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枝甘露 第22章 小花

王小花扑进了杨枝怀里，失声痛哭道：“我……我不是……不是因为她不要我了，我是因为……因为怕你……怕你觉得我没出息。我妈妈说……想要过平静……平静的日子，我愿意……愿意让她幸福的……”

这磕磕巴巴的，听的有点累人。

杨枝抬起了王小花的脸，认真地说道：“永远不要为自己的选择后悔。只要你是接受这个结果的，只要你的内心是平静的，那这就是最好的选择。况且你怎么选，和我没有关系，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她蹭掉了挂在王小花下巴上的一滴泪珠，语气变得柔和了一点：“知道了吗？”

王小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嚯！”徐之突然破坏气氛且跌宕起伏地叫了一声，然后评价道，“大哲学家啊。”

杨枝：“……”

总感觉他没憋什么好屁。

徐之点出了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所以呢，这小孩儿现在怎么办？她这个年纪，正是上学的年纪，总不能一辈子待在山上吧？更何况，你们也有离开的一天，那这不是责任转移？不能做这么不负责任的大人吧？”

杨枝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然后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最令人震惊的话。

“不会麻烦你的，我过几天准备告辞了，走的时候我会把她带走的。”

徐之明显一愣，紧接着眼神变得若有所思起来，末了，他轻轻地笑了一下，“那祝你好运喽。”

杨枝：“谢谢。”

杨枝随即看向角落里自己放在那里的佩剑，眼中隐隐有些惋惜。走之前，应该也没法把徐之打的满地找牙了，真是可惜了。

其实杨枝心里很清楚，她不管再怎么练，也是打不过徐之的，早在第一次交手的时候，她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这些日子的勤苦练习，无非是不甘心罢了。还有那句有关“傲慢”的评价，她实在是接受不了。

但是又怎么样呢？她可能一辈子也战胜不了徐之，也没法摘掉那个自己不喜欢的评价，但是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想好好生活。

就像师父说过的那样，不用有什么大出息，想吃就吃，想玩就玩，如此度过自己平凡的一生，那就很好了。

甘鹿费了那么大的心力来告诉她，怎么样做一个在这里好好生活的普通人，她当然要珍惜这一份心意。

在听到杨枝要走的那一刻，甘鹿整个人就陷入了巨大的沉默中。周围的一切声音与画面都好像在慢慢地抽离，渐渐的，他的面前就只剩下了杨枝。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黑暗中的观众，而杨枝就是那个唯一的演员。她就站在那里，沉默的，无言的，像是一张白纸一样——没有任何情绪。

你难道……对这里就一点留恋也没有吗？甘鹿想。

徐之敏锐地注意到了甘鹿的变化，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但最终也只是化为了一声叹息。

算了，管那么多干什么呢，随他们去吧。

杨枝交代完便转身朝后面走去，甘鹿迅速地反应了过来，脱口而出追问道：“你要去哪里？”

杨枝实在是不太理解，甘鹿这么激动干什么。她有些奇怪地扭头看着他，说道：“我做饭啊，该吃中午饭了呀。”

甘鹿失魂落魄地：“哦”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了。

杨枝：“……”

感觉怪怪的，他怎么看起来状态不太好啊。那中午加个餐吧，前两天徐之进山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弄了只野鸡，正好可以炖了做个汤。

她是不太会做这些复杂的东西的，但是王小花肯定会，那就好办了。

厨房里，杨枝蜷着腿坐在小板凳上，根据王小花的指挥不断地往土灶里面添柴火，烟火缭绕中，王小花突然开了口：“姐姐，你真的要把我带走吗？”

杨枝：“你别多想，我不会照顾人，也不会出钱供你上学，毕竟我好像连自己都有点养不活，我可能还不如你呢。你要是愿意待在山上，你就求求徐之，他也不是那么不讲情面的人，或者你可以去求求甘鹿，他挺有钱的。”

面对杨枝这分外无情的话，王小花却立马摇了摇头：“我不要跟着他们，我要跟着你。”

她不要求人，也不要依附着这些人虚无缥缈的善意活着，她要做一棵树，把根系牢牢地扎进土里，脚踏实地找一个自己可以立足的地方。到那个时候，或许她也可以为一些人，遮蔽一片阴霾。

她知道这山上的人都是好人，但是没有人有义务管她一辈子的，她本能地就会觉得惶恐和不安。但恰恰是杨枝这种无比坦诚，甚至有些无情的态度，让王小花很有安全感。

她知道，姐姐只是说话不太好听罢了。

杨枝叹了口气，她其实有些无法理解王小花对她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亲近，于是便开口问道：“你下山后遇到了那么不好的事情，我没有去救你，连个面也没有露，你还这么黏着我干什么？”

王小花腼腆地笑了一下，没有再言语。

拼尽力气打完那个电话后，她觉得自己似乎昏睡了很久，再次醒来后，自己已经出现在了医院中。浑身都是疼的，一动也不能动，迷迷茫茫间，她看见了那个叫蒋棋的哥哥，也看见了甘鹿，还有一些穿着警服的人。

