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廷和一剑挥开再度欺上来的刺客,正要再去营救明玉,她已经被其他人救下。
剑尖一顿,那人的身影竟有三分熟悉。
很快,羽林卫一拥而入,顷刻间便将所有刺客制服。
纪廷和回剑收鞘,目光再次从明玉身后的那个人身上滑过。
羽林卫统领扑通一声跪倒在皇帝面前,“末将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萧启冷哼一声,“行了,废话少说!太医,快叫太医来!
“老师,你再坚持一下——死了的拖下去,活着的全部压到后殿,朕要亲自审问!”
鲜血顺着朱红的袍袖流下,薛行简半边手臂已是鲜血淋漓,可他仍然面不改色,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向他走来的人。
明玉拂开人群,匆匆走到他身边。
“让太医院当值的都过来,”她死死地盯着他的伤口,声音却无比冷静,“给宴中受伤的人诊治。”
萧启一拍脑门,他怎么忘了当务之急还得安抚朝臣。
谭悦还愣在原地,看得他更加来气,恨不得给他一脚:“还不快去!”
“是、是是,末将领命、领命……”
明玉想去撕他的袍袖,手却一直控制不住地颤抖。
不知是官服的布料太结实还是她太没力气,竟然扯了半天都扯不下来。
眼泪控制不住夺眶而出,薛行简苍白着脸叫她:“殿下……臣没事。”
纪廷和欲言又止,连萧启也愣住了。
从他记事起,从未见自己的姐姐如此失态过……
目光扫过他的腰带,明玉灵机一动,如同末路人柳暗花明,她上前去扯他的衣带——似乎完全忘了这是在内外朝臣的众目睽睽之下!
萧启悚然一惊,“阿姐——”
而明玉全然不顾,她快速地将他的腰带扯下,绑住他的上臂!又转而再去扯他的衣袖——
一定要赶在血液凝固前,在不触及伤口的前提下将袍袖扯开才行!
“婉婉。”
明玉抬头,薛行简惨白的脸上满是冷汗,却她露出笑容:“别怕,我没事。”
身后的人似乎终于看不下去了……
他按住明玉的肩膀,“我来。”
明玉就像个孩子,只是呆呆愣愣地看着他。
然而对方迅速别开眼,利剑出鞘,在薛行简的衣角镬开一个裂缝。一撕,一拉,浸满鲜血的衣袖迅速被剥开。
他的动作干脆利落,就算比起长年饮血的兵士也分毫不差。
明玉垂下眼,手背一重,薛行简用另外一只手握住她的手。
接着宽大的袍袖下,她也迅速握住他满是冷汗的手。
太医终于赶来了。
抬着担架的内监小跑着跪在他们身侧,薛行简捏捏她的掌心,眼中全是安抚的笑意。
明玉本能地跟着担架起身。
内监们抬起担架,迅速转入偏殿。
“阿姐别担心,”萧启赶紧扶住她,“老师不会有事的。”
怎么会没事呢,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却突然受了这么严重的刀伤,又流了那么多血……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
明玉一愣,立刻徇声望去。
就在不远处的地方,郑敏月捂着肚子跌倒在地——
地板上浸着一滩滩的血迹,她痛苦的嚎叫声混杂着急促的喘息,同那摊血一样触命惊心得令人迷乱。
萧启立刻叫人去扶她。
一片兵荒马乱中,明玉蓦地向后退了一步,眼前仿佛被一阵血雾迷住,这样的场景,仿佛噩魇一样从记忆里重现。
明明身处人群之中,却仿佛突然只剩下她一个人!
十四年前燕王逼宫时的烈火再次将她包围!
再次睁眼时,已是在兴庆宫的偏殿。
殿内只有一个人。
明玉抓着他的衣角,猛地坐起,良久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总是为我所累……总是……”
他跪在她面前,反身抱住她:“伤他的是刺客不是你,而郑家那个孩子……晏平,十三娘已经查明一切,那不是他的孩子,是郑家的陷害!”
泪水夺眶而出,明玉在他怀中泣不成声:“那怎么办,怎么办,难道他要因为我——”
“你怕他会后悔,是不是?”他哄慰地拍拍她的肩膀,“晏平,人生总难圆满,即便金玉满堂,儿孙绕膝,也会有许多遗憾——”
他长叹一声,“或许他会在晚年为没有子嗣而遗憾,但未见得会后悔。
“我也是男人,将心比心,那个孩子耻辱更多,不是他的反而更好。”
明玉靠在他肩头吸了吸鼻子,“那你自己有儿子,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很无语:“……那小子真来找你了?”
明玉把眼泪全都蹭在他肩头,“当街拦马,自荐枕席。”
“……”
退出他的怀抱,明玉红着眼看他。
一别多年,他的怀抱仍然如同兄长,如同最坚固的城墙!
不同于怀瑾的温柔,是家人一般最坚定的依靠。
他抬起手,缓缓摘下面具,露出饱经沧桑的眼睛。
“他还干什么了?”
