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狐狸 第37章 第37章

幽静的竹林，清风无声掠过。

小芫一动不动地跪坐在软垫上，她已经把身上那套参加庆典的华丽裙裾换掉了，她换上了慕雨的高中校服，模样还是她自己的模样，但脸上的妆容已经全部卸除干净了。

她早些时候把妆容卸除，看着镜子里素净的脸蛋，忽然有种如梦初醒的错觉，好像所有跟青泽相处的时刻都只是她做的一场梦，现在梦醒了，所有一切都回归正常，青泽依旧是遥不可及的存在，而她只是一只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小狐狸。

小芫静止不动地跪坐着，漆黑的眼睛无神地凝视着地上的落叶。

她呆坐着，衣着单薄，竹林的风有些大，吹得她身体发僵。

时间仿佛在她身上静止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芫忽然感到肩上一沉，她目光一顿，抬起脑袋，眼前就划过了一角紫色的袖衫，上头用金丝绣成的名花瑰丽华美，花蕊漫溢着勾魂摄魄的幽兰香气。

小芫神情微顿。

青泽走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她独自一人呆坐在这里，特意让侍女去取了件披肩过来。

她不知道在想什么，连他靠近都没有察觉，青泽将披肩盖在她肩头。

“小芫等很久了？”

小芫回神，她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青泽还是穿着庆典上那套优雅华贵的衣袍，白玉般的俊容，神情里的笑意惑人，她垂眸，淡淡摇头。

青泽坐在长案前，他抬起宽袖，随手打开了面前的茶盏：“怎么不让人添盏热茶。”

听言，小芫动了下僵硬的身躯：“我来……”说着，她上前拿起茶壶，将茶叶添置进去，烧水煮茶的过程中，青泽一直盯着她看，小芫极力克制着，才不让自己的神情显露出半点异样。

煮完茶后，小芫将茶盏恭敬地放至他面前，青泽看了眼面前的茶盏，没去碰，他忽然道：“小芫刚想什么想的那么入神呢？”

小芫动作一顿，怕被青泽瞧出端倪，她忙压低视线，“我……在想今晚庆典的事，”她捏紧了手指，“谢谢您把灵草送给我。”

青泽一笑：“小芫的演出如此精彩，这是你应得的。”

小芫没说话。

青泽缓缓前倾了身子，凑到她面前：“怎么感觉得了灵草，小芫并不是很开心呢。”

见他骤然靠近，小芫忽地屏住了呼吸，她僵着身躯摇头：“我今晚，很开心。”

青泽盯着她：“是么。”他舒展了一双妖媚的眉眼，色泽幽魅的狐狸眼仿佛能洞悉一切般，“小芫开心的时候，可不是这副神情呢。”

像被他戳中心事似的，小芫的神情微僵，她微微垂下视线，没说话。

青泽从宽袖里拿出了一道祈愿符，放在了她跟前，见状，小芫神情一滞，她抬起视线，就听到青泽对她说：“这道祈愿符，可以帮小芫实现一个愿望。”

这道心愿符是从妖界的神庙里取出的，青泽在上面施加了灵力，刚才他去夜游巡街的时候，就是向妖怪们派发这些祈愿符，这也是新元节的习俗之一，祈愿符的数量不多，只有幸运的妖怪才能获得，青泽是专门留了一张。

他说：“这是送给小芫的新元节礼物。”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动人，小芫心里微动，原本被她压下去的情绪又全数翻涌起来，她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如果不是听墨颜说了情劫的事情，她想，她现在应该是满心欢喜的。

小芫看着面前这道祈愿符，没有伸手去接，她微微捏紧了手指，好半晌后，她忽地鼓起勇气道：“我，我有些话……想对您说。”

青泽淡淡抬眉。

“我……”

小芫感觉自己的喉腔像被棉花堵住似的，刚脱口一个字，声音就卡住了，她捏紧了骤然泛起冰凉的手指，稳住自己心底深处翻涌的情绪，她压低了视线，没去看眼前容貌倾城的男人。

她克制着自己轻颤的身躯，片刻后，终于将那句话脱口。

“我喜欢您……”

