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屏重掩,帘幕低垂,烟罗仿似最轻薄的雾霭,袅袅曼曼地拂在衣襟上,落在指尖。
镇国公主府内,明玉半倚在软榻上,正不动声色地拖延着喝药的时间。
对面的寒碧,却难得的有耐心,一边用通碧的瓷勺搅着碗中的药汁,一边道:“您这病拖了几天了?在宫里的时候您说怕打草惊蛇不让太医来瞧,现在回到府里又不肯喝药,”
“只是轻微的头疼脑热,养养就好了,药喝多了,才伤身。”她理所当然得云淡风轻,只是微微苍白的面色还是泄露了此刻的虚弱。
寒碧叹一声,“您这样,婢子只有找薛中书来劝您了。”
“他现在忙得很,战局方定,正是要准备大清洗的时候,启儿压不住人,他怎么可能抽的开身。”她向后一仰,直接歪在榻上,倒有几分债多不压身的豁然来。
若换往日,寒碧定要揶揄她话里的那几分酸意,可到今日,却难免五味杂陈,她也许多年不曾见殿下露出这样放松的神情了,就仿佛一切都已尘埃落地般的释然,想到这里,舌尖不由又泛起几分心酸。
而就在她踌躇着打算再劝一劝的时候,一道温润的男声陡然从身后传来——
“看来,你心里很想念我。”
明玉闻声抬头,珠帘响动,一道白色的人影由远而近,清雅而从容,正是薛行简。
他笑着走近她,就势接过寒碧手中的碧瓷碗,挨着她坐下。
明玉支颐看他,“衙署的事都结了?”
他舀起一勺药汁,试了试温度,摇头道:“还未,不过现在是午膳时间,我把事情压了压,向后推了半个时辰出来。”
她继续看他,明知故问:“为什么要推出半个时辰来?”
唇边的笑意一深,他端着碗凑近她,“我心里挂念你,总要来见你一面,才能安心处理后面的事。”
他眼底的光温柔得似能蛊惑人心,能引出人心底最原始的情感来。
明玉看着他的眼睛,一边在他递来盛满药汁的瓷勺时,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一边道:“文人一张嘴,都是说的好听。”
行简失笑,却更靠近她一步,“那夫人是想要我身体力行?”
不知道他今天是存了什么心思,偏穿了一身平日鲜见的白衣,君身三重雪,连眸底的光都清澈的如梅映冰泉。明玉心念一动,陡然间向后一退坐起身来,却是一言不发地接过他手里的药碗,一仰头,将乌黑的药汁尽数灌下。
苦涩入喉,她腾地起身,倒吓得行简一跳,连忙抬手去扶她。唇角一勾,她就势缠住他的胳膊,侧头吻住他。
唇舌相触,她立刻把舌尖的那点苦意递给他,呼吸温柔,几乎是一触即分,她轻轻放开他,眼前竟然还有几分晕眩……
该是刚才起得太猛了……
行简这时也回过神来,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怎么这么大人了,还不知道顾念着自己点。”一边说着,一边心疼地扶住她的肩膀,让她缓缓躺回去。
“好好的,怎么又病了?”他替她掖了掖被角道。
“兵围那天下雨,受了点凉。”她看着他泛红的面皮,不由微微纳罕,莫非,真是每隔一段时间不见,他便都要像初出茅庐的愣头小子一般开始一回吗?
“是吗,”他明显不信仅是如此,“可我怎么听说,你那天淋了雨了?”
一说到这里,她心底的委屈便又冒上来,许是病中的人格外娇弱,也许是大局安定后她心里的那个小姑娘便又冒了头。明玉扁了扁嘴,有些难过道:“你那天连看都不看我……”
行简一愣,大脑闪过短暂的空白,除了床上,她几乎不曾对他撒过娇……下面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你没看我怎么知道我没看你……”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果然,明玉更委屈,“你眼里就只有本宫身后的天子了,哪里还看得到我?”
尾调柔软,语意婉转,尤其最后几个字,仿佛带着温柔的钩子,几要将他的魂魄整个的勾过去了。
他连忙俯身抱起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怎么会呢?这些天,我一直念着你,害怕你会害怕,还害怕你害怕的时候我却不在你身边……”
她靠着他的胸膛吸了吸鼻子,那些从不示人的脆弱和难过在这一刻被他莫名的几句话却都暴露了出来,她的声音低低的响起:“我很害怕……十四年来每一天都在害怕……但直到最后一步,这害怕才真的清晰起来……一步踏错,便是……我害怕那些将士会白死……边塞世家盘踞的局面还是无法解决……我还怕……他不会原谅我……”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陡然添了几分哽咽,委屈和后怕让她更深地埋进他怀里,彷如突然找到家门的小孩,脆弱得让他的心顿时痛起来。
窗外的屋檐陡然落下碎砾,他更紧地抱住她,不知煎熬了几个夜晚的眼眶也突然红了,“他怎么会不原谅你?你们是血脉相连的亲姐弟……”
明玉吸了吸鼻子,将眼底的潮湿都蹭在他崭白的肩头,“你见过他了?”
“嗯。”他轻轻地拍她的背。
“哭了?”
他笑,“你怎么知道?”
明玉从他肩上别过头,理所应当道:“从小就爱哭,这几年要面子了,才不怎么哭了。”
唇边的笑意更深,他不由低下头蹭她的头发,“那你呢?你小时候会哭吗?”
