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沈梨珠起了个大早,赶去府外挑人了。
最后她挑出十余个牛高马大、面容凶恶,还有些武艺在身的壮汉。
所谓自导自演,便是找来壮汉假装成山匪蹲守在沈珩的必经之路上,要他们绑走沈珩,再让他们放走沈珩。
沈梨珠与十来个壮汉拢在食府包间里,又要合秋守在门外,确定不会有人在外偷听,才开始同壮汉谋划。
说完以后,她反复叮嘱壮汉:“不用真绑,只要做做样子,装一下就好。”
想到沈珩虽说温和,但也并非等闲之辈,他不会坐以待毙等着被绑。
所以沈梨珠顿了下,又说道:“他们若还手反抗,你们瞧着要挨打了,就求饶。”
壮汉们每人手里拿着个钱袋子,即便觉着沈梨珠要求古怪,却也连连点头。
一皮肤被晒得黝黑的壮汉从善如流:“求饶之后,就报出娘子名字,说是娘子要咱们去的,怎么坏怎么说。”
沈梨珠满意地点点头。
又有一壮汉憨厚问:“如果并未反抗呢?或是打不过咱们十来人?”
沈梨珠也想好了的:“若是如此,你们将人绑到半路后,就说实在讨厌我的作态,佯装于心不忍,将他放走。”
上回那歹徒,不就说,看不惯她,所以要害她么。
沈梨珠最后说:“我打听过了,后日,沈珩会途经泉塘街,泉塘街人少,你们在那里行事最好不过。泉塘街若是人多,就将他往人少之处引。这两日,你们先好好准备。”
事情就这样定下,离开食府,途经张大夫的医馆,沈梨珠叫合秋去将哑奴的药钱结了,结完便回了沈府。
这事不宜声张,而且沈岩廷仍不放心她出府,所以沈梨珠是悄悄出府,悄悄回府。
昨日原本约好与李姝去踏青,只是到今日,李姝阿娘身子不适,李姝便留在府中照顾她阿娘,沈梨珠出府时,还去李府探望过。
方回府坐下不多久,传来消息说,张氏院里跑进只野猫,下人急着赶,不知谁撞着了张氏,张氏摔了一跤,还被猫儿抓伤。
沈梨珠匆忙赶去张氏院里。
到张氏院中时,张氏靠在床上,下人正在为她擦药。她在同下人说着些什么,听不大清,依稀只听得见沈珩几个字。
大抵是没想到沈梨珠会来,张氏看到沈梨珠过来,还愣了下,旋即挂上笑,忙叫下人搬来凳子。
沈梨珠坐在床前,瞧见张氏擦的药,正是上回她送来的那盒。
张氏点了点沈梨珠的额头,她道:“你这孩子,方还提起你阿兄呢,前些日子不还与你阿兄好好的,这几日,是与他闹小性子了?”
“兄妹之间,哪有隔日的仇。你看二郎二娘,他二人吵了架,第二日便好了。”
“日后你出嫁,你阿兄还能给你撑腰。”
沈梨珠盯着那药膏,放在膝上的手指不自觉收拢。
阿耶严厉古板,张氏却不同,她温柔似水。沈梨珠印象里,张氏从不会像阿耶那样训斥她,张氏称赞包容,是以曾经有段时间,沈梨珠很喜欢同张氏在一起。
阿耶不许她与沈珩走太近,张氏就会告诉她,亲近阿兄,不过人之常情。
如今再听张氏的话,知张氏是好心,沈梨珠也并未反驳多少,只是垂下眼睛,不再开口。听张氏还要再提沈珩,沈梨珠站起身,与张氏请辞。
余光瞥见桌上有一沓男子画像,想来,是要给沈芸珠相看。
沈梨珠收回视线,回了云栖苑。
沈梨珠并不知道,就在不久后,合秋再次跑去了张氏院中。
——
两日后,便到了之前与壮汉定好的日子。
沈梨珠打听到,这日沈珩要去沈家专卖玉器的铺子玉风堂。
从沈府到玉风堂,走泉塘街会近上许多。
她叫五人蹲守在泉塘街,另五人从沈府出发,暗中跟着沈珩,以防消息有误,沈珩不走泉塘街。
沈梨珠则待在府中等待消息即可,事成以后,会有人来向她传信。
然等了整日,等到天黑,都还没有人过来报信。
沈梨珠坐立不安,手里那本书翻来翻去,看不进半页。
终于,在弯月高高挂起时,有人来了。
是那个黝黑的壮汉刘三。
他脑子灵光,而且他从前是衙门的捕快,翻墙拿刀都不在话下,行事也稳重,所以沈梨珠挑了他来传话。
为了装成土匪,沈梨珠还要他们往脸上抹了许多黄泥。刘三顶着满脸黄泥,急急跑进屋:“娘子、娘子。”
沈梨珠站起身问:“怎么了?事都成了?”
刘三气喘吁吁:“成是成了,但……”
他眼神复杂。
刘三一咬牙,吐出口浊气后说道:“但沈珩他,他遇到真山匪了!”
当真是,流年不利。
沈梨珠脑中嗡鸣,立刻问:“可去报了官?”
刘三:“没有!”
沈梨珠急道:“为何不报官?”
刘三抓耳挠腮:“我们是想吓唬吓唬他就走的,谁知刚报完娘子的名字,就来了另外一拨人。”
刘三紧张问:“要是报官,他们会不会顺势将一切推到娘子身上?!”
