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恩赐以前经常给他强塞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东西,像秋天一片银杏叶、超市里的热牛奶、时恩赐空白的练习册。
叶子季不寄替他夹书里,热牛奶会喝掉,练习册就默默帮他写完。但季不寄接受的最高限度是几十块钱的物件,再贵了,他便会把东西算出价钱有零有整地还给时恩赐。
季不寄将项链塞回兜里,查了下这玩意的价格,正如刘昂所言,是实打实的奢侈品。不过现如今冥府通货膨胀,季不寄也不清楚该给他烧几亿纸钱比较合适。
他用沁着凉意的手抹了把脸,精神了许多,至少能走直线了。
季不寄上楼去工作室找薛文芝,把呼呼大睡的薛文芝叫了起来:“起床,陪我去喝第二场。”
薛文芝上一秒还在做着自己靠穿孔年入百万的美梦,迷迷瞪瞪地张起嘴巴:“啊?”
“去不去?”季不寄重复了一遍。
薛文芝清醒过来,掀开被子下了床:“走走走,我穿个鞋。”
季不寄等他换好鞋,两人坐地铁去了薛文芝常去的一家酒吧。
店内霓虹灯交织,入目的首先是满墙的夸张喷漆涂鸦,各式各样的荧光灯牌炫彩夺目。这家酒吧的风格另辟蹊径,糅杂了赛博朋克的未来科技风,来的皆是些年轻人。
店内的桌椅由回收的废旧金属打造而成,银色的机械框架颇具工业特色,季不寄坐到吧台前的高脚凳上,睨向薛文芝。
“太奇怪了,以前我怎么约你你都不肯来。”薛文芝惊讶地摸了摸他的脑门:“你被下**药了?”
他弄乱了季不寄的刘海,后者晃了下脑袋,掏出根皮筋,索性把头发扎了起来。
通透的耳饰溢出细碎的光,季不寄似乎格外偏爱那枚玫瑰金色的耳骨钉,今日也佩戴着它。
“我不想省钱了。”季不寄给出个朴实无华的理由。
薛文芝噗嗤一笑:“那咱们刚才应该打车过来。”
这个时间点,酒吧刚好有舞台表演。灯光骤暗,绚烂的霓虹灯带于上空闪烁,舞台中央的舞者于劲爆的音乐声中激情舞动,女子肆意甩动着海藻般的大波浪,银带随之飘舞,腰肢扭动,身姿迷人。
“来点儿什么?”
季不寄是一个喝杯啤酒就能醉倒的菜鸡,他扫过酒单上的一行行酒品,机械之心、数据狂潮、银色义体、量子毒液……酒名千奇百怪,百花齐放。
薛文芝点了一杯迷雾幻境,调制好后递过来时,酒杯上边烟雾缭绕,薄荷绿色的酒液看上去古怪极了。
同时,一杯深咖色的酒端到了季不寄的面前。
季不寄道:“我还没点酒。”
服务员笑道:“这杯‘量子毒液’是7号桌的客人送您的。”
季不寄抬眸循着目光眺去,不远处一位眉眼深邃的俊郎男人朝自己举了举杯。
他瘫着张脸,扭过头去。男人一愣,对着他脑后的小辫无奈一笑。
“这个里边有伏特加,酒劲挺大的,你悠着点。”薛文芝提醒道。
季不寄没喝,他脑壳隐约有些痛。盯着酒单看了半天,最后点了杯有配图的“安眠狂欢”。
薛文芝扬了下唇:“这里边有AD钙,小孩儿口,适合你。”
“甜的?”季不寄刚点完就后悔了。
“再甜能有多甜?到底是酒。”冰块于酒液中碰撞杯壁,薛文芝饮了一口。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杯天蓝色的酒被端了过来,服务员将水晶杯置于季不寄手边,介绍道:“这杯‘浪漫接口’是隔壁桌客人送您的。”
斜前方,坐在窗边的短发女性朝他挑了挑眉。
季不寄把那杯酒和上一杯毒液一起推到一旁。薛文芝叫道:“凭什么那么酷的小姐姐都能看上你!”
季不寄没搭理他,轻啜一口酒水,继续看台上的演出。
渲染气氛的激舞结束,音乐切换成了一首动感的电子乐,先前那位大波□□人将长袖皮衣一脱,露出了一节银色的机械手臂,投影屏幕上播放着当下热门动漫的剪辑片段。
吵人的鼓点声中,薛文芝扯着嗓子问道:“不寄,你有没有想过谈个恋爱?”
季不寄望着热闹的舞台:“跟我谈恋爱有什么好处?”
“谈恋爱又不全是奔着利益来的,你就不相信有真爱吗?”薛文芝前一秒刚说完真爱,下一秒就道:“而且没准有小姑娘就喜欢你这种长相呢?”
季不寄无动于衷:“把我贴门口当门神?”
