若没什么事，回去好好养精蓄锐，此去路途遥远。”想了一阵又说道：“如果不是这个样子，我也能陪你上阵杀敌，做你的眼睛，替你指挥军队，只是现在什么也做不了，还可能成为你的拖累。”

尉迟凌霄背过手，满脸宠溺地说道：“无论如何你只要还在皇城，漓国就不会易主。至于眼睛，也只能这样了，只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还有你要记住，你是漓国的皇后，也是曾经的德惠公主，过去不是拖累，现在更不会是。”

钟离娴将流觞狐狸抱到榻上又将矮几上的果盘放到流觞面前，擦了擦手说道：“好，我会一直在皇城等着，直到你凯旋。倘若变故，我们都要为彼此守住各自的天下。”

成王败寇，这是历史的法则。能够战死绝不跪着苟活。

尉迟凌霄微微扯动着嘴角，看着钟离娴良久不曾说话，直到榻上的流觞狐狸不小心将果盘拱到地上，摔得一声刺耳的响声，尉迟凌霄才张嘴说道：“流觞我会把他带走，国师一向不喜像流觞这样顽略的狐狸随意踩踏他的花圃，而且此去，你便要长住国师府，带着的流觞只会给国师府添乱，国师伤势未愈，也需要静养。”

钟离娴从榻上站了起来，拍了拍后腰，“也好，毕竟流觞是你养的，更亲近你一些，况且皇儿出生后，我也没时间照顾流觞，所以你也不用担心流觞不在我会无聊。”

见钟离娴一脸憧憬着幸福的模样，尉迟凌霄笑了笑，“我会尽快回来的，不会让你们母子二人等太久的。”说完看了看天色又说道：“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去把余下的奏折批阅完，再将你安排到国师府。”

钟离娴点了点头，目送着尉迟凌霄离去的背影，而流觞狐狸也追着尉迟凌霄离开了紫辰宫。

整个紫辰宫再度安静了下来，钟离娴将挂在墙上的碧清剑拿了下来，轻轻抱在怀里，也许此后便要剑不离身了。

尉迟凌霄并未回御书房，而是带着曦闫拐进岔路，回了坤宇宫。而流觞则一早看出了尉迟凌霄的动向，抄着小路，翻墙穿假山跳花圃，消失在宫闱内。

尉迟凌霄刚踏入寝宫，就见流觞狐狸叼着一个瓷瓶跳出了门槛，见尉迟凌霄过来立马自觉让开条道，目送着尉迟凌霄消失在他视野里，这才迈开步子，冲着墙上出现的黑色光圈，飞奔而去，继而消失在红墙内。

流觞狐狸归来时，只有尉迟凌霄一个人呆在坤宇宫内，清冷的宫殿内，更显冷清。

尉迟凌霄站在衣橱前愣愣出神。尉迟凌霄四周的柜橱桌台全都被拉开，地上散落着一些衣物，原本整洁的摆设，被这一折腾，乱七八糟堆放在一起，见此流觞狐狸有些莫名其妙。

“那个凌霄你在找什么，把这里翻得乱七八糟的，本殿下走时这里可是好好的。”流觞狐狸说着跳到尉迟凌霄右手边的桌台上，前脚刨开杂乱的物件，蹲坐下来，四处打量着。也亏得它是只狐狸，不然还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想着流觞狐狸无奈地摇了摇头。

尉迟凌霄听到身边的动静，收回放在柜门上的手说道：“我的伤药都是你拿去的？”

流觞狐狸本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可尉迟凌霄开口便问起伤药的事，于是斜睨了一眼立在它眼前的人。一脸鄙夷地打量着尉迟凌霄，此刻就觉得尉迟凌霄有些小肚鸡肠。流觞狐狸尾巴将身后歪倒的瓷瓶锦盒扫到一侧，腾出更多落脚的空间，才后退了两步说道：“你觉得你的奴才敢随便乱拿吗？不过就几瓶伤药而已，至于么？”说完在此扫视了一遍四周。

流觞狐狸的话已经言明了一切，尉迟凌霄听后面部表情却变得异常怪异，继而说道：“我并不是关心几瓶伤药，而是在想一个一直没想通的问题，而要解开这个谜团，就要靠这几瓶伤药，可是你却打乱了我所有的思路，甚至搅乱了整个局。”

流觞狐狸咂舌说道：“什么事会那么复杂，小爷不过用你的伤药救族人而已，不然谁稀罕你的伤药！”说着站了起来转过背，蹲坐着不看尉迟凌霄，鄙夷地说道：“几瓶伤药就能坏你大事，要不要这么斤斤计较。”

