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沈梨珠待在云栖苑,不再外出,
一是难以接受沈珩继续留在江州的事实,二则是沈岩廷的叮嘱。
沈梨珠倒是没有过于担心歹人背后还有幕后主使的事。
梦里,两年后她还好好活着,除去死了几个未婚夫、被带进太子府外,好似便没再遇见过歹人。
令她心情分外复杂的是,沈珩,命人同她传过话,说她若想外出,多带些侍卫即可。
还说,还说他暂时搬去藏书阁,要她不必顾念太多。
云栖苑在沈府东面,藏书阁则在西边,相隔很远,沈珩出府,都不必再走正门,往西门离开便好。
他若无动于衷,恐沈梨珠心中还不觉得有什么,而且沈梨珠确实想过,要让沈珩搬出清溪院。
可他先一步退让,反过来了,便会叫沈梨珠觉着气短愧疚。
像是知道沈梨珠素来反复无常,怕她愧疚一般,沈珩还以近日需大量查阅古籍为由,
眼下沈梨珠趴在院中石桌下,闷闷想。
他与梦里,还是不同。
没那样冷冽,没那样漠然,梦里的沈珩,也有温和的时候,但那种温和只是假象。
若梦里她想要沈珩不再与她同住,沈珩大抵只会温和一笑,不答应,就是他的拒绝。温和,却丝毫不给反抗之机。绝不会像现在这样。
从小,阿翁就说,眼角长泪痣的人,心软。
沈梨珠摸了摸眼角那滴小痣,咬着唇,强迫自己多想几遍梦中沈珩。
张氏见她闷在屋里,这日还要沈芸珠与沈辰来叫她去踏春。
沈辰本满心盼着去湖州,谁料最后去不成了,怏怏不乐好几日。沈梨珠心知沈辰不过是被张氏压着才不得已来云栖苑邀她去踏青的。
到底是做阿姐的,沈梨珠也不欲再坏沈辰好心情,叫二人自己去玩。
令沈梨珠惊讶的是,李姝竟然来了。
沈家与李家是邻里,李家也世代从商,沈梨珠阿翁与李公曾有过命的交情,因是邻里,沈梨珠没少去李家,与同辈的李家二娘李姝很是要好。
李家阿兄李旷前不久参加武举,在长安谋了一官半职,李姝也因此去了长安,前几日才回到江州。听说沈梨珠差点遇险,急忙赶来探望。
李姝长沈梨珠一岁,性子活泼,再加上几月不见,憋了满腹的话要与她说。
见到李姝,沈梨珠亦是恍若隔世,眼眶酸涩,做完那场梦,仿佛过了一辈子那样久远。
梦里的李姝在不久后,再度去了长安,李姝在长安定下婚事,少有再回江州,与她时常书信往来。
然而后来,李姝与她断了往来,她再没有收到过李姝的信,写信给李旷,也石沉大海。梦里她以为,是李姝出嫁后交了新的朋友将她忘了,直到她去了长安才知,李姝的夫君卷入党派之争,死在长安一场兵变中。
还有李旷,那场兵变,李旷没死,却被叛党残暴地挑断手筋脚筋,他是武将,却再也拿不起剑。
李姝何曾见过沈梨珠这般,瞧见沈梨珠眼中晶莹,忙凑上前:“怎么了?”
如果李姝没有问,沈梨珠还能压下泪意,但她出声了,沈梨珠眼眶发酸,泪水决堤。
她不自然地别开脸,过了好久,声音还是有些抽噎:“你日后,是不是还会去长安?”
李姝打量她,悄悄说:“自然,我在长安,相中了一个好郎君,我们约好定亲的。到时我成婚,你来长安好不好?”
李姝绕到沈梨珠面前,盯着沈梨珠的泪眼,觉着煞是有趣好看,忍不住逗她:“你该不会,是舍不得我吧……”
沈梨珠瞪她一眼。
她故作惊讶:“那你该不会是舍不得我阿兄吧!”
