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说得对呀。”一边伸出未经着色的素手要去触碰自己面前这个男人,芳汀媚眼如丝。“不如公子再帮奴家一次。”
“帮?”李一尘盯着她垂眸一笑。“怎么帮,难不成你想我自身难保?”不着痕迹的错开女子站起身,李一尘走到紧闭的窗边将外面的光放进来。
“公子说什么话呢!”芳汀装作不懂,扭着腰上前两步,眼巴巴望着李一尘侧脸。“公子怎会自身难保?奴家不懂。公子不是在寻找莹儿姑娘吗?奴家已查到她的消息了。”
“哦?”听此话,李一尘些微来了兴趣,转身看向女子道:“你现在就是把莹儿给我找到了我又拿什么给她呢?我看你啊,还是别忙活了。”
不再待下去径直就要出门离开,芳汀急了,对李一尘背影喊道:“留步!”
就这么干巴巴的请求,李一尘顿了顿果真停下脚步转身看了过来。芳汀咬了咬下唇,似终于下了极大决心。
“公子请等等。”她说道。“我……要去见一个人。”
“呵。这关我什么事。”李一尘笑到。
而女子已将本就鲜艳的红唇咬出血来。
“等等吧。请等我回来。”
于是最终,还是踏上了这一条路。
杜月寒原本不想来,可李一尘在身后极力举荐他,还说什么此事只有月寒你能办,若我再出现就实为不妥了。为避免坏了事,所以还是把杜月寒推了出来。
当然李一尘也不是就待在屋里等消息了,他们以往便形成的默契,若彼此有事会约定地点相见,若无事便会一起面对或者暗中护佑,杜月寒对此再清楚不过。
看了看头顶匾额,身旁老者还在恭恭敬敬地请他进府,杜月寒没多言,走了进去。
“公子,请您稍等。老爷很快就来。”老管家将杜月寒请上客座,顺时搁下一杯茶。
“嗯。”
杜月寒点点头,待管家走了方才坐下。
刚才在前厅回廊等地简单走过一遍,发现布置都十分简单素净,檐上黛瓦生了青苔,园内寥寥几株翠竹下面摆了块有刻字的大石块。饶过一面青瓦影壁便来到这前堂大厅,可里面也同样是再简单不过的修饰,不大的屋子莫名显空荡。
杜月寒对这方面感知不如李一尘,但也看得见这一方县城官员的家,怎么还不如村镇里的乡绅?
所幸那位青天老爷已经出现。
“哈哈哈哈哈、别起来别起来,来,坐坐坐。”先是一把握住了杜月寒的手腕儿,当官儿的满脸堆笑,也不上座,就抓着杜月寒顺势坐在旁边。
杜月寒只好再次坐下。问候过,歉意道:“大人,在下又来叨扰了。”
“诶,哪里话。小杜啊,你怎么来了?虽说你文采斐然,但本官亦事务繁忙,可不是天天都能抽出身来见你一面的。”
“大人劳苦。”杜月寒道。“纸上谈兵误国,大人愿收下小作读赏在下已是惊喜万分,就更加不敢让大人见了我就要看那些劳什子文章了。这次来,是得了更好的佳作,想要献给大人。”
说着拿出身旁的卷轴缓缓打开。
“上次与大人相见便知大人是风雅意趣之人,非凡人可比。这副字是我朝书法大家的作品,可在下拿着这些东西实为浪费,不如送给大人,才是这副字的好归宿。”
字迹缓缓显露,二人一同观赏,见那当官儿的双眼已被迷住,杜月寒才无意般问道:“大人,瞧这字儿,可还好?”
可笑这当官儿的眼睛都快看直了,听杜月寒事儿,话儿都做到这个份儿上,哪还能有拒绝的?自然是一个劲合掌称好。
“小杜啊,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这副字是从哪儿得来的?啊,对了,快来快来,你第一次到家里来,我带你逛逛。”
招呼着杜月寒走出前厅,越过翠竹叶片拂面,杜月寒看见那当官儿的指着园内一块巨石道:“你看这上面的字好吗?”
