硫磺地热泉舒筋解乏,李垣林一觉睡醒后,顿时觉得身体也跟着轻盈不少。
他忽然想到:来到此地时,就觉得这里与从前的竹林颇为相似。既然竹林早已付之一炬,若在此处建一处仿造竹林庭院的居所,也是不错的。
凌帝在位期间,他李垣林在王都过得如履薄冰,所行一步皆是步步惊心。只有到郊外的竹林时,才能短暂获得片刻的放松。竹林的那段时光,也是他过去为数不多的可以作为念想的时光,他甘之如饴。
若非当时苏木和曾诠无意间闯入,这整片竹林,李垣林也绝舍不得毁掉一分一毫。
自他下令烧掉竹林,暗中送走赵真之后。李垣林便有心着手操作了震惊朝野的王都水患,这无疑也是他李垣林人生的一大转折点。事成,便登临天下至尊之位,享千万人的敬拜。事败,则身死于乱刃之中,被历史唾弃万世。
千帆尽过,李垣林不由回忆起往事,又对此地多了分眷恋。见木河鱼和赵真他们二人早已穿戴整齐,在一旁等候。他不禁说道:“等以后战事结束后,朕打算在这里建造一处居所,你们觉得如何呢?”
此言虽是疑问,但他心中已清晰明了。为今,选择此地,建立一处和竹林一样的居所,绝非是李垣林一时兴起。
木河鱼点了点头,随即笑道:“陛下,若真在此处建了居所,每年难道还要过来小住不成?这山高水远的,来来回回,可是颇费周折的。”
李垣林自然知晓这山高水远,靠近西部边境,若是打仗,难免会有战事波及于此。然而他还是想在这里建造一方居所,即使放着不用也罢。
随即李垣林打趣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凌帝在位期间,各地大兴土木,倒也没见他哪个行宫都住上一住。木河鱼,你莫不是想以后当个鉴臣,要告诉朕不可劳民伤财大兴土木?”
木河鱼连忙作揖道:“陛下圣明,臣无意于此!”
李垣林随即笑道:“这一方居所占地不多,无需像建造行宫那样的规模,不算劳民伤财。我心中惦念的什么,你又岂会不知,也就几间林间瓦舍,简简单单的居所。”
随即他叹口气,继续道:“当年,朕心里一直有些遗憾,王都郊外的竹林百年难成,就这样一把火,被朕烧的一干二净。若是再从焦土上重新修筑,那才是真正的劳民伤财。修在这个地方,即使远隔天边,朕终归是有个念想的。”
转而他看向沉默不言的赵真,不知为何?赵真从泡完温泉后,就与之前不太一样。具体是哪里不一样,李垣林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见他眼眸低垂,神色疏离。李垣林问道:“赵真,你怎么了?莫不是还在想请罪自罚的事?你再要较真,朕就真把你发配到毛乌素矿场活动几天,去舒展舒展筋骨。”
李垣林言语带着些玩笑,但听得懂了,便知他只是关心赵真而已。
赵真抬起眸子,眼神幽深,他低声道:“陛下,臣无碍。许是刚才热泉泡得久了,脑袋还有些昏沉。过一会儿,吹吹风就好了。”
李垣林又问道:“赵真,你觉得这里建一处居所,如何?不需要太大,就跟以前竹林时一样就行。”他忽然想起赵真已经失忆,竹林是什么样子赵真又岂会知道,用手比划若干,便再次说道:“大概占地需要两亩左右就差不多了。”
赵真点了点头,心中感慨万千,但到唇齿间只是轻声道:“那很好啊。一切但凭陛下做主。”
言简意赅,李垣林并未察觉到赵真眼眶的微红,便不再询问。
穿好了外衫,李垣林又细细看了这里很久,似乎是想通过这里去看脑海中的另一处景色。若非战事吃紧,他还想多留一会儿,纵使百般不舍,当前还有更重要的事。
三人绕过盲肠小路,便是军营。他们一到达营帐,便有好消息传来了。那便是之前,李垣林派去盯梢曾史军队的将士,二十人中,有五个人回来了,并带来了曾史敌军最新的消息。
据这五人所言,他们一路尾随敌军,跟踪他们至烟云城附近。忽然发现,原本急于逃亡的曾史敌军内部发生哗变,在烟云城的废墟前,曾史朝厝差点死于内部人的手里。后来,这军营内的哗变虽然平息,但曾史军队内部死伤很惨重,随即曾史大军也停驻在烟云城附近,不再西行。此番,他们五人见此状况,便先行回来禀报,而其余的十五人则继续追踪观察。
李垣林下令犒赏这五人后,便想起之前木河鱼说起:曾史朝厝受重伤的消息。若是他猜的不错,曾史朝厝重伤严重,而曾史尕金死于绝望坡,故而在曾史大军撤离之际,敌人军队内部为了争权夺利,这才发生哗变。
至于这哗变的结果,无论是曾史朝厝死了还是活着,只要能削减曾史敌军的力量,这无疑对他们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
李垣林指着作战的沙盘,对木河鱼赵真二人道:“曾史大军之所以停在烟云城,他们不愿撤离的目的也很简单。这烟云城位居天险,攻守不易,他们攻下烟云城所付出的代价也很大。若是败逃出烟云城池,那便是回到游牧部落,以后进攻中原又不知猴年马月了。”
木河鱼对此很赞同,他说道:“兵贵神速。既然敌方之前发生过军变,想必现在军心动荡不稳。不如借此良机,杀过去正好。”
李垣林点头,随即他看向赵真道:“你怎么看?”