说着,李姝往周围望去,“你阿兄呢?你以前,不最爱与你阿兄待在一处?”
沈梨珠用力将泪水憋了回去,没答话,只是小声说:“再没多久,我就要成婚了,你留在这里,等我成婚。”
李姝:“先前不说还早着么?”
沈梨珠低下头:“很快就要纳征了。”
在江州,纳征时会先将成婚的日子一并挑好,通常纳征过后,离婚期便也不远了。
李姝爽快答应:“那我自然等你成婚再去长安。”
沈梨珠心不在焉地抹抹眼泪。想着离李姝死,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到时将梦里的事告诉李姝,李姝比她聪慧能干,定能想到应对之策。
李姝放下桃花枝,有心想哄沈梨珠高兴,也不再逗她:“今日天好,你可想去骑马?我在长安新得了匹好马,一路叫人骑回了江州,就在我家马场里,我带你骑?”
沈梨珠泪眼朦胧看她一眼,刚要摇头,可李姝也不管,拉起她就往外跑。李姝自幼同李旷一起习武,力气大得古怪,沈梨珠根本挣脱不了。
到了李府马场,沈梨珠更加心烦难过了。
捡到沈珩,就是在马场,以为捡来的会是一个心心念念对她好的阿兄,现在可好,她仍旧没有阿兄,还引狼入室。
“你瞧,是这匹。”那是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马头上还挂有鲜红的穗子,李姝又伸出手,夸张地在沈梨珠面前比划:“它能日行千里,是昔年先太子爱骑追风去年生的小崽子,我花重金买下的!我给它起了名,叫阿白。”
“来,伸手,它的毛发又软又滑,我昨日到江州,才给它清洗过。”李姝抓着沈梨珠的手就要往马儿身上放。
沈梨珠被李姝带着摸了摸马儿,起先这马儿还很温顺,不知为何,它忽的抬起脑袋,鼻孔重重出气。
沈梨珠一惊,连忙抽回手。
而且到这时,沈梨珠还后知后觉想起梦里,沈珩也有一匹雪白的马。
她还与沈珩共乘一骑过,只是光顾着害怕,也不曾多看那马儿几眼。
李姝笑:“别怕,你靠过来。”
沈梨珠站在原地,脸颊白皙,染着淡淡的红,她咬紧嫣红的唇瓣,眼角挂着泪痕,说什么都不肯再上前。
李姝拍拍骏马,又问沈梨珠:“那你还骑不骑马?”
沈梨珠一边害怕,一边摇头:“不、不骑。”
李姝推着沈梨珠走到白马前,哄道:“你看,它很乖的。”
马儿低下头颅,在沈梨珠掌心轻蹭,慢慢,沈梨珠也软了神色。
沈府下人对沈梨珠千依百顺,李姝却不会如此,她带沈梨珠来,就是要她骑马散心。
架不住李姝劝说,沈梨珠还是上了马。
沈梨珠不会骑马,从前也学过马术,只是马儿长得又高又大,稍稍颠一下就能将她颠下去,她摔了几次马,不敢再学,但心底还憧憬着骑马。
现在说是骑马,也不过是沈梨珠坐在马上,而李姝牵着马儿走而已。
“对了,我要去灵福寺为我阿兄求平安符。”李姝的声音从马下传来。
“去不去?”她问。
都说灵福寺许愿灵验,沈梨珠曾经去灵福寺,为沈珩求过平安符,求来过了一月,沈珩便身子大好。
自从做了那场梦,沈梨珠就觉着她过得不大顺畅。
沈梨珠点点头应了声“嗯”。
她在想,兴许她去灵福寺求一回,运气就能好起来呢?
