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依依 第15章 十五、伥鬼

刘柳正欲答话，又听一个妇人笑道：“大郎，不要顽皮。”这妇人上前对刘柳福了福身，又道：“官人赶路怕是累了。我家客栈就在不远，床铺干净，有酒有菜，官人何不去歇歇？”说着竟要来拉刘柳手中缰绳。

刘柳心说这可是正瞌睡就有人递枕头，只是这妇人一脸精明算计，拉客拉惯了的样子很是不讨喜。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桂娘小山都累坏了，刘柳心想大不了多花些银钱，好好休息一夜才是，因此还是跟着这妇人走了。桂娘担心同杨老爹他们错过，又在路口结好布条、刻了记号方才上车。

路上刘柳问这妇人：“大嫂，北边正在打仗，你们怎不南迁，反到在这地界儿开起店来了？”

这妇人回答得熟门熟路：“我们小本生意，在哪儿不是做。况且这几天来投店的多了，奴家当家的更不舍得走了。”说着一笑，露出森森白牙。

几人约走出三四里地，来到一处客栈。说是客栈，也只有前后两所大屋，东西两个耳房，想是厨房柴房。店门口立着一根两长多高的杆子，挑着幌子随风而晃。桂娘下车后四下打量一眼，小声对刘柳说：“新龙门客栈？”

刘柳一头冷汗，道：“来都来了。晚上警醒点就是了。”

刘柳领着桂娘和小山走到前厅，只见屋里立了四五张八仙桌，掌柜的正指挥两个伙计擦凳子。屋里除了刘柳一家别无其他客人，刘柳心中暗道不妙。掌柜的见了他们挤出一脸笑意，迎上来问刘柳用些什么酒菜。

刘柳笼罩在人肉包子的阴影下不可自拔，低头闷咳一阵道：“内子不耐远行，已经疲惫得很了，劳烦先领我们去住处，再送些热水干粮。”

掌柜的应了，吩咐小二带人去后间。后间一分两半，两边都是大通铺，炕上一张小桌，放了一盏油灯。刘柳他们挑了左边一间，小二点上油灯就退下了。不多时，小二提了一个食盒回来，道：“客官，给您提了厨下现蒸的馒头，还有今日熬了许久的鸡汤，老板娘叫给您几位送来。”

刘柳道：“有劳。”见小二还不走，刘柳走到食盒前，盛了一碗汤，道：“这鸡汤真香，都来喝一碗解解乏。”又对小二说：“帮我多谢老板娘。”小二答应着去了。刘柳随手插上房门，回身一脸严肃，把几碗鸡汤都顺窗口泼出去了。桂娘小山惊疑不定，刘柳小声说：“曼陀罗生草乌下了十成十的量，咱们进了贼窝了。”

桂娘说：“反正细软都在身上，咱们翻窗逃吧，马车不要了。”

刘柳犯愁：“我和小山还好，你的脚根本走不了路啊。”

桂娘说：“顾不上了，走不了也要走。”

刘柳听见门口又有脚步声，忙嘘声倾听。店小二去而复返，敲门叫道：“客官，热水来了。”

小山要去开门，刘柳忙拉住他，摇头叫他不要出声。那小二又敲了两遍门，见屋内始终无人应声，终于走了。刘柳待他走远，轻轻打开窗子翻了出去，又和小山扶着桂娘出来。三人屏声敛气，沿着墙根往外走。转到耳房时，听得里面有人道：“好嫂子，你这回可牵来一头肥羊。这家子前些日子在寿春城里放粮救灾，白花花的粮食流水似的往外倒，那家里还不堆着金山银山？”

那妇人道：“原来是他家——难怪那小娘子瞧着面善。倒是好个模样，卖到丽春院又是一笔进项。不过两个小子不值什么钱，你们动手都小心点，别脏了屋子。”

那伙计嘿嘿□□到：“嫂子，你这就外行了。这长得好的男子，一样值钱。尤其那个大的痨病鬼，卖到南风馆去，得值这个数。”说着张开五个指头。

那妇人惊到：“真值这么多？”

那伙计道：“可不是嘛。有的是人爱这个调调。不过我不一样，我就爱嫂子这样的。”一边说着，一边竟动手动脚来抓那妇人。

那妇人回头啐道：“滚一边去！想碰老娘，也不掂掂自己什么分量！”说完一扭身往前厅去了。

那伙计在背后忿忿骂道：“臭婊子！装什么贞洁烈妇！要不是那施粥小娘子看得见摸不着，老子稀罕碰你？！”骂完也恨恨往前边去了。

刘柳见安全了，打手势叫桂娘小山快走。桂娘急道：“你要干什么？”

刘柳道：“给他加把火。能拖一时算一时。”说完闪身进了后厨，翻出一坛菜油淋了些在柴禾上，把屋子四角都点上了。出门奔向柴房，把剩的大半坛子油都泼在柴上，火种一丢，大半间屋子都烧了起来。刘柳生怕烧得不够快，又扔了几个火把到房顶上。