正是刚才所见巨石,一进门便能看见的小风景。用朱墨镌刻,书写止水二字。本意是好,可惜这字儿功底欠火候,刻工也不过是原原本本的刻在了石头上。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吧,摆这两个字在显眼处,实在叫人难以言喻。
“止水。寓意澄明如水,宁静致远。大人作为一方父母官,能有此感悟真是将所有百姓都放在了心里啊!大人已经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了。”
虽然心里想,嘴上却不能原原本本的说。杜月寒一番吹捧说得那当官儿的暗自狂喜,看向杜月寒的眼神里更是充满了莫名的欣慰。
“嗯!嗯!好孩子啊,想不到你才是老夫的知音。”
这当官儿的标准儒生相,却少了点文人学贯古今的透彻洒脱,无能力与上层抢肉吃,于是披起舞文弄墨的外套。
只收书画礼品不收金银财帛不是陶渊明那种不为五斗米折腰。若真有气节,又怎么只进不出?想大肆铺张搜刮,没能力,反被忠君爱民四个字给束缚住。
成不了大才又口是心非的叫酸儒,对付这些人你就得给着还捧着。
二人接着细谈一番,只是这回搬去了暖阁,小桌上还摆了几盘乳酥果子,一副准备秉烛夜谈的架势。
杜月寒在心里叫苦。他本就不擅长这些事,以前更是连话也极少,虽然不至于无法应对,却也确确实实是搜肠刮肚了。
还好还好,这当官儿的儿子回来了。
外面响起一阵叫嚷声,似乎还有女人的声音。杜月寒问起,那当官儿的摆摆手,恨铁不成钢道:“连顽石都能刻字题诗,我那犬子怎么就如此不堪大用!”
说着,还砸了砸桌。
原来这青天老爷的儿子不识天地只知花天酒地。自从单独给他买了所宅子就不回家了,天天泡在外边儿,还能为什么?玩女人!只差全城老百姓都知道了。听说最近还准备卖房,回来要了几次房契,老爷子不肯给,他就更不肯回家了,彻底搁外边醉生梦死。
啪地一声又拍桌上,剥碎的花生壳都飞溅。杜月寒一惊,原来是当官儿的要带着他这个优等生一道去惩戒不孝子。
出门便见那不孝子在满口胡言,腿上还扒拉着一个女人。当官儿的看这场景更怒了,青天白日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但他也绝不会搁外边打儿子,强硬的拽了不孝子的手就要往屋里拖。结果那不孝子还没说啥他腿上扒拉的那个女人先哭喊起来了。
“公子!公子!公子你不能不管我啊!”
女人当然还是被管家拉开,杜月寒趁机向那当官儿的告别。随后三人重重关上了大门,只剩下杜月寒和犹在地上哭泣的女人。
而这女人,正是那个莹儿。
她不识得杜月寒,其实杜月寒也是第一次见她,不过是他跟李一尘事先了解过,才能今天在这儿遇着了。
女人哭得肩膀直抖,轻薄的纱衣遮不住香肩风光,甚至鬓发凌乱,就连头上花朵也掉了一枚。
杜月寒上前捡起,芳汀有些奇怪,仰起脸蛋一看,便有些呆住了。
眼前人简直好看得不似俗世男子。一双微挑的凤眼瞧不出情绪,一头如瀑的黑发只随意搭了几缕在胸前。其下便是收紧的腰,腰间坠挂的银饰,和他向自己伸来的缠着红丝的手。
纤长的白净手指,指尖捻一朵殷红绢花。阳光打在他身后的头顶上,就像镀了层金光,是壁画上的飞仙。
“姑娘,你没事吧?”
