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公主顿时道:“我没有理由这么做,谋害亲兄!”
“为陈述案情需要,请恕奴婢冒犯。公主最恨的只怕就是您的皇兄们了。是不是?”
七公主面色变了,“你个贱婢,胡说什么?!”
小昭不能说得太多,她点到即止。然这些年来七公主与几位皇兄关系如何,又是因何缘由生恨,晏苍鸾心里并非不清楚。
他摆了摆手,只看着他女儿,目光失望透顶。
“你,很好。”
“父皇!”七公主跟失了魂一般,忽然一咬唇,在众人目光中重重跪了下去。
“千错万错都是儿臣一人所为,是儿臣恨透了几位皇兄。儿臣是庶出,生母不得宠爱,儿臣也不得父皇重视。从小到大,任人欺凌,他们恃强凌弱,儿臣心恨!但请父皇不要迁怒旁人,所有过错儿臣愿一人承担!”
这话虽未明言,但言语之中想要护的是谁再明显不过。
“公主,”顾小昭微微启唇, “您会后悔这样说的。”
“你懂什么?”她对着燕帝重重一磕,再抬起头时,脸上已满是泪水。“本宫不悔!”
燕帝脸上仍有犹疑。
“陛下!”独先生忽然跪下了道:“此事在下只是受命于公主,委实不知事情会严重到这个地步啊!”
七公主诧异地看向他,眼中既震惊,又不解……慢慢地燃起了愤怒。“你……?!”
曾经那个和她海誓山盟的三郎,此时换了副面孔,只是对着燕帝连连叩拜,喊着自己无辜,看也没看她一眼。
众目睽睽下,她的维护和他的背叛形成鲜明对比,衬得她仿佛是个笑话。
小昭:“殿下,若无独先生告知,奴婢就算用投石问路之计,也没有万全的把握能在今夜带陛下目睹此情此景。”
“?!”
一封信悠悠飘落在她脚边,七公主颤颤地把它拾起,竟果真看到了那熟悉的笔迹……
独先生依旧在磕头求饶,“陛下,请您看在在下知错有功的份上,饶了在下吧,在下无辜啊!”
小昭:“陛下,奴婢奉命已侦破案件。此乃陛下家事,全赖陛下圣明裁断,奴婢什么也不曾看到过。”
说完就适时地退到一边,发现六皇子正看着她,她毫不避讳地看了回去,目光里似有一丝笑意。
空气里静了下来,只听到公主的泣声。她忽然看向身旁的男子,语气软了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啊?”
“公主问的什么,在下听不明白。”
独先生一副懵然的样子望着她。“是您指使我放火的,扣了我全家老小做威胁。是,在下与公主两年前便相识,的确曾经爱慕过公主,但在下的爱慕,不是给您拿来利用和威胁的!”
七公主愣怔地看着他。
“您说自己是庶出,自小不得宠爱,几个哥哥常欺负您,陛下也不管,是以您心里多有恨意,要报复他们……这些在下都能理解。您若只是让在下帮忙,无论去做什么,在下愿为公主赴汤蹈火,可您万万不该绑架在下一家老小,在下的母亲年近七旬了呀!”
说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陛下若不信,可派人去查!在下所言,字字无虚啊!”
“陛下,不好!”
“……”
“陛下,公主晕过去了!”
“快传大夫!”
案发后第五日下雨了。压抑了几天,似乎终于吐了口气出来。据说那晚,独先生被下狱,择日腰斩。七公主在昏迷两日后,被幽禁寝宫,无事不得出。第三日,公主自尽,阖宫上下皆遭牵连,无一幸免。
在七公主刚刚醒来,得知了自己被幽禁且尚还未自缢时,有一人来见过她——
她刚醒,脸色苍白地倚在床榻上,地上散乱着积年的定情信物,各式各样的,百花齐放……
目光里原本空无一物,却在看到来人时赫然间烧起火来!一场熊熊烈火,快要把她烧干了。
“晏慎离!”
她愤恨地叫着他的姓名,袖中紧握着拳,鲜红的指尖掐进了肉里。
“引火烧伤太子与四皇子,再谴人携落华珠出现在于四皇子面前,他必会喂二人吃下落华珠磨成的汤粉,如此三皇子落了嫌疑,太子和四皇子则遭蒙人觊觎。
所有的主意都是你出的,事情却是我做的,你还真是一点腥都不沾啊!”