赵真作为烟云城守城之战的唯一幸存者,对于曾史的用兵之道见解深刻,对于周遭地形攻势了解深度,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在此刻发言。
赵真看了许久的沙盘,烟云城坐落于两座天险之间,从草原方向看易守难攻,从他们所在的方向看地势平缓,进攻起来,并非难事。但从双方军队人数来看,中原大军的优势并不明显。长期的舟车劳顿,人困马乏。除此,绝望坡之战,损耗也极为巨大。
此战,若战,必是恶战!
绝望坡之战,损兵折将之后,士气已然有些低迷。若是再行进发,恐敌军负隅顽抗的情况,中原士兵的伤亡不会变少,反而更甚。虽然,赢得几率很大,但是以将士的枯骨构筑山河堡垒,赵真从烟云城屠城到绝望坡之战,见得太多了,也实在不忍再见。
见李垣林问话,赵真从沉默中反应过来道:“陛下,若能以最小的代价,赢得这场战争,就可以打。”
李垣林不解道:“何为最小的代价?”
赵真回道:“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是战争中最小的代价。但我们与敌人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定然是做不到的。为今,既然敌营已经出现哗变的情况,要是能加以利用,必然可以让我们所付出的代价变得少一些。”
李垣林追问道:“如何利用?”
赵真思忖片刻后道:“既然敌营哗变不久,纵然现在得到平息。但也可以说明,其内部必然有被压制下去的声音,而反对曾史朝厝的人并不会就此作罢。如果我们能够利用这些声音,再次兴动敌营的哗变,便能以最小的代价赢得这场战争。”
片刻后,李垣林便明白了赵真的用意。他笑道:“果然,虎父无犬子,赵廉泉下有知,必定要以你为骄傲。”
赵真神情平和,眼眸深邃。他早已不是被家主夸一夸就会开心很久的小狗崽子,也不是那个从战场下来的失忆少年,他是一个完整的,拥有两段记忆的自己。
如果他能!他愿意为李垣林披肝沥胆,以命相搏!但他不是个体,而是手握生杀的将军。在战局多变的战场上,他想多一些存活,少一些伤亡。
木河鱼抿了口茶,随即问道:“那么,你要如何再次激起敌营的哗变?”
赵真道:“战争失败总要有个人出来背锅,无论他的官阶品级,也无论他是不是外族。此战,我们可以解释为曾史朝厝一人之过。若是我们暗中释放出这样的信号,那么就意味着敌营会将之前战略的失策导致的战败,全部祸水东引到曾史朝厝身上。我们还要释放一个信号,就是我们中原大军只要曾史朝厝,与他人无关。”
赵真再次补充道:“如果敌人将希望构筑在我们的身上,听信我们的言语,那么便离曾史大军的覆灭不远了。”
言毕,三人于营帐中举杯共饮战前之酒。
此战,他们已经大致拟定了一个作战的计划。
一则,用军队的威压进行恐吓——引起紧张。
二则,祸水东引到战争源头——曾史朝厝。
三则,构筑敌军的希望——不追前因。
四则,激起敌营哗变——内部损耗。
五则,全员进攻!
既如此,在短暂的休整后,李垣林决定绝望坡之战的伤患驻留原地,其余人马全速向烟云城进发。
战略方向既定,在万千士兵中,李垣林挥动利剑,发动亲征后的第二次大规模作战计划。同时,各营之间,皇令下达:不看出身,日后论功行赏或加官进爵,全凭军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