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市上人来人往,小姑娘吐字尚有些含糊不清,清脆的嗓音却让许羡春心头一软,弯腰摸摸她的脑袋:“瑶瑶真乖!”
崔兰姝的女儿名唤徐毓瑶,尚不足四岁,生得古灵精怪分外可爱。
崔兰姝叫乳母把孩子抱着,才温声道:“今儿下了雪,孩子闹着要出门,实在拉不住。倒是穆夫人怎的一人出门来了?”
许羡春勾唇:“随意走走罢了。”
崔兰姝见她穿着披风一副出门的装扮,想起听来穆家大公子纳妾的传闻,不由得同情许羡春的遭遇。
想安慰几句,反应过来自己也身在风雨中,哪有资格安慰别人。
倒是瑶瑶不懂大人疾苦,在乳母怀中扭着身子看向许羡春,切切说:“爹爹不见了,我带娘亲来寻爹爹……”
小孩子口无遮拦,崔兰姝眸光微闪,嗔她:“小丫头尽胡说。”
徐延有几房妾室,平日都算安分,忌讳着崔兰姝上京贵女的身份不敢造次。
但观她的神色,应当不知徐延与吕姨娘的事,否则也不是如今平静的模样。
仅有两面的相见中许羡春也能摸到崔兰姝几分脾性,她虽柔弱,却也不是随意能让旁人拿捏的女子。徐延再不喜欢,也不能拿她如何,以至于这些年风流成性,也不敢摆到明面上来,总要忌惮几分。
彼此都不是话多的人,此处遇上也至多寒暄几句,有关徐延的事,许羡春不便多提,只抬手轻捏了捏瑶瑶的脸颊:“天寒地冻,瑶瑶走路要当心些!”
瑶瑶清脆地应了一声是。
分别后,许羡春才不紧不慢地上了马车,到了江边,船家热络迎她上船,上了二楼,便见穆容景倚在窗前,冒着寒风饮酒。
回过头时看到他被风吹得略有些苍白的脸,许羡春一滞,上前关上窗户,凝眉道:“这么冷的天,吹什么风,也不怕冻着!”
穆容景搁下酒杯,唇角微垂,目光落在她脸上,半点不曾移开:“我以为你不来了。”
“路上遇见慎国公夫人带着孩子出门,说了会儿话。”看他满眼委屈,许羡春忍不住解释了一句,闻见他身上的酒味,蹙了蹙眉,“喝醉了?”
穆容景点头,“喝了几杯。”
她无奈瞪他一眼,脚下的船微有颠簸,扶着窗台正要落座,腰上倏地多出只手,转瞬便落入一个宽阔坚实的怀抱中。
清冽的寒香扑鼻而来,尚未来得及挣扎,穆容景便扣着她的后脑勺埋下头来,汲取着她颈窝的温暖。
浅淡的酒味扑鼻而来,许羡春动作一顿,感受到他低迷的情绪,放软了语气:“怎么了?”
静默片刻,微沉的声音伴着灼热的气息耳畔响起:“我在想,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
她轻笑了下:“等正月里入京赴考,金榜题名高居庙堂,便能离开了。”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穆容景抬起头来,酒后微醺,连眼尾也泛起一抹红,无端叫人觉得可怜。
许羡春看着他的眼睛沉默了须臾,偏头看向窗外缓缓移动的江景,“我迟早会离开穆家的。”
话音才落,脑袋被人拨正,被迫迎上一双晦暗深沉的眼眸。
他正色看过来,声色轻柔:“那你离开后呢?什么时候才能正大光明与我在一起?”
许羡春被他凝视着,难以躲避,只得开口:“这样就挺好的……”
穆容景眼底失望一闪而过,语气也变得低落:“所以,你从未想过这些?”
许羡春哑口无言。
她的确从未想过与他能有结果,这点短暂的情意不切实际,不过是成全彼此的欢愉,大梦一场,迟早有梦醒之日。
何况彼此的身份就注定两人永远不可能一辈子在一起。
但许羡春此时不愿拂了他的心意,和缓了面色,伸手拍拍他的脸,轻笑道:“人生苦短,只争朝夕,何必想以后呢。”
穆容景不语,沉默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眸里神色复杂。
她被他盯着,无所遁形,心中正惴惴,忽听他沉沉地叹口气,复而将她抱得更紧,似是无奈地轻笑了下,“嫂嫂真是薄情……”
许羡春对这样的评价不置可否,只是搂着他的脖子,隔着衣料感受到他颈侧蓬勃的脉搏,“你怀凌云志,自有青云梯,日后光宗耀祖,名满天下,岂不更好!”
穆容景面色不虞,却也应了声:“你说得对。”
只是搂着她时,不由得收紧了手臂,抚上她平坦的小腹。
大夫说过她身子没有问题,不能有孕非她之过,只说明和穆容修有缘无分,才走到今日的地步。
他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怎么轻易放手。
眼下他只能卑微祈求上天垂怜,赐他们一个孩子,能将她永远留在身边……
船只顺水而行,入眼可见两岸青山覆雪,玉树琼枝,迤逦千里。
江上相隔不远便有画舫往来,在影影绰绰的珠帘里窥见朦胧的身影。
金陵城难得下场大雪,达官贵人们也钟爱品酒赏雪附庸风雅,往前行了一阵,便有许多船只缓行渡江。
许羡春不敢站到明处里,只推开半扇窗。
冷风驱散室中弥漫的酒意,日光穿透薄云洒在江面,留下满目破碎的波纹。
略站了会儿,回头见穆容景盯着酒杯出神不语,许羡春轻叹一声,伸手拿过酒杯,“喝酒伤身,别喝了。”
他不语,只幽幽盯着她,俊逸的面庞上怎么说怎么委屈。
许羡春知道他心里不痛快,过去几年里他从不在她面前造次,端得朗月清风温文尔雅,如今倒是捏住了她的脾性,流露出这些情绪来。
偏偏她就吃这一套,对他无计可施,放软了语气哄道:“等眼下事情都解决了再说,行吗?”
