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骑过电动车吗?曾几何时刘柳同志也是温室里的花朵,在某一任男友劝她把打车钱省下来攒个首付、并且将一辆配备了半扇棉门帘的二手电动车送给她当情人节礼物时毅然决然地分了手。此时骑在马上,罡风扑面,刘柳突然想,那个在各个维度教育她省钱、自己却不肯戒烟的男人或许没也那么垃圾——毕竟掏光了刘柳钱包的张老道连个挡风帘子也没舍得给他配,并且这匹马还是从刘柳的马车上拆下来的呢!男人!果然没有最离谱,只有更离谱!
也许是在心里咒骂得过于恶毒了一点点,刘柳忽然觉得心口蹿起一股暖流,渐渐覆盖全身。刘柳觉得奇怪,伸手一探,原来是张老道送的黄纸符,那符上朱砂纹路竟似有光华流转,触之生温。刘柳心说还好没扔了,原来是个暖宝宝,还挺实用,还挺高级。
刘柳骑术不佳,然而今夜驮着他的这匹马却神骏非常,无需如何鞭策就跑得又稳又快。刘柳本担心有人追上来,但跑出许久也不见有人,便也渐渐放松下来,更兼身上暖和,不由昏昏沉沉,似睡非睡。
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明,刘柳朦胧中一抬眼,觉得此地甚是眼熟,怎么看怎么像楚州城外的十里亭。见鬼了!楚州路途遥远,少说也要跑个七八天,怎么这么快就到了?难道那张老道还随符附赠了什么升级仪式,把小电驴升级成了高铁?那个抠门老头有这么好心?这样一来的话,经济适用前男友好像又被比下去了呢。
刘柳拍马进城,直奔大营,一路也未受到阻拦,正要寻人通报时又遇上熟人卫季云,可谓一顺百顺。
许是连年心神耗损,韩长青已不复早年意气风发的模样,眉宇间满是疲惫,甚至两鬓也斑白了。刘柳求见,韩长青既惊又喜,几乎是下意识地扶住要俯身行礼的她,颤声道:“你回来了…”
刘柳无心同他寒暄,急道:“韩相,我有要事回禀。”
韩长青会意,略带失望地挥退随从,问到:“你的身子大好了?”
刘柳道:“治好了。吴曦反了,现已自封为蜀王。我同韩兴失散了,他押运粮草遭泸州刺史包晖阻截,人手有限,他即便保住性命,也难以运粮回来。韩相,如今…”
刘柳丢出一连串坏消息,果然韩长青面色一点点灰败下去。刘柳试探着叫道:“韩大哥?”
韩长青微微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有劳你了,下去休息吧。”
刘柳:“…韩大哥,您不觉得意外?”
韩长青沉默了好一阵,叹道:“年初我已多番催促吴曦进兵,吴曦置之不理,我便知晓此人已有二心了。”
刘柳试探着问到:“您既已知晓此人靠不住,想必已有部署了?”
韩长青苦笑道:“乏人可用啊…你同韩兴在外,大约不知两淮总督丘宗山多次秘密遣使同金人讲和,西线吴曦叛变,东线丘宗山停滞不前。次山啊…如今大势已去啊…”
刘柳平生最恨服输,如今见韩长青斗志已失,不由心灰意冷,当下气血翻腾,咳嗽不止。韩长青原本从邝临处得知刘柳早年心脉受损,长途奔波本不利于调养,然此次见他回来却面色酡红,艳压桃李,行走坐落与常人无异,暗思他或许另遇良医,果真治好了也说不定。谁知此刻刘柳忽又咯血,韩长青忙道:“次山,你的病究竟怎么样?你且稍待,我这就宣邝临来!”
刘柳一把拉住他,扯谎道:“邝老必忙于救治军士,我已好了,何必打扰他老人家?况且我另寻医者为我诊治,本就犯了那老头的忌讳,如今躲着他还来不及呢,怎还要找上门去?”
韩长青见他说得轻快,也略略放下心来,追问到:“次山是遇见了何方神医,真有如此效验?”
刘柳笑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吧!韩大哥,我的病也没什么要紧,只是如今这局势,韩大哥要作何打算?”
韩长青阖目道:“我绝不投降。韩某便战死沙场,以死报国罢了。”
刘柳:“…韩大哥,死固然容易,然而您若折戟于此,只怕朝中再无一人能组织起对金人的抵抗了…您纵然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又怎能弃大宋江山于不顾呢?”
