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长安的万家灯火笼罩在夜幕之下,相较于亘古不变的星辰神秘,却是另一番温暖的景致。
长安有的也不止是勾心斗角,纸醉金迷。
苏词没有出过长安城,只是一遍遍地看过本国的地图,想象这昏黄的灯光点亮人间等待着归人的场景。
总会勾起人内心最深处的柔软与美好,让苏词忍不住想要去守护。
这世间诸般美好的事物,都成了苏词挣扎的理由。
“你有笔不问苍生,有剑不护黎民,你应当感到羞愧。”那年谢瑾的银枪抵在了苏词的脖颈处说了这句话。
在那之后,即便他们相见也是相顾无言或是争锋相对。
是啊,我应该感到羞愧,苏词想,谢瑾的言语苏词无从反驳,字字句句地凿在了苏词的心上,记到了今时今日。
“回到长安的感觉怎么样?”一行人用饭用到一半,苏词便被谢瑾掳到了这状元楼的房顶之上,自谢瑾离开长安,这是他们第一次这样心平气和地坐下来。
谢瑾半坐半躺在这状元楼顶,一手执枪,一手拿着酒坛子往嘴里灌酒,只是将苏词带了上来,也不言语。
姿态和模样倒是肆意潇洒,若是被哪户人家的小姐瞧见了,怕是要被勾了魂去。
这酒坛子里装的是这长安顶有名的酒——浮白,酒性不烈却是回味无穷,到了谢瑾嘴里却成了:“这酒寡淡无味,如同饮水一般,还不如寻常农家酿的粮食酒。
既然喝酒了,就要喝这世上最烈的酒。
做人也一样,人这一生本就是白驹一隙,若是不活的热烈一些,又有什么滋味。”
苏词俯瞰这状元楼下的近景,瞧着街市上几个十余岁的少年郎嬉笑打闹着走了过去,对于谢瑾的暗讽不置一词。
有些人生来便是如那春日里漫山遍野的杜鹃花般绚烂的,自己或许也曾有过那种时候吧,所以才会让谢瑾失望了。
他未变,只是自己变了。
“前几年,我认识一个人,同你很像,如果你们有缘见上一面,一定会觉得相见恨晚。”苏词干脆找了个合适的位置躺在在了这楼顶看这夜空深邃,星子闪烁。
一个是铁骑银枪的小将军,一个是红衣白马闯荡江湖的少年郎,同样的炽热意气风发,也有着那样崇高到苏词觉得遥不可及的理想。
“世人都向往长安,可在我看来,长安有什么好的。”谢瑾偏头看了苏词一眼,又继续饮酒,轻笑了一声,“乱花渐欲迷人眼,是这天底下最能改变人心的去处。”
他们自说自话,仿佛在回答对方但又好像从未聊到一处去过。
苏词一只手枕着后脑,翘着二郎腿的模样闲适,只轻轻地勾唇笑了:“怎么愿意坐下来和我说话了?”
“你说的那个人是谁?”谢瑾却不知他什么时候又认识了这样一个人,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苏词要冒着危险去救下一个杀手一样。
“这几年,我父亲怎么样了?”苏词又问。
“这么多年来,我是怪你的,至今也是。”谢瑾长叹了一声,似是无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你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只想着你那琴,旁人说你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我却觉得你连季子牧都不如,甚至那些纨绔子弟都比你好。
因为,你不该是这样的。”
苏词闭眸掩盖自己的情绪翻涌,任由谢瑾说着话。
“可人生是你自己的,你爹娘你爷爷都默认了你现在的选择与生活,我又能如何。
或许是长大了吧。”谢瑾自嘲般笑了笑,“现在想来倒是觉得从前幼稚,总觉得揍你一顿能唤醒你的心气。
这些年,我虽然不在长安,但也不是耳聋心盲之人,这长安城看似繁华,有时候却是会吃人的。
虽然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有些事却别自己藏着。”
这长安繁华,有时候却是会吃人的,苏词在心中咀嚼了一遍他的言语,随后坐起身朝谢瑾伸出了手,略带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挑眉道:“给我喝一口。”
真心待他的人不多,就这几个,苏词却不想将这几个人牵扯进来,少年意气也是将朋友兄弟看得比什么都重,做起事来总不计后果。
两肋插刀,肝胆相照的坦荡心思苏词是没有了,这具看似清风明月的皮囊之下也充满了算计。
他们有他们的家人朋友,不该为了一个人而将一群人置于险境。
苏词从谢瑾手上接过酒坛子,仰头豪饮了一口,用袖子肆意地擦了擦唇边的酒渍,不疾不徐的语调缓缓开口:“听说草原上有一种花,叫做格桑花。
不似世人喜爱的花那般花团锦簇,也不如兰草高雅。
同野草一同生长着五颜六色,花期漫长。
也同野草一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是啊,边塞和长安不同。
许多时候条件艰苦你却觉得自在快意。
落日也与长安的不同,便是你读王维的那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也是只能想象而已,却不如亲眼所见的万一。”谢瑾的话茬终于和苏词接到了一处。
“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自然该做那边塞的雄鹰翱翔于九天。
你什么时候回去?”苏词将酒坛子递回给了谢瑾,谢瑾没接。
“这酒水太过寡淡,不适合我。”谢瑾拒绝道,“过两日便启程。”
“替我带封信吧。”苏词斟酌过后还是说了句。
“你这两日遣人将信送至我府上便是。”谢瑾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这么多年,苏伯伯从未收到你的一封信过,怎么突然想要我为你带信了。”
除了你,其他人不合适,苏词心道,不过却也未明说:“或许是心血来潮。”
谢瑾看着苏词摇了摇头:“都道你是长安第一琴师,此次分别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有缘听你抚琴一曲。”
“你知道,我的琴音不与不识音律雅乐之人听。”苏词笑着拒绝道。
谢瑾被苏词的言语一噎:“好听不好听我还是听得出来的。”
“在你耳中只怕这长安城中的乐师每一位演奏都能得到一个好听的评价,又有谁是真正‘呕哑嘲哳难为听’的。”苏词不可置否。
只见这状元楼下忽然热闹了起来,阵仗像是来了一位讲究排场的王公贵族。
谢瑾像是瞧见了他不想见的故人一般,起身的时候罕有的慌乱险先踩碎了别人家的瓦片:“苏词,多谢款待,今日我便先走了。”
谢瑾施展轻功,在房檐之间轻踩,似是乘风而行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诶。”苏词慌忙起身还来不及叫住人,只看着人的背影逐渐消失,轻声补充了一句,“你倒是先带我下去啊。”
我堂堂镇国公府的世子爷,虽然名声不大好,但也总不能站在这状元楼顶高呼救命吧?
