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不到,天养托管中心的住宿区已经熄灯,陷入一片黑暗寂静。
鼻尖充斥着一股阴干的潮味,许寻把被子往下拉了拉。
住在天养中心的第一晚,失眠。
在家的话,这个点早睡了。
并非他认床,而是....额。
还没想完,下腹一阵绞痛迫使他掀被子爬起来,弓腰跑进厕所。
天养中心好像有点水土不服。
许寻皱眉蹲坑,陷入沉思。
明天得把水烧开再喝。
肚子疼得急,去得也快,五分钟就缓解了,净手出来。
再次躺回床上,许寻不禁发出舒服的喟叹。
手顺势滑到床头柜上摸了摸,想看一眼时间。
半晌过去,还没抓到手机。
他半坐起来,想起手机还放在楼梯口的保安室充电。
整栋楼并不是所有楼层都断电,但有几层的住户比较特殊,会强制断电,比如他住的这层。
本来按照他的情况可以不用住这层,非常巧的是,近段时间空出来的房间都集中在这层楼。
无奈地又掀开被子下床,取回手机后,在走廊上手脚冰凉地打了个喷嚏。
许寻躺回床上,手机屏幕点亮,习惯了黑暗的眼睛顿时被刺得眯起来。
他点开红色的未接显示,愣住了。
这个号码是在爸爸葬礼上偷偷存起来的。
下意识点开号码想看更多信息,没想到径直拨出电话。
心duang duang两下提起来,都忘了呼吸———赶忙在响起第一手“嘟”前按掉。
屏幕灯熄了,又被点亮。
许寻抱着手机躺在床上,彻底失眠了。
眼见窗外天有点亮的趋向,翻了个身,脑子里的画面控制不住回到爱贝福利院。
陆夺,那时候还叫陆简宏,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面是陆简宏刚打完篮球,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喝水。
陆简宏好像沙漠里渴了三天,喝得特别急。
一瓶见底。
许寻从他身后绕到旁边坐下,递出一瓶运动饮料:“给”。
陆简宏对突然出现的许寻并不意外,扫了眼蓝色的大瓶饮料,捏掉水瓶投入旁边的垃圾桶:“喝好了”。
许寻胳膊往回缩了一下,没再坚持,把饮料放到他身边,强行打开话题:“你篮球打的挺好”。
“哼”,陆简宏哼得很轻。
许寻隔得近,还是听到了。
“你们来选人?”陆简宏问。
没料到他问这么直接,许寻脑子转了一下,点头“嗯”道:“你想...跟我们走吗?”
陆简宏扭头打量许寻,一个男生,长这么白,脸上还带着一股愚蠢的稚气。
他笑了一下,没回答,问:“你打篮球吗?”
许寻:“……”。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总岔开他的话,从不回答他的问题。
“我打羽毛球,篮球一般”。
“说真心话,你想我去吗?我觉得这儿挺好的”。
陆简宏站起来,看着脚下的长阶,前段时间老下雨,竟然长了这么厚的青苔。
他往下走了两步,许寻也站起来,对站在台阶中间的陆简宏道:“我爸问你想不想去,我们...挺愿意的”。
陆简宏回头看他,眉头一挑:“下午单挑篮球,你赢了,我跟你走,我赢了,你们带罗谦走”。
这是什么选人的方式?
许寻皱眉,他就这么随意决定自己以后的人生吗?
“简宏,吃饭啦!”对面老远有人在喊陆简宏。
陆简宏没等许寻回答,膝盖微弯就要跑下台阶,许寻在后面抓住他胳膊:“我肯定打不赢你,要不换个方式?”
陆简宏皱眉,他极其讨厌不认识的人扒拉自己,下意识猛地抽回胳膊。
“.....啊!”
一声惊呼。
许寻被带的倾向前方,右脚踩下台阶边缘湿润的青苔上,身体直接往下滑!
一步跨下两级台阶。
他双手胡乱扑腾,想抓住东西借力稳住。
陆简宏的胳膊袖子离他只有不到一拳的距离!
最后一刻,他还是没能抓住,双手抱头向下滚去。
陆简宏要是能弯一下腰就好了,就能抓住了。
许寻还没来得及呼救,直直连翻滚向下,最后“噗通”沉声着地。
陆简宏愣了几秒,飞快爬上台阶,朝办公楼飞奔而去。
救护车来的时候,台阶下全是血,弥漫在青苔上,淌出触目惊心的血迹。
许寻双眼微睁,目光涣散无聚焦。
原来人要死的时候,身体那样轻,也很安静。
黑色卫衣在他的视线里慢慢消失。
再睁眼,天亮了。
“早饭,放早饭了!”