韩长青长叹一声,忍不住揽住刘柳肩膀,道:“次山!终究是你懂我!”
刘柳满头黑线,心说大兄弟,误会了,我不是,我没有,但凡有第二个位高权重还愿意打的我都懒得跟你废话。刘柳尽量不着痕迹地挣开韩长青,劝到:“韩大哥,您千万要振作啊。吴曦忘本负义,必然众叛亲离,您用人向来草蛇灰线,伏脉于千里,要制衡此宵小之辈,绝非难事啊!”
韩长青沉吟片刻,道:“次山,你说得对,为兄不该轻言放弃。我这就修书给蜀地随军转运使,令其择机取吴贼性命。“
刘柳本想再问问这个转运使靠不靠谱,转念又觉得还是不要再泼冷水的好,索性起身告辞。韩长青却道:“次山,你且多留一刻。你原先住着的屋子还未收拾,不如待收拾好了再过去。”
刘柳点头称是,又觉倦意袭来,便靠在小几在打盹。不知过了多少光景,刘柳听见有人轻声唤到:“次山,起来用膳了。”
刘柳只觉得筋骨酸软,醒不过来,含含糊糊应到:“不起…我要睡一会儿…”
久久无声,刘柳即将堕入沈眠,突然觉得有人吻上自己脸颊。刘柳登时清醒,待要发作,却恐怕彼此尴尬,难以收场,只好强忍不适,等他收手。谁知那人起初还如蜻蜓点水,渐渐竟似难以自持。刘柳已经忍到快要爆炸,忽然帐外有人来报:“韩相!耶律绥分兵九路反扑,前锋已攻克泗阳了!”
韩长青转身而去,刘柳也不知该恨金人来犯还是该谢有人解围,心情复杂地擦了擦脸,堂而皇之地躲在帘子后偷听。韩长青接到的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然而调兵遣将仍然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似乎成竹在胸。待众将分别领命而去,刘柳掀帘而出,见韩长青枯坐案前,仿佛又苍老了几岁。听见刘柳走来,韩长青道:“你都听到了?”
刘柳点点头:“金人来犯,韩相调拨从容,不愧为我大宋之中流砥柱。”
韩长青苦笑道:“次山,都这个时候了,就不必再给我戴高帽了。北伐,北伐,如今竟打成了抵御金军南侵!可笑啊…”
刘柳:“…韩大哥,你不要多想…”
韩长青摇摇头,突然道:“你的本名不叫‘次山’吧?你是家中长女,这个名字应该是给子侄的。”
刘柳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转到了自己的名字上,只好顺着答道:“不错,次山是我弟弟的字,我为了行走方便,便拿来用了。”
韩长青微微一笑,道:“我还记得初次见你,你求我带你和你弟弟逃命的样子,机灵又狡黠,哪里有一点小女娘的样子?也难怪叫你骗了这许多年。”
刘柳掩面笑道:“韩大哥,你别取笑我了——你就当我全是为了讨生活,否则我一向诚实守信,不骗人的!”
韩长青被他逗得发笑,笑了一会儿又盯着刘柳的眼睛道:“次山,我这大半生争名逐利,只为实现胸中抱负,可惜天不遂人愿。若早知今日徒劳无功,倒不如当初寻一知心人,归隐田园,管他洪水滔天,我只潇洒人间便罢了!”
刘柳垂下眼眸,道:“韩大哥,若你能安心坐视洪水滔天,你也不是你了!你有国仇,我有家恨,我以为你我二人俱是十年饮冰而难凉热血之人,因此方能志同道合。你若归隐田园,你身边的解语花也必不是我杨次山。再者说,出师不利便是徒劳无功吗?哪怕最后的结果是一败涂地,我们也可以问心无愧地对后人说,我大宋宁死不降者历历有人!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尤未悔!韩大哥,次山致力北伐,九死不悔!而您,您后悔了吗?”
韩长青被他一番剖白震惊,半晌方道:“次山,你总能令我惊喜。不错,杀敌报国,韩某人矢志不渝!明日我将领兵上阵,次山还愿意追随我吗?”
刘柳道:“我愿意!”
韩长青心满意足,笑道:“下去休息吧。”
刘柳告辞转身,忽然后颈一痛,仿佛挨了一记手刀,随后陷入黑暗,再无知觉。韩长青接住刘柳虚软下来的身体,低声自言自语:“不必了,你做的已经够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