按照当朝律法,勾结山匪,徒刑一年。江州百姓痛恨山匪,而沈岩廷是江州刺史,威名在外,若是他的女儿如此行事,以他的行事作风,恐要大义灭亲。
刘三额前汉流不止:“娘子只是想吓唬沈珩,但这群山匪,摆明了是想借娘子的名头行事。否则,为何他们早不绑晚不绑,非等咱们说出娘子名字后才一窝蜂涌上!说不定,到时还会栽赃娘子。若真如此,娘子又该怎么办?”
沈梨珠浑身发软,寒意自心底生起,一瞬之间,眼前浮现许多许多。
有沈珩死于非命的,也有她被阿耶关进大牢的。
耳边,刘三说:“娘子,咱们的人已经追上了,娘子放心,不报官,咱们定会将沈珩救回来!”
沈梨珠扶着桌才勉强站稳,她抬头问刘三:“山匪,有多少人?”
刘三道:“很多,十人不止,都拿着刀。”
沈梨珠又问:“沈珩身边,有多少侍卫?”
“只有一个小厮……”
沈梨珠按了按眉心,提着裙摆急忙跑出去,将云栖苑的侍卫都叫上。
因那歹人的事,如今云栖苑侍卫上上下下加起来,有三十来人。她对刘三道:“你带着这些人,从后门走,去找沈珩。”
刘三点头:“娘子到时再要叫人,就先去泉塘街,顺着那条街走,一路有我们用红绳做的记号。”
目送一行人离开,还剩余几人,沈梨珠叫他们速去主院传话。
可是上回十来个侍卫都对付不了一个壮汉。
沈梨珠心中不安,在云栖苑内来回踱步。
她深吸口气,忽的止住脚步,叫合秋立即备马车去医馆。
那哑奴武艺超群,他去,必能万无一失,况且他日后总是要去沈珩麾下的,叫他去,再合适不过。
怕只怕哑奴此时不在医馆。
沈梨珠一路不安,到医馆时,医馆大门紧闭,张大夫还没睡,缝隙里,隐约透出光芒。
沈梨珠太急,下马车时差点崴脚,她踉跄几步,忙跑去敲门。
张大夫开门就瞧见沈梨珠满脸急色,问:“大半夜娘子怎来了?是不是哪不舒服?”
沈梨珠摇头,一边往医馆内走,一边张望:“我送来那人,今日可回了?”
张大夫:“还不曾,娘子找他有急事?”
沈梨珠点头。
张大夫说道:“他往常若要回来,再过半烛香功夫,就会回来。”
正要等下,张大夫皱眉道:“只是娘子有所不知,昨夜,他便没有回来,不知是去哪了。今早我同合秋说过此事,合秋没有告诉娘子?”
沈梨珠看向合秋。
合秋站在一旁,愣了好久才道:“我、我忘了……”
沈梨珠眉头紧锁,“先等半个时辰。”
医馆内药香浅浅,平日最是安神的药香,如今再没法叫人心安半分。
医馆寂静,张大夫也跟着焦灼地等待,只是半个时辰过去,医馆外除了风声沙沙,再无半点旁的声响。
沈梨珠无法,只能道:“先回府。”
她凝了眼张大夫:“张叔,你带上药箱,也跟我走。”
回到沈府,就见周伯与张氏在门外等候,见她回来,松口气道:“娘子总算回了,阿郎已经出了府。娘子近来,还是少往外跑,总觉着被人盯上了般。”
张氏还有些跛脚,一瘸一拐走到沈梨珠面前,仔仔细细打量沈梨珠,确定沈梨珠没事,才双手合十,念了几句菩萨保佑。
“也不知你阿兄如何了。”张氏看着她,素常温婉的面上露出担忧。
“菩萨保佑,珩郎要平平安安地回来,平平安安的,再严惩那群作恶多端的山匪。”
沈梨珠浑身寒毛竖起,听到严惩二字,想起刘三所言。
张氏站在她面前:“梨娘怎么了,面色怎这样难看?”
说着,张氏又关切地抓起她的手,沈梨珠下意识甩开,甩开才愣愣看向张氏。
张氏并未怪她:“手怎也如此的凉?”
一言一行间,周围人目光都聚拢在了沈梨珠身上。
沈梨珠后退几步,“我、我……”
还是周伯道:“娘子莫要多担心,郎君吉人天相,此刻应当已经脱险。”
张大夫也在一旁安抚沈梨珠。
沈梨珠呆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抓着衣裙。
好似过了许久,听得周伯道:“方才夫人不与阿郎说,腿疼得厉害,正好,张大夫来给夫人施会儿针。夫人的腿疾,素常是姜大夫看,但这样久都不见好,夫人不若换个大夫试试。”
沈梨珠这才找回些心神,叫张大夫给张氏看看腿疾。
张氏摇头拒绝:“已经好多了。这些都不打紧,要紧的,是珩郎。”
她与沈梨珠并肩站着,握住沈梨珠的手,轻拍了拍。
下人搬来好几张凳子放在府门前,沈梨珠让张大夫先坐下休息,自己望着高高悬挂的弯月,胸口发闷。
每当远处一有声响,沈梨珠那双乌眸便会稍亮些,等看见人影了,发现并非沈珩回府,眼眸再又渐渐黯淡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
沈梨珠往前一步,朝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就见侍卫骑着马远远而来,而沈珩,恰在之中。
沈珩被山匪绑走,沈梨珠担心不已,等他回来,见他并无大碍,心中巨石落地后,沈梨珠只觉心慌意乱。
沈珩现在,不可能再喜欢她了。
他或许已经开始厌恶她、讨厌她。
沈梨珠藏在袖摆下的手紧了又紧:“我先回房了,张叔,沈珩来了,你给他瞧瞧便是。”
正要往府内走,沈岩廷骑马上前,在她身后呵斥:“你站住。”
沈梨珠浑身僵住。
不过须臾,一行人已在跟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