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依依 第8章 八、土豪

史彬虽年轻，也总算混迹商场多年，形形色色人等见了不少，却头一回见到要吃的要得这么理直气壮的，甚觉新鲜。因此一敲车窗，说：“走着。”

史家的车夫是个老把式了，马车一路疾行却不觉颠簸。刘柳没坐过马车，一路趴着窗子探头探脑，见小山一路端着，还非要把他拉来一起看。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一处庭院，门脸不见如何煊赫，内里却别有乾坤。几人穿过一片竹林，翻过一座拱桥，迎面竟是一处内湖，半池莲花娉婷，一阁水榭精巧。刘柳眼睛都不够看了，甚至在一只仙鹤展翅起舞时毫无形象地拉着小山大叫：“看！天鹅！”

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狠狠地讨好了史大公子，因说到：“此处是我一处别院，厨子手艺略说得过去，刘兄既爱这水榭，不如就在此处设宴如何？”

刘柳连连点头，道：“多谢史兄款待，史兄你竟这么有钱，怎还看得上我那小生意？“

史彬笑到：“因为有趣啊。再者说，世人多爱浮华享乐，你那香皂生意其实大有可为。只是你这经营手段委实太差，可惜了你主家小姐这精妙方子。“

刘柳狂抓脑袋：“不能全怪我吧。我这小本生意，又无人提携，能赚个零花就不错了好吧。“

史彬摇头笑道：“胸无大志。”

刘柳也不生气，想想自己的确是个小富即安的性子，因坦诚道：“史兄说得对，我本没什么经商的才华。本想着借香皂生意赚些本钱，把我主家接来寿春，眼下看也难得很。“

史彬一愣，反而劝他到：“刘兄何必灰心，来日方长。”

此时一行侍女传菜而来，菜色之精美，刘柳生平未见。刘柳心说，这可要秒杀米其林了，也不十分退让，拉着小山入了席。

史彬见他吃得香甜，吃相却不粗俗，不由又多添一分好感，因问道：“次山兄可有表字？”

刘柳心说，别说表字，连名字也是偷的呢。史彬听他回说没有，便说到：“刘兄表字不如叫‘文柳’可好？”

刘柳大惊。史彬笑道：“次山兄腰细如柳，眉弯也如柳，这两字岂不妙极？”

刘柳牙碜，心说大兄弟你有搞基潜质哦。一顿饭听他文柳来文柳去，不知少夹了几筷子肉。史彬见他总不动那道鱼脍，还总要拦着小山，便问道：“鱼脍鲜美，文柳兄何不尝尝？”

刘柳笑说：“多谢玉林兄好意，只是鱼脍寒腥，多食恐患虫积，因此不敢吃。”

史彬哼到：“文柳兄医者父母心，怎不见你提醒为兄一声？”

刘柳大为头疼，只好解释到：“世人多食鱼脍，却不见个个虫积，概因世上之事，逃不过‘运气’二字。玉林兄气色好气运也好，吃几筷子料也无妨。只是我是个没运道的，却不敢尝。”

史彬问：“怎么文柳兄运气很差吗？”

刘柳长叹一声，道：“哪里是差，简直背晦到家了。玉林兄不知我是家里惹上事，避到寿春来的吗？”

史彬奇到：“不知文柳兄惹上何事？”

刘柳恨恨道：“这事本也不怨我。那日我家医馆有个被毒蛇咬伤的女子上门，我怕她毒入心脉无药可医，因此帮她吸吮毒血，好容易治好了她。不想她醒来竟恩将仇报，非要嫁给我不可！岂有此理！她定是见我玉树临风，赖上我了！”

史彬看了看他梳了高髻才勉强够到自己肩膀的身条，不知这人是不是对“玉树临风”有什么误解。因说道：“这恐怕不见得吧…”见刘柳怒目圆睁，又补到：“我朝甚重女子贞洁，女子名节重要，此事文柳兄却有不妥。“

刘柳怒道：“如何不妥？难道看着她死掉？事有轻重缓急，难道仅为了个名声，连命也不要了吗？“

史彬说：“程氏云‘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女诫云‘妇无二适’，可见名节重于性命。“