周围的空气瞬间静止了。

小芫话落，眼眶霎时涌起了酸涩。

她默默地揪紧了自己身上的校服衣角，低着脑袋道：“从前段时间开始……就喜欢您了……”

她的嗓音很轻，带着克制压抑的情绪。

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表露心意，青泽的目光微动，随即就看到面前的柔弱少女突然跪伏下去。

小芫前倾身子朝他跪伏，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要向他认罪领罚似的，她以额触地，闭上眼睛压下眼底的涩意。

“对不起……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您也无需在意，大人身份尊贵……我自知高攀不起……您就当是我一厢情愿，胡言乱语……”

抛开情劫不谈，她对青泽确实从头到尾都没有抱有幻想，即使在跟他相处的过程中心情不知不觉产生了变化，她也没有幻想过有朝一日能陪伴在青泽身侧，她命贱，弱小，无一是处，这样的她，是没有资格站在青泽身边的。

更何况，如果不是因为情劫，想必青泽也是不会看多她两眼的。

小芫自知卑贱，从不敢妄想，只是没想到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引她动心，她难过，是因为青泽从未真心相待，她原本以为继慕雨之后，自己能在这世间多留一份念想，结果到头来也只是她的妄念。

青泽或许从未，真正将她放在眼里。

想到这，小芫的心脏就控制不住的轻颤起来。

竹叶婆娑，风过无痕。

青泽看着朝他跪伏的柔弱身躯，色泽瑰丽的紫眸显得幽静深邃，沉静了片刻后，他抬起细长的指节搭着小芫的下颌，慢条斯理地将她的脑袋抬了起来。

他的指腹冰凉，小芫一愣，她睁开了双眼，青泽眉眼低垂着，没有笑意，那双色泽深紫的狐狸眼看着她。

“既然如此，小芫为何说喜欢我呢？”他问。

小芫的眼眶有些泛红，心底的情绪控制不住地溢出来。

她垂下眉眼，掌心被她掐的通红无比，安静了几秒后，她说：“我，活了有三百年了，除了遇见慕雨，我最开心的事情……”

小芫喉咙一哽，面上漾开平和的笑意：“就是跟大人相处的这段时间了，我不想给自己留遗憾……”

墨颜告诉她，只要红绳消失，情劫就算顺利度过了。

小芫说完这番话以后，手腕上最后一点的红绳也消失殆尽了。

她心里有根弦仿佛也跟着断裂了似的，心底好似撕开了一道口子，将她整个人拖拽入谷底。

小芫在世间存活了三百多年，从未体会过‘情’之一字，原来是这种苦不堪言的滋味么……

青泽注视着她，冰凉的指尖落在了她的眼尾处，温润的指腹轻抚了下她的眼角。

“既然开心，小芫又为何要露出这种难过的神情呢？”

闻言，小芫一顿。

她没说话，青泽接着道：“情劫一事，小芫都知道了？”

小芫眼睫轻颤，她垂下眼眸，捏紧了手心没有吭声。

青泽见她默不作声的模样，他将自己的手收回来：“小芫是在怨我吗？”

听言，小芫倏地抬起脑袋，她立马道：“没有……我没有怨您……”

虽然青泽所做的一切都是利用她，但这段时间他对她的帮助与恩情，已经让她心里的感激之情大于别的情绪了。

无论如何，她都非常的感谢他。

小芫的耳朵垂搭下来，她轻声道：“之前，我答应过您，大人对我的恩情，无论是什么欺骗和利用……我都不会放在心上的……”

她不是会倒打一耙的人，利用归利用，但青泽于她有恩，无论是否出自真心，都是实实在在的发生过……她如何会去怨怪他。

“因为情劫接近你是真的。”青泽忽然道。

听他承认，小芫心里忽地一颤。

“小芫不必压抑自己的情绪，如果觉得愤懑委屈，你可以怨我。”