“半夜的时候自荐枕席,被怀瑾抓住了。”
“啊哈,难怪他看我的眼神那么奇怪。”
明玉抹了下眼睛,腿上已经蓄了几分力气,“怀瑾呢?他的伤——”
他按住她,“皮肉伤,没伤着骨头。你刚才精神不太好,他也不想你看着太医给他理伤口。”
明玉点头,“刺客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局面已经稳住了,现在,皇帝正在隔壁审理几个残留的活口。”
“殿里都留着谁?”
“廷和和老五都在,俊臣也在,一开始刑部尚书也在,刚应该被打发去核验卷宗了。”
“卷宗?”明玉说着便要起身,“什么卷宗?”
“十四年前,燕王的卷宗。”
***
“十四年前,是长公主颠倒黑白,诛杀皇叔——目的不过是想操控陛下,把持朝政!”
明玉走到门外,内侍们跪了一地。
门内传来萧启暴跳如雷的声音:“别天天整这些没用的,你既然喊着要为燕王鸣冤,便拿出证据来!否则就凭这两片嘴,一张一合就要置人于死地,呵,怎么,你们主子就是这么招摇撞骗把你们拐来的吗?”
那人似喘了几口:“草民们不过贱命,今日闯宫不过逼不得已,但也不奢望陛下宽赦,所有罪责草民们都甘愿领受——”
萧启冷笑一声,却被另一人打断,那人的声音低哑澄净,“陛下稍安勿躁。”
明玉推门的手一顿,他也在。
萧启哼了一声,台下的人接着道:“陛下不信,大可派人去查,小人身边这位兄弟,就是长公主当年府上的男宠,只因实在看不过长主暴戾,才弃暗投明——”
“哐——”
明玉一把推开大门。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萧启下意识起身:“阿姐——”
明玉目不斜视,迈过门槛,“既然说是我府上的人,便抬起头来,让我认认吧。”
地上的人一抖,一边的另一个人立刻扭过头用怨毒的眼睛瞪着她:“长公主真是最毒妇人心,当日拔了我这兄弟的舌头,现在还敢相认吗?”
明玉冷笑一声,翠微上前顶住对方的膝盖,迫使对方抬起头来。
这原本该是俊俏的一张脸,却被人从额角到唇角生生裂了个刀口。
“你有个哥哥,叫江铮,对吧。”
话音一落,那道刀疤瞬时扭曲起来,干涩的喉咙里发出尖利的鸣声,直刺得草木失色,而明玉仍旧面不改色地站在他面前,只是平静地看他在翠微的控制下拼命挣扎。
她平淡地开口:“俊臣,他哥哥的事,还是你料理的,你还记得吗?”
“是,”韩俊臣平稳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江铮卖主求荣,里通外敌,串联燕王,意图毒害殿下。”
众人这才发现,她还带来了韩俊臣!
地上的人挣扎得更厉害,却也濒于疲命。
一旁的人脱口大骂:“好你个妖女!秦铮大哥铁骨铮铮,地天立地的好男儿,只因不肯听你之言陷害忠良,便遭了这般毒手——”
话未说完,便被人按倒在地。
明玉居高临下,“说的那么真切,连我都要信了。江铮?我府上可从来没有过这么一个人,原来,亲哥哥也是能随便认得吗?”
地上的二人一窒。
那人从地上挣起头来,“一切全凭你说!一会儿说有一会儿说没有,谁知你哪句真假?!”
“那阁下除了这张嘴,又还有何凭证呢?”明玉慢条斯理道。
眼见对方脸色一灰,明玉一把抽出身后之人的佩剑。
剑锋直指对方眉心,“本宫等你们,已经十几年了——原以为你们想开了,这些年的动作却是不少啊——”
地上的人刚要张嘴,她却不再给他开口的机会:“本宫今天心情不好,实在没心思跟你们玩猫抓老鼠那一套,直接招供,本宫还能给你们留个全尸。”
“妖女——”
明玉垂下眼看他们,“槐安巷杏花口四十八号。”
话音一落,室内立时一静。
地面上原本拼命挣扎的人,也都突然被人掐住了喉咙一般,陷入寂静。
——这是他们的家人被软禁的地方。
明玉没有回头,而是将长剑移开,目光始终平静如水,却无端令人不敢直视。
她没有再开口,就像王座上手握权杖的统领者一样,俯视着这些被她捏住了命门的狂徒。
倒先是那个“舌头完好”的人先忍不住了。
他趴在地上发出一长串尖厉的笑声,彷如来自地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哈哈哈——长公主,像您这样高高在上的人,早就习惯了将
我们的命踩在脚下了吧——”他猛地从地上抬起头来,“将一切都握在手中的感觉很好吧,但这世上也不是什么都能如您所愿的——”
明玉神色不变,只将长剑横胸在前,金属银白的光泽瞬间映在她脸上。
“寒城最大的那支商队的领头人——是您的人吧,她死了!您不是最爱惜手下的人吗?她死了——一尸两命,连同她的丈夫也逃不——”
明玉眸色一厉,剑光一闪,抬手便斩断了他一只胳膊。
鲜红的血液瞬间奔涌而出,凄厉的叫声响彻室内。
薛行简当即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