“我小时候都是让别人哭。”明玉坚定道。
他被她逗笑,修长的手指抚过她柔顺的长发,一向温和无波的声音此时却像浸满蜜水一般:“那你觉得,如果陛下知道了你我的关系,他会……再哭一次吗?”
“呵,”她在他怀里嗤笑,“那他十有**会想砍了你,薛中书真是好手段,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我姐弟二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绝对称得上是大周第一佞臣。”
行简蹙眉,“你现在倒是不担心他怀疑是你故意往他身边安插人了?”
明玉从他怀里坐起身,微微笑着看他,似乎在嘲笑他的年轻,“我兵符都交了,还有什么好怕的?中书可以不一样,如今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时候——”
她一字一句,说的真真的,随后却是话音一转,面上的笑容也淡下来,“其实我也没有别的奢望了,他能准我回金陵封地便好,只要不是圈禁……”
唇瓣蓦地被指尖抵住,明玉后面的话一顿,顿时在他陡然间严肃起来的眼神中咽了下去。
她抬手握住他略微粗糙的掌心,“怀瑾,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你是真的握住这一切了,如果你还坚持……你很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再得到重用了……”
今时不同往日,以往再多的承诺都还只是纸上谈兵,现在,才是真正的取舍……
是真正的舍出已经到手的权力……
他平静的眼底映出她平静的面容,行简笑了笑,抬手抚上她鬓边的碎发,他懂她心底脆弱的害怕,而且心疼她对世事洞察的敏慧。
“婉婉,我的答案不会变,我是为你才那么努力走到这一步的,不然……” 眼底跃起粼粼笑意,“我可能在郑家逼婚时便辞官回乡教书了……或者去地方从小吏做起,担多大的职位便尽多大的力量,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我早就想过,南直隶的总督或者金陵的府尹,年纪也都不小了,或许……”他看着她的眼睛,剩下的话已经不言自明。
风声突然静下来,连远处的鸟鸣也倏地不见了,只有些微轻柔的凉意透过窗扉轻轻送进来。明玉看着他认真的双眼,四年了,四年官场,他眼底的清澈与赤诚仍然与她四年前初见他时一般。
一股柔软的情感陡然间破土而出,瞬间将她包围。
明玉倾身,落尽他怀里。
他双臂骤紧,顿时牢牢锁住她。
明玉这才注意到,他今日还特意用玉冠束了发……不禁想笑他,半个时辰的光景,倒硬给他腾出许多时候折腾外面这些光景……
但话到嘴边,终于因为一点隐秘的熨帖而咽了回去,他的心意,她收在心里便是了,何必要说出来……再伤了他的颜面……
他身上清淡的气息逐渐萦绕在鼻间,一点一点地安抚她的心,明玉阖上眼睛,原本便不济的精神,到此时,已几乎是强弩之末。
行简侧头,似心有灵犀一般,立刻体察到她的虚弱,声音轻柔,仿似生怕惊吓到谁一般,“我抱你,回床上躺躺吧。”
她靠在他怀里含混的点头,似已昏昏欲睡。
行简不由心疼地吻吻她发顶,动作柔缓,轻轻侧身,托着她的肩膀将她从软榻上抱起来。
明玉似乎嘟囔了句什么,本能的缠上他的脖颈。
他的心不由软得一塌糊涂,她怕他会后悔,而他其实更怕她会在他坐上中书令后一走了之……就他作为一名肱股之臣,留给皇帝……
他知道,这也是她最初提携他的初衷……
无论是南直隶还是金陵,便都刚刚好,能让他守着她,也能为朝廷尽忠……
烟青色的罗纱垂下来,落在他肩上。
行简俯身,将佳人缓缓放在榻上,又拉过一边的软被,轻轻替她盖上。
起身时,鼻间擦过她的侧脸,行简本能的一顿,她鲜红的嘴唇仿佛清晨的月季,娇嫩芬芳,令人心旌摇动。
而正在他左右顾忌时,身下的佳人却忽然睁开眼,行简一愣,明玉看向他的眼神自己几分难解,“中书当了大官以后,倒是懂得矜持了。”
他被她说的一愣,然而下一秒,明玉已经勾着他的脖子,一把吻住他。
清晨的月季,不禁看起来娇艳欲滴,尝起来,更是令人欲罢不能。
薛行简呼吸一重,下意识便扶住她的腰,指尖一勾,下意识便要解她衣带……
然而……他终于还是放开他,一开口,声音早已低哑得不像话:“你身子还正虚弱……咳,再等等,咳,我也该回衙署了……”
明玉眯着眼,笑看着他。
最终,他似终于在她的笑容里败下阵来,再次俯身,又吻了吻她的额头,“睡一会儿吧,我晚上再来陪你。”
“晚上?”这回轮到明玉惊讶了,“你是做了大官,便没了顾忌?也不怕让人知道了?”
“哪里?”他笑,一边替她重新掖好被角,“现在也没人会把我与你牵扯在一起,毕竟就算牵扯在一起,也是百利而无一害啊。”
他笑得狡黠,倒引得明玉也不由会心一笑,“你倒是敢的很。”
“当然。”他又握了握她的手,“睡吧。”
其实,写到这里我都想直接结局了哈哈。但是……写好的大纲不允许我这样做哈哈哈,毕竟我们一直活在别人嘴里的纪将军还没有出场呢,是不是哈哈。
前方还有一次小虐,请大家系好安全带,既然已经云开越明,那离真正的花好月圆也就差一步了不是哈哈哈,最后,求收藏求评论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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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