苏词的心情又烦躁了几分,抱着酒坛子百般斟酌过后还是让暗卫将他带了下去。
苏词抱着酒坛子站在街市上往状元楼里瞧去,不禁叹气:季子牧他们不知道还在不在,总之自己还要去结账。
苏词上了这状元楼在楼梯口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忽然清楚谢瑾为什么逃也似的跑了。
“公主殿下。”苏词径直走向那位身着粉裙的少女。
身上的绫罗绸缎,璎珞,玉佩,香囊各色的缀饰挂在身上,满头珠翠只略施粉黛。
其实只要站在那看通身的气质便觉得她的出身不凡。
是当今皇帝陛下的五公主——永乐公主林白,去岁方才及笄,还未定下亲事,想必也就这一两年的事了。
“苏允之?谢瑾呢?
我方才问文妍姐姐,她说谢瑾同你在一起。”林白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和欣喜,想是从苏词这里得到谢瑾的消息。
苏词有些后悔方才没拦下谢瑾了,只讪讪道:“他走了。”
“他不想见我?”这句话并不像是问句,倒像是林白的喃喃自语。
“并不是……”苏词不知该如何解释,有情还是无情,谢瑾见她一面也好啊,哪有让公主殿下这样追着人跑的。
“我知道的。”林白打断了苏词的言语,也算是救苏词于水火了,“我只是听说谢瑾回来了,跟着你们来了状元楼,便想着来看看,其实我也知道,他不想见我。
他是守在边塞之地的小将军,我是困于宫墙之中的公主殿下。
我们之间,到底是有缘无分。
即便是寻常人家,也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
如今天下太平,也无需公主和亲,他若是喜欢我,便向父皇求了我。
虽然身份低了些,若我们彼此喜欢也并非绝无可能。
只是……”
“公主殿下身份尊贵,若是下嫁谢瑾,他便不能留在那边塞之地了。
他并非对公主无情……”苏词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位姑娘。
“你自是不必替他说话,到底是他谢瑾高攀了。
既不想见,以后便不必再见了。”林白打趣似的说道,“人生在世又并非只有儿女情长,我瞧着苏世子也不错。
仪表堂堂也是气度不凡。”
“公主殿下谬赞。”苏词躬身道。
“怕什么,我还能让父皇强迫你娶了我不成?”林白嗤笑道,转头告诉丫鬟,“今日这几位故人在这状元楼的花销去替他们付了吧。”
“如此便谢过公主殿下了。”苏词想,有人替他结账,自是喜不自胜。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你且替我问一句谢瑾,我成婚那天他可会赶回来观礼?”林白这是托苏词带一句话了。
“是。”苏词一时间不清楚其用意,只是在这宫墙之中,多数人的婚姻都不能自主,这其中的大半人早已认命,还有少许人还在挣扎。
每个人所挣扎和坚持的不同,又何止苏词一人。
“罢了,我在这里你们总归觉得拘束,我先回去了。”林白领着一行人匆匆赶来又匆匆离开。
人生在世又并非只有儿女情长,男女之间又并非只有风月。
苏词心头涌上几分苦涩,不愿屈服才想着挣扎,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谢瑾曾救过五公主一命,说是一见倾心也不为过。
若是他们之间真的有情,倒也不失为一桩佳话。
或许也是有情的,只是他们之间到底不是有情便可以成的,公主不是一般的女子,到底是隔了太多。
只是谢瑾的少年意气,若是有情也不像是会畏手畏脚之人。
苏词有几分看不明白,
怕只怕,今日不见,林白与谢瑾当真是此生不复相见了。
谢瑾此番离开长安,也不知何时回来,这公主殿下也已及笄,陛下或许早已物色好了驸马人选。
身为局外人,苏词不便多作评价,即便是有心,却连自己也救不了,何况那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
“苏词,你与永乐公主青梅竹马,一个是窈窕淑女,一个是谦谦君子,也算是般配……”季子牧忽然开口说着自己的观点。
苏词这才想起来这里不止自己一人:“你胡说什么?照你这样说,那我的青梅竹马岂不是不计其数。”
因着苏词的身份,与这长安城中同辈的世家子弟王公贵族大多自幼相识,多少说过几句话,若是如此青梅竹马也太多了。
“罢了,天色已晚,我便先告辞了。”苏词瞧着夜色忽然想到家中的那个还在学三字经的少年,心绪莫名的平复了稍许。
又操心那样多做甚,倒不如去看看他在做什么,苏词踩着一路的月光闲逛着回去的路上又顺便买了许多的零嘴让苏小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