听她如此说,穆容景松了口气,明知其中敷衍成分较多,但也明白两人的处境,只能循序渐进。
见许羡春倚在窗前,便要起身去牵她的手,谁知船身遇浪颠簸不由得踉跄。
纤白的玉手抬住手臂,暗香盈袖,坠在呼吸间。
“喝多了吗,要不要到榻上歇歇?”
穆容景抬眸,迎上她关切的目光,眼底不由得闪过笑意:“你陪我?”
青天白日许羡春哪敢胡来,见他不似说假话,伸手推他一把,反倒被他牵住手,却也再没多余的动作。
她放下心来,静静站在他身侧,看着不远处画舫横行,从前边越过,激起层层细浪。
江宽十余丈,能容几艘船并行,被人抢行倒是奇怪,探头望过去,可见几丈之外的画舫在略窄的弯道靠近。
风动珠帘,舷窗半开,丝竹之声正盛,有人倚在窗前缠绵相贴,亲得难分难舍。
许羡春不由得讨厌自己眼力过好,这么匆匆一看,竟是能分辨出那两人的身份,微微屏住了呼吸。
穆容景察觉到她的异样:“怎么了?”
她也没隐瞒,只示意他往外看,在靠拢的画舫上看到徐延和怀中女子亲密无间的模样。
只是船行过快,不曾来得及细看,但也能认出那女子是徐延庶母吕姨娘。
天寒地冻,江上游船的人也不会探出头吹冷风,两人肆无忌惮亲热,倒是不怕这刺骨的凉意。
穆容景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淡声道:“别看了,脏了眼睛。”
许羡春想起先前在街上遇见崔兰姝母女,那样古灵精怪的孩子嚷着要寻父亲,眼下却是觉得她寻不着最好,免得瞧见这惊骇一幕。
也不知是不是凑巧,江上一个浪头顺风打来,并行的画舫从眼前越过,船身变了方向,狠狠撞在船头。
许羡春来不及惊呼就已站不住脚,天旋地转跌倒之际,腰肢被穆容景搂住,手忙脚乱攀住他,头顶忽然传来他的闷哼声。
好不容易稳住脚步,却见他皱着眉,表情有些痛苦。
“怎么了?”许羡春疑惑抬眸,见他垂着头,伸手扶上后腰,才看到他身后尖锐的桌角。
摆在桌上的茶盏杯碟滑落在地上碎了满地,方才船身颠簸,为了护住她,就这么撞在了桌角上。
她的重量也不轻,经这一撞哪里还能好。
许羡春心头一凛,抬手搭上他腰带便要解开:“我瞧瞧……”
穆容景眸光微闪,伸手截住她,唇边含笑:“没事儿,没伤着。”
可见他一瞬变了脸色,这模样不像是没事。
许羡春有些着急,更是气愤这好端端的船怎么就相撞了,正好外头传来说话声,将他推坐在榻上。
“你坐着,我出去瞧瞧。”
她义愤填膺,显然是想为他去讨个公道。
穆容景阻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纤纤身影已经消失在朱漆百宝屏风前,只能无奈地揉了揉伤处,竖耳听着外边的动静。
船家正与前方船上的人争执,回头见了许羡春出来,忙道:“姑娘,您没事吧?”
金陵多贵胄,游湖玩乐的画舫也精美华丽,这么一撞,人没大碍,船身却撞出个窟窿来,好在离水面还有距离,不至于进水沉船。
前边的船下来两个魁梧的护卫,正对船家骂骂咧咧。
许羡春皱了皱眉,扬声道:“明明是你们行船过快抢行,撞上我们船头,致人受伤,怎地来倒打一耙?如此蛮不讲理,岂非土匪行径!”
护卫抬眼,上下打量她一番,见是个柔弱的女子,语气也愈发傲慢:“知道我们船上的人是谁吗,你也敢口出狂言?”
“船上是谁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凡事都该讲一个理字。是你们有错在先,眼下却咄咄逼人,便是勋贵王侯也断没有以强凌弱欺行霸市的道理!”
护卫漫不经心看过来,双手叉腰,嗤笑道:“你不好端端站在这儿,你倒是说说哪里受伤了?”
徐延就在这里,许羡春自然不可能让穆容景出来,一番争论也无用,只得忍住怒气,想着就此作罢。
正要转身回去,对面船上的碧纱帘被人掀开,一道修长的身影不急不缓出现,见了她,脸上浮现一丝意外。
“原来是穆夫人,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徐延拱手,满面歉意,“在下替护卫向夫人赔罪,还望夫人见谅才是!”
许羡春还记挂着穆容景的伤,见他装模作样赔罪,淡声道:“公爷折煞我了。”
徐延倒不介意她的冷淡,声色温和:“夫人何处受伤了?我叫婢女来为夫人瞧瞧,若是哪里不适,可要尽早看大夫才好。”
家里出了些变故,加之这段时间身体状况不太好,琐事一堆,没有精力码字,耽误这么久没有更新,实在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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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 5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