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依依 第16章 十六、失剑

李勇闻言摇头苦笑，将桂娘扶上马背，牵马朝客栈走去。桂娘在马背上微微发抖，刘柳拍了拍她手背，问到：“还记得维德吗？”

桂娘：“维德？”

刘柳：“对，三体。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兽性，失去一切。你没有做错，是你冒险救了我们所有人的命。”

桂娘微微点头，默默无语。几人回到客栈时，耳房连同大半座客房都烧塌了。一个妇人傻傻跪坐院中，盯着火苗不知是哭是笑。刘柳被烟呛到，又是一阵猛咳，这妇人如梦初醒，起身扑向刘柳，状似疯虎，嘶吼到：“我杀了你！你还我孩儿命来！”

李勇一把扯住这妇人推在地上，这妇人仍挣扎扑来。刘柳捂住心口，道：“我点火时真的没看见孩子在里边，也真没想到他们竟不救火。”

桂娘伸臂扶住他，道：“方才你还劝过我，自己怎么反倒看不开。这人是来害我们性命的！要不是他们要谋财害命，你又怎会放火？这分明是报应！”

这妇人听见竟嗬嗬怪笑，越笑越狂，说到：“报应？哈哈报应？老娘自十六岁嫁了那死鬼，哪有一日不挨打？活该他被强人宰了，老娘还要巴着这群强人才讨得性命！你——不过生在富贵人家，长了副漂亮脸蛋，就唬得爷们儿对你掏心掏肺！你又凭什么！说什么报应不报应！老娘就是要把你卖进窑子、踹进火坑！让你这贱人也知道什么叫报应！”言毕又是一阵怪笑。

李勇怒喝：“你这歹毒妇人！”想要出手，又不屑碰这女流之辈。刘柳自一旁道：“不必理她，她疯了。”

几人再不停留，取了车沿官道一路向南，第二日傍晚方到了定远县。几人到定远县时已困顿不堪，城内滞留的南迁灾民甚众，刘柳他们几乎转遍大半个县城，也未找到有空余客房的客栈。刘柳正琢磨是在车上对付一宿还是找个民宅借宿，李勇捧着一个油纸包回来了。

勇哥真是福星，除了带回吃的，还带回一个好消息。原来韩长青所率部队也在定远县休整，李勇在街上遇到了相熟的校官，得知李勇一行没有住处，借了两间营房供他休息。刘柳奇道：“韩长青不是和领导先走了吗？怎么才到定远？”

李勇道：“韩相公将太子送到建康府就折返了，可惜未及回防寿春，城就破了。”

刘柳哼道：“主力都调走了，城不破就怪了。”

桂娘道：“拿人手短，你少说几句吧。”

住处总算有了着落，几人简单洗漱一番，一夜好眠。第二日一早，刘柳起床后神清气爽。韩长青手下来传话，叫刘柳一家到议事厅一聚。刘柳又在背后瞎嘀咕：“韩长青升官后架子大得很，怎么今天这么平易近人？难道乡里乡亲的要请我们吃饭？”

桂娘：“…你早上刚吃了三个包子，能不能别惦记吃饭的事了？”

韩长青见了刘柳一家，态度十分亲和，先是问他们一路是否辛苦，又问他们离了寿春有何打算。刘柳一一作答，心中暗自寻思韩长青怎么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桂娘和刘柳对视一眼，问道：“韩相公，不知您可有家父的消息？”

韩长青一顿，叹了口气，道：“确有一队兄弟出寿春后与本部兵马汇合。鞑子在城内烧杀抢掠，我军民死伤无数。杨老爹，他护着一户平民，又中了冷箭…你们，你们节哀吧。”

韩长青的话击碎了刘柳心中最后的希望，桂娘哀戚欲绝，小山泣不成声。刘柳上前问到：“王海呢？他答应我一定护得我爹周全！他人呢？他说话不算话！他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韩长青面露不忍，回身捧出一柄长刀，刀鞘刀柄，同李勇手中绣春别无二致。刘柳拔刀出鞘，绣春刀从刀身正中齐齐断裂。韩长青说：“王海他们遇到了硬手。那人夺了杨老爹的剑，斩断了王海手中长刀。王海没有食言，他…他至死都在护着杨老爹…“

刘柳胃部一阵抽搐，一手紧按心口，一手拎着断刀，转身冲向门口。李勇一把抓住他，喝到：“你去哪？“

刘柳两眼空空，喃喃道：“我去给他们俩收尸啊。“

李勇道：“你疯了吗？一队兄弟都没能把他们带回来，你要去送死吗？桂娘怎么办？“

刘柳道：“我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要是我回不来，桂娘就托付给你了。 ”

说着又往前走，桂娘大喊一声：“杨次山！你醒一醒！”

刘柳回头道：“桂娘，你相信我，我能做到。”

桂娘喊到：“你能不能别闹了！”

刘柳：“我没闹。李勇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桂娘上前使劲推了他一把，厉声道：“我有身孕了！你要把我托付给谁？！”