尉迟凌霄提着流觞狐狸后颈将其提了起来，反问道：“你是觉得我在找借口和你计较伤药的事？”看着流觞狐狸很是不服气的扭着身子四肢乱踹，又说道：“有些事和你说，你也只会当我睡糊涂了。我只想知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从我这儿拿伤药的？”说完将流觞狐狸放回到桌台上。

流觞狐狸后颈一轻松立马从桌台上跳了下来，站到离尉迟凌霄最远的地方，一脸警惕地说道：“赫连陌来漓国的那一天。”

尉迟凌霄听罢有些想不明白了。赫连陌来漓国的时候，那是什么时候，原本与流觞他们的时间就悬殊一天，如果丢失的伤药是流觞拿去的，那么那件袍子为什么至今都没出现在衣橱里，是宫奴拿错了，还是真如他们所说，过去的种种都不复存在？如今出征在即，也没那么多时间去理这些，可那日城楼下的落雪又是什么意思？

尉迟凌霄转身离开了衣橱，为自己倒了杯有些微凉的茶水，顺势喝了下去。冰凉的茶水顺着喉咙向下而去，流过胸口的位置，而那颗跳动的心，却忽然缓慢地跳了数十下，便恢复了以往的跳动数率。也许千里之外的凤栖也知晓了什么，这次出征便是九死一生，如今顾不得的东西太多了。

流觞狐狸等了半晌也不见尉迟凌霄在接着这个话题，才舒了一口气，跳到窗台上，摇着尾巴欣赏着满园的景色，然后说道：“钟离娴你真打算送到百里墨云那里。”对于尉迟凌霄的这个决定他还是比较满意的，至少能拖住百里墨云的步子，无论他想做什么，百里墨云都干预不了了。

尉迟凌霄将握了很久的杯子放回原处，说道：“嗯。”顿了一下又说道：“只是担心把她一个人留在皇城，万一生产后，接受不了那个半妖，你说该怎么办？而且皇城内人多嘴杂，把这事在传出去对于此次战事也是极为不利。在国师府，至少师兄知道该如何如何暂时压制那个半妖的妖气，如何疏导钟离娴，你说这种一举多得的事，为什么不找师兄去办？而且师兄的伤也需要静养，那一剑伤得不轻，恐怕要休整一段时日才能完全恢复，不然很容易留下后遗症。”

流觞狐狸听得直翻白眼，说这么多不就是担心伤势未愈的百里墨云跟去有什么闪失，继而心疼。不过这样也好，起码在他看来样样都好，想着嘴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说道：“也是，国师日夜操劳，就在帝都休养休养，顺带保护钟离娴。”说完像是想到什么，突然将身子转过来，对着尉迟凌霄的方向有些犹豫不决，不过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悠悠说道：“其实半妖要比普通人要晚出生几个月，所以这几个月你可以安心打仗，不用想其他。”

“此话怎讲？”尉迟凌霄很诧异流觞狐狸最后的说辞，更是好奇其中的原由，便不由自主地朝流觞狐狸的靠了过去。

“怎么说呢，半妖不比平常人，要有一个完整的身体就必须比一般人用的时间长，如若早产出来，便会是一个有缺陷的个体，当然这个早产是指平常人家所说的足月。半妖在母体要经过排异结合排异无数个过程才能成型，这个过程自然就耗时了。”流觞狐狸一副教书先生模样立在与尉迟凌霄不近不远的地方，不停给尉迟凌霄说教，不时洋洋得意地看着有些迷茫的尉迟凌霄。

尉迟凌霄脑子里不停整理着流觞狐狸口中提到的东西，然后对着尾巴翘得老高的流觞狐狸说道：“流觞什么时候知道那么多的？”

流觞狐狸一听立马说道：“小爷一向学富五车，才不是你们说的什么都不懂的傻狐狸。”一提到这个心中就暗火丛生，为了一雪前耻，他可没少下功夫，如今看来也算是小有成效。

尉迟凌霄“哦”了一声，算是简单地应付流觞口中所说的学富五车。但心中却莫名的悲伤，会不会是他晚出生那么几个月才让宫皇后起疑，最终以诛妖邪为名煽动朝臣，逼得母妃含恨化竹，虽然这一切不得而知。可就此产生的烙印，成了心底挥之不去的伤疤，揭也痛不揭也痛，最终的答案却随时间统统没入了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