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下了很大的雨,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江都府门外的女人,抱着孩子,裹着被褥,躲在角落瑟瑟发抖。
吱呀一声,关了几天的大门却开了,柳月容从里面走出来,蹲到他们面前。
“今天的雨好大,带孩子进去躲躲吧。”
刘姐不可置信,抬眼看向请她进门的小姑娘。
“是不是我相公有消息了?前几日你们都不敢开门的。”
“有些线索了,不过人还没找到,先带孩子进去取取暖吧。”她说着帮女人拎过包袱。
女人住进了府里,谢殊云也马不停蹄地向宫里申请搜查令。
等待的这几天里,柳月容主动提出给刘姐找找谋生活计。
刘姐的孩子年纪不大,一岁出头,还是个身体不太好的男孩。衣食住行和孩子吃的药,没有一样是不花钱的。
她也想过让刘姐到点绛唇干活,可刘姐却说自己胭脂过敏,一碰就会浑身起疹子。
不过好在店里有相熟的顾客,知道这件事,便介绍刘姐到一家布坊当绣娘。有了稳定的收入,刘姐也不再像前几天那般心慌意乱。
柳月容这才敢大起胆子,暗示刘姐,她的丈夫可能已经没了。
“刘姐,你相公失踪那么多天,如果我是说如果,他……”她斟酌着说出这句话,眼神默默注视着女人。
“他死了我们娘俩怎么办是吧?”听到她的话,刘姐有一瞬间失神,但很快就整理好思绪。
“其实他失踪的第三天我就有准备了,那么长时间都没回来,多半已经没了。”
她语气低落,却还隐隐带着一丝希望:“就算他没了,我也会带着宝儿活下去,何况这不是还没确定他死了吗?”
柳月容想出声安慰,但看着她湿红的眼眶,也明白自己说什么都没用,毕竟失去亲人的不是她。
“会没事的。”
这雨连着下了几天,雨过天晴的那个日子,净元寺的搜查令下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答应给刘掌柜超度的日子。
柳月容换了身素净的衣服,一大清早便来到了净元寺,参加准备好的超度活动。
官府的人早已等在门外,只等里面的人开门,就冲进去一网打尽。
“麻烦小师傅开门,我是来观礼的。”女人声音轻柔,不急不缓地叩击门板。
吱呀一声,寺门打开,露出安定那个光溜溜的脑袋。
他见敲门的是柳月容如约而至,并不惊讶,但随后抬眼便注意到她身后跟着的官兵们。
“柳施主这是做什么,怎么带了那么多人?”
见他皱眉不解。,柳月容十分善解人意道:“这是搜查的官兵,准备跟我一起进去。”
听她说是官兵,安定面色一变,做势关门就朝里面大喊:“不好啦!官兵来了!”
好在她身后几人身手矫健,眼疾手快地抵住门板,制住安定,带人冲了进去。
今天是柳月容和方丈约好超度的日子,因其给出的丰厚答谢,寺里大大小小的和尚,几乎来齐了,穿着簇新的僧袍,盘坐在大殿前的广场上。
见到官兵闯入,不少和尚慌了神,想要逃走,却被团团围住。
住持见到带头来的是谢殊云,以为他不知净元寺的特殊地位,面色凝重,走上前去想要警告,却被男人掏出的搜查令堵住了嘴。
柳月容带着医师,匆匆向她之前发现迷香的那个香房走去。
香炉果然还在之前那个角落,她轻轻一闻,和之前的香味一模一样。
“老医官,您快过来看看。”
老医官快步上前,很快就确认了,这就是那天柳月容带回来的香灰。
住持站在广场中央站立不安,眼神中带着几分心虚,不住向后院方向瞟去。
谢殊云自然注意到他这特别的神情,但并不揭穿,反而假意安慰。
“住持师傅乃是修行得道的高僧,我们只是例行公事,就算查出什么东西,也定与您无关是吧?”住持讪笑两声,并不应答。
“谢大人,确是迷香。”
老医官带着香炉前来交差,见到香炉的瞬间,住持脸色变得很差,但似乎很快便有对策,装作一脸茫然无知。
“阿弥陀佛,不知施主们前来拜访,怎么还自己带上香炉,是我寺招待不周,罪过罪过。”
见他装呆卖傻,柳月容也不惯着,直接当面揭穿:“住持说笑了,这香炉是贵寺厢房里找到的。”
老和尚很沉得住气,笑着和她打马虎眼:“柳施主,这就是你的不对啦,就算香炉是我们的,那有什么证据证明,里面的东西是我们的呢?”