骑过马,李姝邀沈梨珠逛街,总之整个江州城,哪儿好玩,哪儿好吃,没有李姝不知道的。
到最后,李姝又带沈梨珠去游湖。
她们坐到花船上时,天已经黑了,一盏接一盏孔明灯点起,湖面金光粼粼。
花船里,二人相对而坐,果酒佳肴摆在桌上,酒香混杂着湖水的浅浅潮气。
沈梨珠酒量浅,一壶果酒都是李姝喝的,但围着酒香,她好似也快醉了。
望着桌上摇晃的烛火,她终是禁不住问李姝:“阿姝,若有人爱慕你,在你成婚当日抢亲,你会如何?”
正喝着酒,听见沈梨珠忽然问,李姝抬头,想笑话沈梨珠,婚还没成,竟想这种事。
却见沈梨珠愁眉苦脸,眉头拧作一团,她表情实在认真严肃,李姝不得不强忍笑意答:“那要看他打不打得过我,打不打得过我阿兄。”
也不知哪句话说错,李姝就见沈梨珠小脸一瘪,肩膀缩着,整个人都焉了。
她打趣:“为何问这个,莫非你情债上身?”
沈梨珠立刻摇头:“没有。”连腰板都挺直了,颇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慌乱。
她还急忙拔高声音:“是话本子里的!我在话本子里瞧见的!”
李姝乜沈梨珠一眼:“你就是因这事愁哭了?”
沈梨珠着急:“你别问,你答就好了。”
“他抢婚时,位高权重。”
“不、不过,他现在还没有位高权重,是日后会位高权重。”
“你说,你要是话本子里的人,你要怎么做。”
“那更好办。”李姝抬起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趁他还未登高位,杀了他。”
杀人,是沈梨珠这辈子都没想过的事!
连赶走沈珩,沈梨珠尚畏手畏脚,更别提杀人!
果然瞧见沈梨珠面色苍白止不住摇头,李姝叹气:“吓唬你的。不过只是话本子,都将你吓成这样。”
也疑心沈梨珠不过是拿话本当幌子。
沈梨珠不擅撒谎,每回撒谎,那双水灵的眼睛便左顾右盼,满是心慌紧张,与当下一样。
可若不是话本里虚构的故事,她又是从哪里得知旁人日后一定会位高权重。
“不喜欢他,就早与他说清楚。”李姝眼中,男欢女爱,你情我愿,直来直往,“说清楚,他便也不会有什么执念了。”
沈梨珠为难地皱皱眉。
直接同沈珩说么?
不行不行,他从没有当面对她露出这种心思过,说出来,也太臊人了。
李姝看穿她的心思,手撑着下巴:“若不想说,就想方设法让他讨厌你。他讨厌你,自然恨不得离你越远越好。”
“那、那要怎么做才能让他讨厌我……”沈梨珠连忙改嘴:“讨厌话本子里的女主角。”
“他讨厌什么,就做什么。”李姝道。
沈梨珠不是没想过。
先前答应让沈辰跟着去湖州,也抱有这样的念头。
可是相处一年,她竟不知沈珩讨厌些什么,他从不表露喜恶,无论遇见怎样棘手的事,他都能淡然处之。
李姝饮下杯酒:“也可以反其道而行之,他喜欢你哪点,你通通改掉。”
沈梨珠不知道沈珩喜欢她哪点,喃喃:“罢了,话本子里,女主角死了好几个未婚夫,他才抢的亲,若阻止了第一个未婚夫的死,成功出嫁,应当就好了。”她像是跟李姝说话,又像在说服惴惴不安的自己。
李姝站起来,盯着沈梨珠的眼睛:“要我说,现在将他痛打一顿,你都打他了,他还会喜欢你么?他日后不绕着你走才怪!”
许是喝过酒的缘故,她越说越兴奋,声音越来越大:“听我的!”
沈梨珠头疼欲裂,打打杀杀绕在脑子里散不去。
蓦地,沈梨珠黑眸一亮。
真要人去打沈珩。
沈梨珠下不去手。
而且她还担心打得太狠,日后等沈珩成了太子,记恨沈家。
但她可以自导自演一出绑架沈珩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