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金山山脚的温泉离得很近,只需要走过一条五百多米长的山间小路便可到达。
仅仅五百多米的距离,造就了曲径通幽的不同景色。
待李垣林看到几处温泉群后,也是小小的吃了一惊。按理说西部边陲,多是山高谷深的地形,地面也多是贫瘠的黄土地,植被也相对较少。而这里却茂林修竹,竟像是在南部的风景,一股儿浓郁硫磺的气味流窜其中,是典型的地热泉,想来这也是这里植被丰茂的缘故。
“陛下,这眼泉水的水温正好,不冷不热。”赵真用手试过后,指着眼前一个半亩左右,正冒着热气的泉水说道。
“赵真,你是怎么发现这么好的地方?”李垣林不禁问道。
“之前我和烟云城中的一位药农结伴来此,就发现了这个地方。”赵真站起身答道。
“真是个好地方。”李垣林由衷赞叹。
多处泉眼热气升腾,让整个林间如梦似幻。李垣林不经恍惚,这里的风景总让人有种颇为熟悉的感觉,泉眼旁的绿植要是全换成翠竹,那便一模一样了。他转过身看向木河鱼道:“你觉得像不像竹林?”
木河鱼早已深有所感,他又看了一眼周遭道:“像!”
王都郊外的竹林,早已在他的指令下,一把大火烧的干干净净。眼前此景到是让他怀念起一些往昔的事。只是,眼前赵真失忆了,又岂会记得曾经竹林中的一二,李垣林不由叹口气。
“陛下,怎么了?”赵真察觉李垣林的叹惋,连忙问道。
“无碍,只是忽然有些伤感罢了。”李垣林回道。
不过他这情绪也是收放自如,没过多久,李垣林便早已将所谓的伤感抛之脑后。他褪去衣衫,早早的钻进温泉中,半睁着眼睛,感受泉眼水流温暖的波动。
舒服!自打他亲征以来,每日殚精竭虑,日子从未像今天这般惬意放松。
“你们怎么不下来?”李垣林开口道。
“陛下,这不合礼法。”赵真面色又发烫着红起来,他自顾自找了个算得上冠冕堂皇的理由。木河鱼只当赵真替他一并说了,并未再说什么。
“别那么扭捏拘谨,什么礼法不礼法的,都给朕下来。”李垣林不容置喙,言语中带了些命令的语气道。
倒不是他想这样发号施令,赵真这崽子脑筋死的很,若不用命令的口吻,怕是要继续在温泉旁傻傻呆呆的站着。
“那我去别的泉。”赵真作势要走。
“别的泉温度有这里合适?不是被烫死就是被冷死!这半亩大的泉,难道会容不下你们两个人!”李垣林背靠在石头上,声音疏懒,却没有给人拒绝的语气。
闻言,木河鱼自行退了衣衫,找了一处离李垣林最远的地方钻了进去,木河鱼半身浸入其中,被雾气包裹着,也看不清形貌。
无法,赵真也照猫画虎,他讷讷走向木河鱼的旁边。
“你干嘛?”木河鱼眼瞅着赵真离他越来越近,疏离的发问道。
“我来你这边泡泉吧。”赵真被忽然的发问,弄的神色颇为不好意思。
“你还是离我远一些,我这人平素不太喜欢旁人离我太近,尤其是洗澡、沐浴、泡泉的时候。”木河鱼看了一眼李垣林的方向笑道。
赵真被拒绝后,意味着他要找一处木河鱼和李垣林之间的位置。既如此,他心里也如擂鼓乱撞,一时间站在那里,竟不知接下来如何是好。
“与你无关,这是我的个人习性,不喜旁人与我太近。”见赵真面色窘迫,木河鱼再次解释道。
这温泉虽有半亩,雾气绕绕,看不清前后,但山林野地,静谧的很。木河鱼和赵真刚才的对话,李垣林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不知为何,他竟鬼使神差道:“赵真,你来我旁边吧。”
言毕,李垣林都觉得自己脑子好像有问题,这么大的泉,赵真哪里泡不是泡,还非得在他李垣林旁边泡。说完李垣林便有些后悔起来,但说了便是说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不就是两个大男人坐在一起泡个温泉嘛。
李垣林这般自我调节后,便盯着赵真的方向看过去。
赵真心头却像被炸了一样,脑袋里寸草不生。自失忆后,他只要离李垣林越近,他就会变得越不正常,他不由想起之前差点亲上李垣林的画面。这样的画面,想想都实在罪过,他不由双拳紧握,行动缓慢,脚下似灌铅一般,慢慢朝李垣林的方向踱过去。
刚才李垣林泡泉时,赵真顾左右而言他,完全不敢直视。如今离得近了,看的也更加清晰真切,虽是被温泉淹没了半身,刚好到了肩膀处,但李垣林白皙的皮肤,墨发被热气晕湿,睫毛上的露珠,红润的朱唇......此景过于香艳,让赵真觉得再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无法,赵真快速转过身,脱掉鞋子,只脱了件外衫,便穿着内衫急急忙忙的钻进泉水中。
“你怎么穿着衣服泡泉啊?”李垣林不解的问道。