床边的一群人中，唯独没有杨枝姐姐。

王小花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但是当她回答完警察的问题，人群渐渐散去后，甘鹿却单独留了下来，似乎是知道她心里所想，甘鹿说道：“你杨枝姐姐手段太非常规了，不太适合下山处理你的事情，她去办别的事情了。这次把你救出来，也算是好人好事了，你记得念她的好，这也算是给她攒功德了。”

王小花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她隐隐地感觉到了这个哥哥话语中别的情绪，但是却又说不出具体是什么。

她只知道，自己是很开心的，只是这片刻的开心，很快就被后续的事情给湮灭了。

后来，妈妈来求她和解，在彻骨的疼痛和恨意中，她觉得，算了吧，就让这个世上少有的一个对她好的人幸福吧。

她不争了，那个所谓的“弟弟”已经占据了妈妈所有的念想，她也不再抱有幻想了。

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啊？

在医院养了很久，走出医院的那一刻，阳光大把大把地洒在身上，是久违的暖意。她想要的自由似乎都已经唾手可得，但是天大地大，她却不知该往何处去。

浑浑噩噩间，等她再次反应过来，才惊觉自己又踏上了回山的路途。她其实没有妄想有人能收留她，她只是……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但是杨枝却给了她这么大的一个惊喜，就像一个从天而降的蜜糖，尽管这颗糖的包装似乎不怎么好看。

但是已经足够甜蜜，她好像又要有家了。

今天的中午饭格外地丰盛，虽然徐之痛心疾首地对杨枝进行了谴责，但是杨枝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呵呵，就他吃的最多。

唯一令杨枝感觉不是那么明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甘鹿居然没来吃饭。吃饭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啊！

这么香的鸡汤，他居然不吃，真是太可惜了。主要是徐之吃的最多，那就更可惜了。

夜景如画，星空璀璨，月光透过树梢洒下斑驳的光影，尽数盖在了杨枝的身上。晚风轻抚过叶间，发出了一片沙沙声。

杨枝闭着眼睛躺在摇椅上，静静地享受着这夜间的宁静。其实不练剑也挺好的，懒惰的生活，有懒惰的美好。

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杨枝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果不其然看见了甘鹿。

甘鹿坐在了一边的石阶上，问道：“今天不练了？”

杨枝：“嗯啊，好像也没必要那么努力，偶尔偷偷懒，也挺好的。”

甘鹿扯了扯嘴角，不再言语。

沉默的气氛渐渐地在二人间弥漫开来。

“你今天怎么感觉心情不是很好？”

“你怎么突然要下山了？”

二人间的问句重叠在了一起，两个人都愣住了。

杨枝率先反应过来，先一步回答了甘鹿的问题：“也不能总是待在山上吧，我总是要走的，已经在这里打扰了很久了，感觉也是时候了，可以下山了。”

听见杨枝的回答，甘鹿只觉得简直合理的不能再合理了。也是，人家的理由是非常合理的，只是他自己心里有问题罢了。

“我没有心情不是很好，我只是有点个人情绪问题。”甘鹿回答完杨枝的问题，又紧接着问道：“是要下山找你师父了吗？”

杨枝摇了摇头：“不是，或者说，不全是，我要好好生活了。”

甘鹿接着问道：“那王小花呢，你自己都对这里一知半解的，你要怎么带着一个半大的孩子好好生活啊。”

“她今年十四岁，我今年二十七岁，这就是我为她出头的原因，这个理由，够吗？”

他知道困住杨枝的是什么，从杨枝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他就全部都明白了。

十四岁的王小花，二十七岁的杨枝；五岁的杨枝，18岁的她师父。杨枝企图用十三年的光阴差距，去复刻那个她日思夜想的人，复刻一段两个人之间的相处。

但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因为人和人之间，怎么可能是一样的呢？

杨枝啊，实在是执念太深了。甘鹿也不知道这样的执念到底是好是坏，但总归是让人有些不放心的。

面对甘鹿的问题，杨枝沉默了，她想了很久很久，然后诚实地说出了那三个字：“不知道。”

甘鹿：“……”

还真是够坦诚的。

杨枝紧接着说道：“就走吧，慢慢走，慢慢想，慢慢的慢慢的，就什么都知道了呀，什么都会越来越好的，日子总归是越过越好的。”

这个思想，也真是挺乐观的，甘鹿想。

杨枝突然偏过头看着甘鹿，在这样无言的对视中，她突然就笑了：“谢谢。”

谢谢你不计前嫌把我带上山，谢谢你无微不至的照顾，谢谢你带我办了一个在这里生活下去的身份，谢谢你叫我怎么在这里立足……

要谢的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千言万语，杨枝也只是化为了个字“谢谢”。

甘鹿对她的好，她全部都记得，现在谈报答什么的都太虚了，来日方长，这份情意，她总会还上的。

就是不知道下了山，还会不会遇见他这么好的人了。杨枝有些怅然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