“皇妹说笑了。”
少年撩袍一坐,半倚在红色的花窗上了,目光里不起半点波澜,“我何时与你出过什么主意?”
七公主亦笑了,半晌,压下喉头的一股甜腥,说道:“好,好。我知道我没有证据,我错信了你!那你现在来做什么,看我笑话吗?!三郎与你又有何仇怨,你连留他一命也不肯?”
“皇妹还真是……用情至深呐。我来也不为别的,只是告诉你一点真相而已。”
他似无意地拨弄着花窗前的花朵,修长的指头划过那娇嫩的蕊儿。
“独先生自两年前与你相识后,就有人盯上他了。他去纵火也不是为了你,而是因为他家与皇上有仇。”
七公主皱着眉,“这些他从未与我说过,你怎么会知道?”
晏慎离并未直接回答她,只继续道:“独先生是个墙头草,会在不同情势下做出有利于自己的选择。但有一点,他恨透了燕国皇室,自然,也是不可能爱上皇妹你的。”
“你胡说……你胡说!晏慎离,原来你和太子也没什么不同,都是一样的残忍!”
“独先生纯粹就是想要报复而已,正巧遇上了这样一个机会。他在御前说的那些话,于你而言是灭顶的打击,可于他而言就像大仇得报一般快意。蹂躏你的真心……不能直接对仇人下手,至少还能拿仇人的女儿出气。”
七公主不答话了。她闷了半晌,低低地笑了。“我就要死了,你再和我说什么毫无意义。
六哥,我曾以为我们是同样的人。一样的庶出,一样的生母不受宠爱,被几个皇兄欺凌,在宫里毫无尊严。我以为你是真的与我战线一致,我愿意听你的安排和计划,向他们报仇。你到底,为什么……?”
“因为你害死了大哥。”
晏慎离的脸色忽变得晦暗至极。
陌生的目光,冷若冰霜的表情,宛若玉面修罗。
七公主皱了皱眉。“你说什么?”
“当年的事,你也有份。”
她动了动唇,看上去有些冷,“不,不是我,是他们几个,主要是太子!太子他……”
“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她忽然定定地看着他,声音也拔高了好几个度,“原来你早就知道?!那你这些年还与我亲厚,装得可真像啊!”
晏慎离:“三皇子不过是被利用的一条狗。我要报仇,除了太子和四皇子,就是你,而并非他。”
七公主:“哈哈哈哈哈……他们当年利用完我之后,就撕破了假面!我恨他们,我一直以为你和我一样,永远不会背叛我,可是你!”
“皇妹且安心去吧。”他毫无感情地打断了她的话。跳下窗,将走时回眸,那张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瘆人的笑容——“我很快就会送他们下来,陪你。”
“晏慎离!”七公主愤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要说害死大哥的人,最该死的难道不是你吗?!你那么想为他报仇,还不是心怀愧疚!”
他驻足一瞬。
内心猛然一阵翻江倒海——
终是走开了。
另一边,牢狱中,顾小昭正站在独先生面前。
“太子殿下什么时候救我出去?!”他看着她,跟看着救命稻草一般,伸手就要去拉她的衣摆。
小昭不着痕迹地避开,牢狱的墙上投下一个仪态端方的丽影。那声音不冷不淡,十足的礼貌,又十足的疏离,“先生这话我听不明白。和太子有什么关系?”
对方一时间如遭雷击。“你之前不是这样说的!太子要我办的我都已经办了,现在该到他履行承诺救我了!”
“我何时说那些话是太子的意思了?”她微微俯身看着他,唇角露出一抹倩笑,轻声道——
“那话不是太子的意思,而是,我的意思。”
“你?!”
她起身,从牢里出去。
“你回来,回来!你骗我!!”