刘柳正要溜之大吉，突然柴房里传来凄厉的孩童哭声。原来那妇人的儿子正在柴房角落撅棍子玩儿，刘柳急着放火，根本未看见这小小孩童。刘柳暗暗叫苦，拿衣袖掩住口鼻欲冲进去救人，不料火势太大，房顶已经烧穿了，一根房梁塌下来拦住了门。

刘柳心中天人交战，若是呼救，自己必无幸理，为救欲加害自己之人的孩子搭上性命，岂不窝囊；可若自顾自走掉，这孩子也凶多吉少，大人纵有千般过错，稚子何辜？左右为难间那妇人竟又转回后院，似与亲子有心电感应般直奔柴房而来，听到儿子哭喊后更是呼天抢地叫人来救火。刘柳放下心来，转身去追桂娘小山。

谁料那掌柜的见火起竟不急着救火，反而对几个伙计叫道：“快去看看人还在不在！”

一个伙计踹开房门，转身叫道：“他们跑了！”

掌柜的怒道：“快追！”

那妇人一把抱住掌柜的大腿，苦苦求到：“我儿子还在里边，先救人啊！”

掌柜的一脚踹在那妇人心窝上，啐道：“你和你那拖油瓶才值几个钱？走了肥羊你们赔得起吗？”说着拔脚追了出去。

刘柳三人脚程极慢，还未跑到官道就被掌柜的和几个伙计追上了。几个伙计各持一口朴刀，凶相毕露。掌柜的仍堆着笑脸，问道：“哟，几位客官，这么急着走啊？”

刘柳心中有事，张口问道：“你儿子救出来了吗？”

掌柜的笑道：“那个小杂种不过是贱人带来的拖油瓶而已，怎么配当我的儿子？”

刘柳心惊胆寒：“你们竟不曾救火？ ”

掌柜的哈哈大笑：“那破烂房子烧光了又值什么！若要女人，你身后那个岂不比那黄脸婆鲜嫩十倍！”

刘柳啐道：“禽兽！”

掌柜的也不理睬，回头吩咐手下：“都小心点儿，别碰坏了皮毛。这几张脸值钱着呢。”

桂娘闻言拔下发钗抵住面颊，叱道：“你做梦！”

掌柜的反而一乐，回手一巴掌抽得店小二一个踉跄，骂道：“废物！下个药也能被人识破！多出多少麻烦！”转身又对桂娘笑道：“小娘子，你可想好了，有这张脸在，你要少吃多少苦头？若是脸毁了，我虽挑剔些，我这几个弟兄却生冷不忌。等哥儿几个厌了，转手卖进窑子，你这身皮肉总能找到人接手。“

刘柳怒不可遏，喝道：“我撕了你的嘴！ ”闪身一脚踢向他。掌柜的轻轻避过，挥掌正中刘柳胸口。刘柳仰面跌倒，又咳出一口鲜血，桂娘小山慌忙去扶他。

那掌柜的收回手笑道：“有意思。”上前伸手探向刘柳衣领。

忽一人于远处喝道：“住手！”话音未落这人已御马而至，手中绣春刀大开大合，几个伙计接连被砍翻在地。

小山又惊又喜，叫道：“勇哥！”

李勇微微颔首，又与掌柜战成一团。那掌柜的颇为难缠，一双肉掌上下翻飞，竟一时不落下风。李勇胯下骏马被他一掌拍中脖颈，长嘶一声把主人掀下马背。李勇翻身稳住，手中长刀舞得密不透风。刘柳桂娘看得心惊，小山偷偷去捡一个伙计的朴刀，想助李勇。不料这伙计身中一刀却未伤到要害，正假死预备偷袭，此时一翻身掐住小山脖子，叫到：“都住手！”

桂娘放下刘柳，在包袱里摸出一把匕首，绕到那伙计身后。那伙计见刘柳倒地不起，桂娘又弱质纤纤，因此未做防备。桂娘举刃割向那伙计颈侧，手起刀落，鲜血溅了小山一头一脸。刘柳本以为小山会被吓到，不料小山擦了脸，起身捡起朴刀，将地上尸体各补了一刀。

李勇见小山和桂娘无事，越战越勇，觑着一个空当横刀挑断那掌柜手筋，又一刀结果了这恶贼性命。桂娘上前问道：“勇哥，你怎么找到我们的？可见到我爹了吗？”

李勇道：“城破后我和杨老爹他们走散了。我们约定沿你们留下的红布标寻你们碰头，因此一路追来这里。”又问：“骡车呢？”

刘柳清了清嗓子，道：“急着逃命扔客栈里了。”

李勇叹道：“杨老爹既将桂娘托付于你，你当处处谨慎小心才是。常言道‘孤店不入’，以后万不可如此莽撞。”

李勇平日温吞，由着刘柳欺负，此时竟板起脸一通说教。刘柳心知这次是自己蠢透了，且几乎搭上桂娘性命，将这老实人气狠了。刘柳心里惭愧，也无可辩驳，只点头应了。桂娘却插话到：“不怪次山，他也是想让我歇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