“臣身上疤痕太多,恐惊了陛下。”赵真回道。
此言真心,十五先生之前觉得他身上疤痕太多,想用特殊药剂替他去除,原觉得麻烦,他并未同意。如今想来,不如改日找十五先生将身上的疤痕去个干净,只是当下而言,赵真自惭形秽的很。
算上去,连同烟云城腹部被划的那一刀,赵真身前身后,统共有34处伤疤,这疤痕丑陋狰狞,若是直接褪去上衣,好像很难寻出一块干净完整的皮肤。
“那有什么!你脱了吧,这样泡着舒服些。”李垣林闭上眼,声音懒散道。
闻言,赵真这才窸窸窣窣的在水中脱去上衣,他小心翼翼的靠在身后的石头上。
李垣林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赵真,心中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心疼,又忍不住想去逗弄一番。但忽而想到赵真自小孤苦,被他救于斗兽场时,身上的伤疤便多的不成样子。这样想来,李垣林心里不免对赵真又更心疼了些。
那份本想逗弄的心思也黯淡下来。转而,李垣林闭起双眼,怡然自乐的享受这片宁静。自入绝望坡,确是没睡过一天安生觉了。
故而,过了不知过了多久,正襟危坐的赵真听道身旁均匀的呼吸声,他身不由己的侧着脸看去,李垣林竟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只看一眼,便沉沦到想多看几眼,在多看几眼后,又忍不住一直看下去。所以在李垣林睡过去的这段时间里,赵真的眼睛未曾离开李垣林的面庞。
风吹林间,树叶沙沙作响,蒸腾的雾气也让李垣林的面容似真似幻,赵真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可以如此近距离的看着李垣林,看了很久很久,以至于好像快要忘记前因后果,以至于又想起了前因后果。
他脑袋不由吃痛,无数画面涌现其中.......
原来,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溶洞,在竹林,在李垣林不知晓他存在的任何时刻,他如此热烈且赤忱的看向那个人。
原来,逝去的的记忆,辗转千百回,终会有回来的一天。
原来,他曾在那人看不见的角落里,卑微且执着的爱慕着一个不可能的结果。
原来,他曾在烟云城无数个难免的夜晚,痛苦到发疯的念着那个人的名讳。
原来,他再一次在自己记忆全无的情况下,还会再次爱上了那个人。
原来,那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原来,那个人就是李垣林。
“家主,我想你。”赵真喃喃自语间,并未惊动身侧熟睡的人,他回忆起来所有的一切,以致于心神翻涌,泪如雨下,又哭又笑,如同疯魔。
命运弄人,姣姣的白月也会落入看不见尽头的深海。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未像如今这般,近的让人情不自禁,身不由己。
赵真恍然,他朝李垣林的方向近了些,一双手因为心神动荡,而颤动着,却忘乎所以的抚向李垣林的面颊。他捧起李垣林的脸,慢慢靠近着,再靠近着....
直到面对面,直到脑袋里残存的理智被击溃,他轻而又轻的微喘着,吻向李垣林。
那吻是试探的,是小心翼翼的,是不敢索取的,却又是贪婪的,他想要!他不敢!他害怕!然而他舍不得!
他浑身颤抖,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身前熟睡的人。疯了!疯了!完全疯了!脑袋昏聩,一个低若尘埃的,如同阴沟的老鼠,正吻着他心中高洁的月亮。
赵真心中万般自嘲不配,千不配!万不配!
畜生!下贱!狗东西!赵真用这世间最恶毒的言语,一刻不停的攻击着自己,直到他恋恋不舍的离开李垣林的双唇。
有的情感,虽隔山海,山海岂可平。
有的河流,踏入两次,并非不甘,而是执念。
在少年12岁的时候,一眼便窥见天地中最美的月亮,那月亮皎洁无暇,他心心念念多年,纵使他从未想过月亮余晖会在某个片刻降临于他的身上,他依旧矢志不渝。
可那又能怎样!
若是知晓他的心意,李垣林又会如何去看待他呢?龌蹉、恶心、或者不洁!
或者李垣林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只需一双失望透彻的眼神。只要一双这样的眼神,便足以撕碎他。
一阵无言的苦笑后,赵真收拢心神,拾起地上的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