小芫对上他柔媚幽然的紫色眼眸，耳边传来他低缓悦耳的话语：“今晚让小芫在此等我，原本也是打算将情劫一事告知与你，然后，让你做个选择。”

选择？

小芫有些茫然地望着他。

青泽敛下长睫，银白的眼睫如洁白羽翼般遮住了眸色，他缓缓道：“这些日子的相处，小芫让我的心情也产生了不同的变化，如果你愿意，可以留在妖界长伴我左右，我会命人延续你的寿命。”

他停顿了一下，随即道：“但如果不愿，小芫也可以回到人类的世界去，这道祈愿符，可以在小芫困难的时候帮你实现一个愿望。”

说完，青泽掀起长睫看向她，紫玉般的瞳仁里漾开浅浅的温润的光。

“这个选择权，就交于小芫吧。”

小芫的眼神有些发懵，从未想过青泽会对她说这样一番话，她原本以为青泽对她只是利用，可如今他却对她说心情因她也产生了变化……

就像，还停留在梦境里似的。

小芫今晚来竹林前已经设想好了，只要帮助青泽度过情劫，她就会回到人类的世界去，这之后的事情，便会恢复如常了，她从未在妖界生活过，这里也不会是她的容身之所……

青泽身份尊贵，身旁形形色色的人物众多，而她只是一只出身低微的小狐狸，就算他现在对她的心情不同，但这之后，又能容她多久呢……

见她许久没有言语，青泽耐心等待，就看见面前的女孩从口袋里掏出了他赠予她的那枚传送石。

小芫默然了几秒，仿佛下定决心般，她将传送石放在了他跟前的长案上，“我答应了慕雨，要替她好好照顾外婆……我的寿命所剩不到几年，想留在人界专心陪伴她……我之后，可能没办法来妖界了……”

小芫低垂着眉眼，不敢去看青泽的神情，光克制自己的情绪，就已经耗费她大量的力气了。

她弯了弯眉眼，眼眶漫上水雾：“今天是新元节，我也有个心愿，想送给大人……”

“我祝愿，大人在往后的日子里顺遂无虞，喜乐安康。”

她最后，俯低身子，朝青泽行了跪拜礼。

“这段时间很高兴认识大人，小芫就此别过。”

……

小芫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的，只知道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离开了竹林，走到了王宫正厅的廊道上了。

重明和墨颜，还有一众身着官袍的妖怪都站在前厅里，每个人都看着她，他们的眼神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般，小芫的眼眶霎时涌起泪水，她扭头一转，就变成了小狐狸往王宫外跑去。

“小芫……”墨颜想上前追她，被重明一把拦住，“别追了。”

小芫离开王宫后就往前飞奔着，她绕过了繁荣的夜市，避开了庆祝新元节的妖群，一直不断地向前跑着，周围风声烈烈，迷了小芫的双眼，她感到眼眶格外酸胀，视野被骤然袭上眼阔的水雾蒙住，眼睛里像积聚了粗粝的风沙，难受的令她的眼泪不断地涌出来。

她往前飞奔的时候，四肢突然被一块凸起的地砖一绊，身子狠狠地摔了出去，她的背脊撞到墙面，一阵剧痛从脊椎爬了上来，疼得她‘呜呜’了几声，她晃过神后，重新撑起四肢，继续往前跑。

妖界东侧有座山谷，那里设了处通道可以去往人类的世界，小芫片刻不停，飞快地跑向山谷。

她一心想快点回去，不想再留在妖界了。

山谷的守界人看到小芫飞奔过来，刚要拦住她，可小芫的身子灵敏，越过他就进入了通道中，光芒一闪，小芫就回到了人类的世界里。

人界此时已经凌晨四五点了，天色漆黑暗沉，像蒙了层厚重的密不透风的幕布，沉沉地压在这座小县城上空，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天就要亮了。

小芫回到了慕雨的房间里，房间内漆黑无光，她变回人形后，就抱着自己的膝盖蹲在地上，心里翻涌的情绪像要将她整个人压垮般，她将脑袋埋进膝盖里，眼泪无声无息地掉下来，许久没有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