“搜!”见他如此嚣张,谢殊云立刻令让人全寺进行搜查。
官兵四面散开,到各个房间仔细搜查,离得近的房间,还能听见里面传来物品移动的声响。
住持却没了刚刚的慌张神色,气定神闲地回到蒲团上诵经念佛,仿佛发生什么都与他无关。
柳月容隐隐感觉有些不对,拉上谢殊云就往住持的房间跑去。
主持的房中已有两个官兵在搜查,但应该是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二人正准备离开。
“你们仔细找了吗?发现什么没有?”谢殊云看他俩动作毛糙,有些不放心。
“报告大人什么也没找到。”两人见是谢殊云亲自来,干脆把人带进去,准备重新搜一遍。
柳月容倒不怕脏,在房间里东翻西找,还低头往床底看去。
却没想到,里面还真藏的东西,是个大木箱,刚看见她就直接一把拖了出来。
木箱材质很好,刻着花鸟的图案,配了把祥云锁,但并没有用钥匙锁上。
“柳姑娘,这里我们找过了,箱子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似乎怕谢殊云责备他们不认真,二人看着箱子连忙解释。
如果是空箱子,那不上锁也不奇怪,柳月容一把打开木箱,里面果真空空如也,她感觉有些古怪,凑近闻了闻。
“不对,这箱子里应该是放药的,有很浓的药香,怎么现在什么东西都没了。”
她抬头对上谢殊云的眼睛,两人心照不宣,有人在他们之前把东西带走了。
“还记得那个光头的女和尚吗?”柳月容挑眉看他,表情有些玩味。
刚刚广场上官兵围住的和尚,可清一色全是男人,并没有那天遇见的光头姑娘。
“来人,给我去找光头的姑娘。”谢殊云一副我懂的表情,立马下令让人去找。
可官兵里里外外转了几圈,都说没有看见光头的姑娘。
“寺里应有密道,前门后门都有我们的人看守,无人出入。”男人揉揉眉心,有些烦躁,“直接问好了,不然得查到什么时候。”
见柳月容没回,他看过去,却见那人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好像在说,你居然让一个杀人凶手把证据直接交给你。
“知道了,查吧查吧。”他嘟嚷着向门外走去。
一瞬间,他的背影让柳月容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和这个纨绔公子相处的日子。
地道这事,柳月容颇有经验,很快就带官兵围住了一口没有水的枯井。
这井位置隐蔽藏在假山后面,盖在上面是井盖也不知丢去哪里,就露着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柳月容没有听见水声,向下丢进一只火把,火光跳跃照亮了下面不大的空间,果然是个地道。
谢殊云对她的行为颇感惊奇:“你居然还有找地道的本事?”
“哈哈,都是经验,快去找吧。”几个人高马大的官兵,带着火把下了井。
柳月容一行人就站在上面,盯着井口的绳索,期待传来重要的消息。
不多时,井口的绳索传来拉力,井底有人声传来,似乎是找到了。
众人齐心协力,将井下的人拉了上来。
第一个上来的便是那个身穿灰色僧袍,长相清秀的光头小姑娘,只是她的怀中还绑着个木盒,应该就是他们要找的证据。
“快走!”官兵压着她,带到住持面前。
见到惠安被抓住,住持面色大变,但很快便化作悲痛模样。
“惠安呀,我说今日怎么不见你,原是做了坏事,听见官兵来查,躲起来了!”
话毕,他大义灭亲一般,将人推到了谢殊云面前。
“大人,是老衲不曾注意,竟让惠安做了坏事,还望见谅,放过我们这些无辜之人。”
住持所言,明眼人都看得出是栽赃,但惠安一动不动,就默默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姑娘,你没什么想说的吗?你就这样看着,他把脏水全泼给你?”
柳月容对惠安有些恨铁不成钢,更多的是气住持没脸没皮,睁眼说瞎话。
“惠安认罪。”她跪下,朝住持方向磕了个头,“多谢方丈养育之恩,还请大人不要牵连无辜。”
犯人认罪,官府只好压着惠安这个替罪羊离开净元寺。
临别时,住持在小姑娘耳边说了什么,然后落泪离开,但柳月容分明看见,惠安眼里彻底没了求生**。
刘姐丈夫死了,惠安招供称,自己想用迷香勒索敲诈钱财,可书生身无分文,于是她恼羞成怒,痛下杀手。
知道丈夫死后,刘姐来闹过,面容憔悴的女人,哭喊着自己和孩子的无辜,骂惠安为何要因钱财,牵连他们。
净元寺经此一事,居然重新开门迎香客,好像之前事没发生一般,香火比之更盛。
这个案件处处透着古怪,但惠安却一口咬定是自己杀的人。
又是风和日丽的一天,柳月容却因此案提不起一丝精神,只静静坐在二楼的躺椅上,看着窗外发呆。
想得正入迷,却被窗外的吵闹声吸引,是两男一女带着个孩子吵了起来。
吵的内容很简单,卖果子的妻子,给了客人一个果子尝,客人没吃递给了孩子。
结果结账的时候,丈夫却说孩子手上那个果子没付钱,是偷的。
妻子叉腰,看不惯丈夫的小肚鸡肠:“你要骂就骂我,我给的果子,你干嘛牵连孩子!”
旁边的群众附和道:“是呀是呀,你媳妇给的,你骂孩子干什么,孩子是无辜的。”
旁边的人劝,两边不一会就说开了。
男子红着脸说自己没注意,还以为是孩子偷拿的,连忙给孩子道歉,往他怀里又塞了两个果子。
柳月容见事情没有闹大,才放心的将头缩了回去。
可刚刚发生的事,又勾起了她的回忆,总感觉有哪些地方不对。
无辜?
住持说他们是无辜的,刘姐说他们娘俩是无辜的,刚刚的小孩也是无辜的,还有惠安说的不要牵连无辜。
是呀,惠安口中的无辜之人是谁?
她恍若大梦初醒,脑子越想越乱,连忙起身向江都府赶去。
那天惠安的话,她还以为是朝谢殊云说的,可跪拜的方向确是净元寺的住持。
那这个隐藏住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呢?
“谢殊云!”她气喘吁吁,一把推开书房的房门。
却见那本该端坐在书桌前,认真办公的男人,此时翘着个二郎腿,斜倚在窗边的卧榻上,开心瞧着话本。
果然,纨绔就算过了三年,也只是个装得很好的纨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