走廊传来猛烈的敲门声。
许寻喉咙干疼,说不出话,看了眼时间,7点了。
他爬起来叠好被子,胳膊和小腿肌肉也有点酸。
比起嗓子,这点难受还是可以忽略。
拿起床头柜上的杯子走进厕所,水龙头下接了两杯水喝才解渴。
“128号,早饭来了”,早餐车又来了,催促许寻取餐。
许寻开门,领到两个包子一个鸡蛋。
灰衣工作人员将推车往前移,一边说:“今天中午你有预约探望的客人,三楼餐厅吃午饭”。
“客人?”许寻微愣。
“丁女士”。
除了丁纯兰也没别人,但也太快了,才住进第一天。
许寻点头,关上门吃早饭。
散漫的太阳从窗户照进来,暖洋洋的。
许寻揣好钱包出门,走廊长椅上坐着几个人聊天,还有人打量新来的他。
有个年纪大坐轮椅的老婆子盯着他,与旁边的同伴窃窃私语:“这个真年轻,看着挺正常呀”。
“可能有隐疾吧”。
许寻走过他们,下楼到草坪晒太阳。
天养中心面积很大,前后都是花园,外围都用电子铁门圈住。内部建设两栋主楼,一栋住宿,另一栋集合医疗、餐饮和休闲娱乐。
草坪上有人在打羽毛球,许寻坐在旁边看球。
“新来的吧?”
许寻看向身后,是个坐轮椅的女孩儿,头发枯黄,毛毛躁躁的。
“嗯”,许寻站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许寻”,许寻咳嗽两下,喉咙跟刀片刮一样,他抬步让开:“你看,我回去了”。
黄头发女孩儿错愕地看着他走远,忍不住喊道:“我叫黄小慧!”
许寻头都没回,也没上楼,转了个弯儿从侧面继续看打羽毛球。
两个男的打了半个小时才停下来休息喝水,其中一个大爷握着拍子指向陆简宏方向:“那小子看我们半天了,是不是高手,你去问问,明天邀他一起,跟咱们换场休息”。
“好呀好呀”,胖子欢快点头,跑向许寻。
许寻看到胖子迎面跑来,转身要走,但速度没有胖子快,被胖子从后面扯住:“打球吗?”
胖子力气大,许寻第一下胳膊没扯回来,屏气稍稍带上寸劲儿往回抽,才夺回自己的胳膊。
“不用,谢谢”,他哑声拒绝。
胖子又把他另一个胳膊抓住,激动道:“来嘛来嘛,刘爷爷很想跟你玩的”。
许寻略带烦躁地回头,嘴唇嚅了两下,终究没开口。
这个人.....好眼熟。
胖脸圆眼,脸颊总挂着高原红。
是爱贝福利院的罗谦!
许寻脑子近乎空白,想说什么,却不知道怎么说。
此时,一个男护工小跑过来,招手道:“128号,丁女士到了”。
天养中心三楼餐厅。
餐厅空间很大,前排是自助餐,剩下的空间摆满大圆桌。
许寻与丁纯兰坐在靠窗最后一桌。
“怎么声音听起来瓮瓮的,感冒了?”丁纯兰给他倒背大麦茶。
许寻抱着水杯慢慢喝:“没感冒,喉咙有点疼”。
“那就是感冒啦,待会儿我买药给你送进来”。
“不用,一楼有药房”,许寻摇头,不想麻烦她。
丁纯兰叹气:“住得习惯吗?有不舒服的一定要给我说”。
“挺好”,许寻盯着后面来送菜的服务员。
“您的西红柿炒鸡蛋和青椒肉丝,请慢用”。
“好咧,谢谢”,丁纯兰把西红柿炒鸡蛋往许寻面前放,忍不住小声吐槽:“快吃,这儿的菜真贵,就这两盘要80呢,下次我做好了带过来”。
“嗯”,许寻拿起筷子吃菜。
几天没吃西红柿炒鸡蛋,嘴巴挺想的。
丁纯兰看着他吃菜,自己也不动筷子:“对了,10月8号我来接你出去一趟”。
许寻停筷看她。
“没什么大事,我都准备好了,只要你往法庭那儿一坐,剩下的都交给律师,陆简宏要是再不松口,那就鱼死网破,让他在淮城混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