“喂下哑药,免得他被斩时叫得太难听。”她出去时,做了吩咐。
雨下大了。她忘了带伞,出狱后左拐到山道上,却见一长身玉立的少年正持着紫竹伞站在那里,目光回转过来,两人四目相对。
似乎正是在等她。
晏慎离打着伞向她走来。
慢慢地,紫竹伞为她挡去了雨水。她适时地缩了缩,双手轻轻环抱住手臂,似乎有些冷。
两人的距离很近,却也不算太近,正是似要挨着却还未挨着,他闻到了她发间的冷香,语气平淡地说道——“牢里脏,以后别去了。”
小姑娘却娇声儿似玩笑一般回道:“殿下真厉害。不仅杀人,还要诛心。”
他的声音蓦地一冷,“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雨声吧嗒吧嗒打在伞面上,她嗤嗤一笑,微微地抬起头,正好看到他完美的下颌线。
“是怎样的深仇大恨,才叫您对骨肉兄弟也要下此狠手呢?”少女借着雨声的掩盖忽然说道,似是问他,又似是自语。
他低头看她,却见这姑娘朝自己凑近了一些,那双灵动的眼逼视着他,眸光灿若星河,声音极轻柔道——
“宁可同归于尽,和他们。他们都不是您的兄弟。哪怕有着血缘,也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这一场大火,断绝了往昔所有,您绝无留恋。”
晏慎离怔了一瞬。
这些话,被人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和闷在肚里,完全是两种感觉。
他正想说她的胆子很大。
“嘘,我知道。”她做了个“嘘”的手势,轻巧道:“殿下不必讲,奴婢都明白。奴婢直觉,殿下并非天生冷情。纵火,定不是因为您心狠手毒,而是因为他们活该。”
少女用最柔的语气说着“活该”两个字,甜甜一笑,如漫山遍野里最炫目的花朵。
“谢了。”他沉默了半晌说道,声音里分不清是真心还是假意。
那半块玉佩,他回去后已仔细核看过,和自己的那半块刚好能扣上。母亲当年不辞而别,只给自己留下半块玉佩,她自己则留了另外半块,用作日后相认之用,所以定不会轻易将它假手于人。顾小昭手里有着另外半块,又对自己有如此了解,应该能说明她是母亲派来的人。
他还有很多话想问她——母亲如今怎样了?这些年过得如何?派她来到这里,是想告诉他什么,还是要让她相助于他?她来这里的时间也不短了,之前一直没和他通气,是出于什么别的考虑吗?
当然,仅是半块玉佩并不足够让他信她,即使那是重要的信物。另一个考验是,在调查此案的过程中,她能否做出让他满意的选择。如若她的是非观凌驾于对他的忠诚之上,这样的人即使是母亲送了来,他亦不要。
而她果断选择了把真凶藏于幕后,仅止步于七公主——这便是她送他的见面礼。
在查案的同时,秘密与独先生达成交易,假以太子之名许之以利,非极灵敏的心思不能办到。独先生之前阖家被灭门,遂与皇帝结仇,原本他只想报仇,无论是谁要他做的事,只要能伤到皇家的人他就干。七公主得晏慎离“提点”后开始了计划,独先生则受公主指使去办了南山纵火、趁火盗珠、嫁祸三皇子之事。
可人心总是易变的,在事情做完以后,他发现还有既报了仇又能活命的一条路可走,何乐不为?小昭带燕帝一行人来瓮中捉鳖,独先生就是公主身边反了水的卧底,提前与她说好了逮人的时间。之前他的仇恨正好为晏慎离所用,现在他企图活命的心思又为顾小昭所用。因小昭是东宫的人,他遂以为她是奉了太子的意思——以供出公主作为交换,保他一命。却不想,那只是她个人设下的骗局,他的生死并无人在意。
三日内破案,决绝果断,陈述案情滴水不漏,遇事不卑不亢。此女聪慧至极,必不能一生为奴。晏慎离想,然太子也不是傻子,又有诸多眼线,待缓过气来,或能推知此案背后并不止于七皇妹,到时是否会疑心顾小昭,便又要看她如何应对了。
“有玉佩为信,殿下还是不肯信我么?没关系,我给您时间,无论多久都可以。我顾小昭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一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已委婉道出她与他母亲的原委、她想来他身边的意图,同时却又摆明自己并不着急,也不气恼,经得起他的一再查验。
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看上去真诚至极。
“太子殿下耳目清灵。事情如若败露,奴婢死无葬身之地。”
如斯美人离得这样近,声若琳琅,眼波婉转,话又说得巧,若是换作他人,早就起了邪念。
晏慎离目光如雪,“顾姑娘冰雪聪明,本王会记着你这份情。至于旁的,”
“嘘。”她拿食指轻点了一下自己的绛唇,灼灼目光逼得他一时竟觉得无处可去。
那娇人儿近在咫尺,目光流转,一字一句道——“殿下,奴婢现在,是你的同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