薛文芝乐了:“那左边贴你,右边贴我。”
“神经。”季不寄轻嘲道。
明暗交替的灯光下,他面无表情地喝着酒,明明是看一场火辣劲爆的演出,他的眼神却像是在审讯台上问对方剁几根手指,过于冷静。
不羁的单侧耳饰,搭配上性冷淡的厌世脸,衬得整个人有种微妙的性感。
第二场演出结束,台上的女人摘掉机械假肢甩到地上,引起一阵掌声。她并未从后方下台,而是踩着带跟的皮鞋,一步步来到台下一位年轻人的身前。
“喜欢我的演出么?”
她一展笑靥,端起那杯“量子毒液”一饮而尽。
季不寄蹙眉:“不要随便喝陌生人的酒。”
“这上边有几百个空房间。”女人暗示道,指指楼上,嫣然笑着坐到季不寄的身边。
“生意这么不景气?”
女人被他逗得心情愉悦,她知道这青年是故意这样说的,但她不是那么容易赶走的类型,继续问道:“你一个人不寂寞吗?”
另一边的薛文芝嚷嚷道:“大姐,我还在这儿呢。”
“你们两个只是朋友吧。”女人轻佻地靠近,狐系妆容显露出独特的魅惑感,仅剩的一只手挑起他的下巴,微微吐出一口热气。
季不寄黑眸如墨,无波无澜:“你的仿生手摔地上没问题么?”
“那只是个演出道具。”女人浅笑吟吟:“我还没那个财力买真的。”
仿生机械手臂可以通过肌电信号来模拟出正常手臂的动作,然而目前市面上针对残疾人的机械手臂价格高昂,普通人很难承担起手术费用。
季不寄不再言语,酒精逐渐麻痹了他的神经,深眸之下潜藏的情绪搅动得眼神扑朔迷离,薛文芝帮他把女人打发走,回过头来,没发现他已经醉了。
“不公平!太偏心了。”薛文芝嘀咕道:“凭什么那女人对你另眼相待,对我冷若冰霜!这简直就是双标。”
季不寄摇头:“抱有目的的接近不叫偏心。”
薛文芝问:“那什么叫偏心?”
“无原则、无底线的偏袒才叫偏心。”季不寄道。
他醉眼朦胧,似是陷入了回忆。
高中的一次新年,季不寄半夜被渴醒,还未下床,听到房门被悄悄推开。
母亲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什么物件,挪到季不凡的枕边,将东西塞到他枕头底下。季不凡翻了个身,发出梦呓,母亲帮他掖了掖被角,俯身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季不寄的眼睛眯开一条缝,红色的纸兜里装着的,会是什么呢?
待母亲走后,他偷偷摸去,摸到了一沓厚厚的红包。
季不寄以为家里从来没有给孩子压岁钱的习惯,原来一直是有的,只是对象不是他,也不是季不鸣。
时恩赐拿烟花烧了他衣服的那天,他去了时恩赐的家里,看到了起居室摆的糖果巧克力,他房间里大大小小的新年礼物,还有来自时母的亲笔信笺。
时恩赐问他为什么大冬天的只穿两身校服出来,他实话实说,家里只给季不凡买了新的冬衣。而自己最厚的那套衣服,被季不鸣抢走穿去串亲戚了。
时恩赐开始翻箱倒柜找自己的衣服,时尚的、保暖的、未拆标签的,打包了一大堆要季不寄带回去。
季不寄窝在他房间的小沙发上,安静地捧着热茶,半晌,悄声道:“时恩赐,我不恨家里穷,只怨他们偏心,我无人关爱。”
时恩赐抱着一大堆衣服丢到床上,自己挤到季不寄的身边坐下,双手握住他端起的热茶,隔着腾起的白雾,认真道:“季不寄,你是有人在乎的。”
——
鼻尖涌入浓郁的酒气与烟味,季不寄握着冰凉的酒杯,掀眸觑了薛文芝一眼。
这家伙点了根烟,颇为沉醉地抽着,季不寄被熏得够呛,撂下杯子,道:“我去趟洗手间。”
他钻出人缝,贴墙绕了大半圈,才在一条装饰成破旧小巷模样的夹角里找到洗手间。
兴许是因为洗手间太难找了,许多人都去楼上的酒店借厕所,季不寄进去时,里边空无一人。他从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逃离出来,心脏舒适了些,撑在洗手池上,洗了把脸。
镜子里的青年眼尾和鼻尖皆泛着赤色,冷色的光掠过浓密的长睫,打下一小片阴影,显得他愈发冰冷淡漠。
他把头发扎得随意,几缕漏网之鱼落了下来,扫过嫩白的颈肉,弄得有些痒。季不寄扯下发圈,咬在唇齿之间,抬手去理鸦黑的发,葱白的指尖穿梭其中。
倏然间,他的目光锁向镜面,轻启唇瓣。
“时恩赐,我好讨厌你。”
唇边的发圈掉落在水池上,季不寄张开手心,头发松散开来。
镜子中多了一个人影,笼罩在他的身后。身形挺拔颀长,像是古书中诱惑书生的山间志怪,容貌精致得没有一丝一毫瑕疵,瑰丽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