桂娘的话仿佛惊雷，刘柳惊问：“什么？！谁的？！”韩长青猛然看向刘柳，刘柳暗道不好，补到：“不是，我是问什么时候的？”

桂娘道：“已经两个多月了。”

众人一时各怀心思，都不做声。韩长青插话道：“既然桂娘有喜，就不宜过度颠簸操劳。你们可想好了到何处落脚？我必挑选得力人手护送。”

李勇黯然道：“多谢韩相公。也不必再挑人了，我送他们就好。”

韩长青点头应了。

刘柳自来到杨老爹家，从未与桂娘吵过架拌过嘴，然而今日悲痛交加之下几乎压不住满身火气。一回到营房，刘柳关门吼道：“萱萱！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现在是什么医疗条件你不知道吗？！为什么一定要生孩子？好，你想生也行，难道就不能先和我商量一下吗？！”

桂娘道：“和你商量了你还会让我生吗？”

刘柳：“当然不会！”

桂娘：“那还商量个什么劲儿？！”

刘柳：“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非得生个孩子？咱们平平安安混到穿回去不行吗？还有，他爹到底是谁？ ”

桂娘苦笑到：“我告诉你为什么非生不可。孩子的爹是当今太子。这个太子呀，无论是身材长相还是言行举止，就连那个眼高手低的德性，都和我那个渣男老公一模一样。”

刘柳懵了，问到：“那我更不明白了，你怎么会两辈子踩在同一坨屎上？你还没忘了他？你还爱着渣男？”

桂娘摇头：“怎么可能！你怎么还没明白？只有爹还是那个爹，我的女儿才会回来！”

刘柳下巴快掉地上了：“这，这这这靠谱吗？”

桂娘道：“靠不靠谱我都要试一试！如果没有遇到他也就算了，既然遇到了，也许是上天给我的机会让我和依依团聚呢？刘柳，你没有孩子，你不明白，和孩子分开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煎熬，我，我总要有个撑下去的理由…”

刘柳：“有必要冒着生命危险去试吗？”

桂娘坚定的说：“有。“

刘柳问：“万一你怀的是个男孩儿呢？“

桂娘抚着小腹，道：“不会，我感觉的到，我的依依来了。“

刘柳：“行吧，我要当爹了。”

走出营房，刘柳呼出一口闷气。阴云低垂，人也难免郁郁伤怀。自来到这个年代，生存之艰难如履薄冰。桂娘对刘柳而言，是一路同行的伙伴，也是相互扶持的亲人。刘柳怜惜桂娘前世遭遇渣男，今生囿于内院，因此事事以桂娘为先。然而自己究竟了解桂娘多少？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竟然丝毫不觉桂娘对于孩子有如此大的执念，为了孩子，完全不顾惜自己身体，更不顾忌刘柳的想法，先斩后奏。在这个年代，怀孕生子不啻于鬼门关前转一圈，如果桂娘挺不过去，自己又如何孤身一人熬过几十载？

刘柳摇头苦笑，出了营地，漫无目的一路闲逛。直到走得疲累，刘柳寻了一个茶摊，大马金刀的坐下，点了一壶毛尖。邻桌客人正口沫横飞地议论寿春守军不战而溃，灾民流离失所。刘柳想起杨老爹和王海，心中一阵酸楚。这几位老哥越说越上头，其中一人一拍大腿到：“你们可知那寿春守将韩长春是何来历？

众人皆道不知，这老哥接着说：“这韩长青可不同于行伍出身的卑贱之辈，听说极善攀附逢迎，亲侄女正是当今太子侧妃，此番就是丢了寿春，回京仍旧升官加俸！寿春交予此等宵小，岂能不失！”

旁桌一青年早已隐忍多时，此刻再听不下去，一砸茶杯，粗瓷碎片差点崩到刘柳眼睛。刘柳心气不顺，先发制人，当即道：“少侠是觉得几位大哥说得不对？太子弃城而走属实否?韩长青抽调精锐护送属实否？寿春只留老弱募兵抵挡鞑子万余骑兵属实否？”

这青年道：“我家将军一心为国为民，岂容尔等污蔑！”

邻桌大哥大声问道：“那韩长青跟着太子逃了如何解释？！“

青年道：“我家将军顾全大局！若是太子落于金人之手，国失储君，岂非社稷不稳？“

刘柳道：“说来说去还不是怕了！国不可失储君，寿春百姓就活该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吗？！”

邻桌几人纷纷点头拍手道：“说得好！”

青年以寡敌众，大声道：“升斗小民，岂可与天潢贵胄相提并论？”

刘柳气极，道：“当然不能！升斗小民自然无法让你家将军加官进爵，天潢贵胄却可以！你家将军识时务为俊杰，你也不遑多让！有时间同我们这些升斗小民磨牙斗嘴，不如找你家将军多学几招，早几年封妻荫子不好吗！又何必非挂着为国为民的名头惹人恶心！”

一番话说得又急又快，青年怒不可遏，抡拳就要打刘柳，邻桌几人上前拉住青年，刘柳抬臂护头，狼狈避于人后。街上一人喝道：“韩兴，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