刘柳大怒：“放屁！这程颐也罢了，班昭岂不是个有病的？自己身为女子，还搞出个什么女诫贬损自己人！我只问你，若你是个卖货的，你的同行一声不吭自己把价钱降了，还降到底裤都要亏掉的份儿上，你怎么办？“

史彬不知怎么又转到了生意上，木然道：“若有人违背行规，自当逐他出本行。“

刘柳道：“正是！班昭不就是这个带头自轻自贱坏了行规的？天下女子不把她活撕了，反而按照她那一套骗鬼的东西自己绑起自己手脚，难道是傻了？我再问你，你若有姐妹，可愿她守着女则女诫，被婆家欺负死也不吭声？”

史彬道：“自是不能。”

刘柳说：“那你还算正常。若你娶妻子，是否愿意她守着女则女诫，以你为天，三从四德低声下气？”

史彬：“愿意吧…”

刘柳白他一眼，说：“你当然愿意！与你百利而无一害，傻子才不愿意！怎么？与我有利便可，与我无利便不可？可见这女则女诫最是世间第一等自私阴毒之书，不拿来烧掉，反而奉为圭皋，是什么道理？”

史彬无言以对，刘柳却没完，又说：“女子地位低下，无非因为赚钱的路都被男子堵上了。我主家小姐惊才绝艳，可惜一双小脚，想出门都难！制了香皂还得托我这么个废柴来卖！若是天下女子都能科考、入仕、从商，自强自立，哪个男子还敢称自己是‘天’？都去凉快地方歇着好了！“

可怜史大公子三观惨遭刷新，傻傻地问到：“文柳兄后来将那女子说服了吗？“

刘柳：“怎么可能？我背晦到家了才碰上这么个死心眼。班昭比毒蛇厉害多了，早就毒坏了她的脑子。还不是我把我的名节赔给她才算完。“

史彬更奇怪了，问：“你的名节？名节如何赔？“

刘柳说：“还不是我师父，就是我主家，去和人说‘我这徒儿不举，宫里嫔妃也是有太监伺候着的，何须避讳’。看看！我不要名声的吗？都和太监成一路了！多少人笑话我师父，招个上门女婿是太监！八辈子的老脸都丢尽了！“

史彬抚掌哈哈大笑，世家公子的修养全忘到爪哇岛去了。暗想这顿饭请的不亏，这么有趣的人，这么开心的事，也不是天天都能遇到的。

饭后小山和史彤温书，史彬和刘柳谈起香皂生意。史彬松口不要配方，只要求刘柳不得再寻他人合作，又提了其他一些条条框框。刘柳开始摆烂，但凡觉得不舒服的地方就推说做不得主，要和桂娘商量。

刘柳这人就不知客气为何物，见天色渐晚，就对史彬说：“玉林兄，天晚了，我不大认路，借你马车送我和小山回家呗？“

史彬笑到：“这是自然。我和彤弟也平常不住在这里，也是要回主宅的。不如顺路去文柳家认个门吧。“

刘柳心说，完了，也不记得早上被子叠了没有。回程刘柳全程想着被子，消停了不少。不多时几人到了刘柳赁的小院，史大公子一脸嫌弃，还非要进去坐坐。刘柳一边七手八脚地收拾桌上扔着的医书，一边讪笑：“玉林兄光临寒舍，寒舍蓬荜生辉啊哈…“

史彬说：“少来。倒茶去吧。“

刘柳：“昂？热水要起炉子现烧，太麻烦了，你喝凉白开行不行？“

史大公子扶额,“算了算了。”打量一圈道：“你这宅子离济民堂也不算近，你连坐骑也没有？”

刘柳说：“有啊。我有一头宝驹。”又扯着脖子喊道：“老灰！老灰！”

老灰：“啊~呃~~~”

史彬：“……”

史彬说：“知道你穷，不知道你穷成这样。文柳兄，如果愚兄这里有合适的生意，你可愿意参股吗？”

刘柳：“小山！烧水沏茶！”

史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