哦对,还有这温柔的问询。
芳汀快看呆了眼,杜月寒不便动手拉她起来,索性捻着那朵绢花轻轻别在她发间。
天高云淡,花艳人俏。
“姑娘,请起吧。”
眼前人替她别好花朵又十分知礼般退后两步,饶是芳汀还腻在先才温柔里,现下也立马醒悟过来从地上爬起。
“奴家多谢公子。”
福了福身,女子用一双含情眼瞧着杜月寒,粉面桃腮沾湿泪光点点,无辜又可怜。
杜月寒不适应这般眼光,侧了侧身,眼神也移开,只说不如送姑娘回家去。
芳汀自是应承,一路上又讲起自己从前。全当作萍水相逢,倾吐苦水。再说,身旁男子好颜色,比自己那男人不知强多少。
但她还没忘规矩,即将要走入大街时就推拒着要走小道。杜月寒不解她何意,耐心询问起来,芳汀抓住机会,顿时眼泪婆娑。
“本朝律法规定,娼妓不得走一城主干道,只能走旁支小巷。别说走路了,就是白天出门也是要被瞧不起的。”
她一面哭,一面悄悄观察。
而杜月寒稍有惊讶,随即镇定下来。
“原来如此。”
淡淡的回应,芳汀哪见过这般反应的男子,一时震惊迟疑不言,杜月寒就继续道:“那我们就走小巷。”
“啊?嗯。”没想到杜月寒会这样回答,芳汀有些无奈,笑了笑提裙走进小巷。
回去后发现李一尘正坐在大堂内一张桌前喝茶,桌上各式点心果子,身旁围了群姑娘。
就数他巧言善辩,会写诗,会乐器,还自诩最懂女人心。这当然也不是吹的,只消看那些女子是何反应。
姑娘们笑得前仰后合,虽不甚体面比起晚间放浪娇媚姿态却是已收敛许多。
“哟,芳姑娘回来了!”见人进门,李一尘从花堆里挣出一只手来打了打招呼。歪头一看身旁还有一人,正要发问姑娘们倒先替她讲了。
“妹妹怎么出门了?外边看守的人撤了?”
“这还是白日,妹妹不忘记正业要紧。”
“看这男人细皮嫩肉的,妹妹好眼光呀。”
如此种种……
李一尘听着这些女人叽叽喳喳甚是无趣,不过仍是勾唇一笑,似是不服。
“好?”随手扒开一个挡在前面的姑娘,李一尘自信地看向芳汀身边的杜月寒。
“本公子倒要看看哪里这么好。”
语气间挑衅满满,眼神中却藏了段儿缱绻爱意,旁的人看不明,只见这二人似是剑拔弩张起来。
“寒霜凛冽,俊美逼人。确是好。”伸出一只手来,李一尘开怀地笑。“不如交个朋友?”
停在半空中的手掌,其实是此生未来永远的牵挂。杜月寒分神看去,不免一时间都怔怔。
“哎哟,公子呀。”一截儿藕臂搭下,伴随着靠拢的身躯和娇吟,打断了视线。“别看别人,你看看我们呀!奴家给你跳舞可好?”
“呵呵,姐妹们玩儿。”芳汀福了福身,走在前边带路。“李公子,奴家先去。杜公子,这边请。”
这些女人想干什么他岂会不明?先一步按住了自己腰间,李一尘偏过头看了看紧贴着自己身后那女人,扬起微笑。
“无乐怎么成舞?况且这还是白日,你们楼里总有姑娘在歇息。还是不要打扰她了吧?”
“公子别啊……”
说罢,兀自起身往三楼而去,也不管身后佳人呼唤。
来到芳汀的房间,见人正在给杜月寒倒茶,李一尘不免吃味。“不是说没茶了吗?芳姑娘,你好像有很多事瞒着在下啊。”
“公子不也还爱着更多莺莺燕燕?”给李一尘送上一杯茉莉花茶,芳汀道:“这位杜公子,也是奴家刚刚认识的。至于这茶……”
却是再难以为继,二人惊异观之,才发现这女子拿出香帕擦泪。竟是哭了。
“许是他赏我的最后一点东西了吧。如今我什么都没了,还管什么钱不钱的呢?”
“怎么回事。”二人异口同声道。
做出副黯然情伤之态,芳汀看看李一尘,又看看杜月寒,像下了极大决心,片刻后方道:“那奴家说了,二位公子可要帮帮奴家啊!”
“天下无难事。”李一尘展臂高呼,看向旁坐的杜月寒。“我虽不知这位公子是何原因,但既然留下就应愿为姑娘分担。至于我自己,更是有求于姑娘,更不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