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花鼓街的青楼还亮着灯。
这时,侧边三楼的一扇窗忽然打开,李一尘探出头,正准备借着大柳树往下跳。
可怀里的身子抖个不停,似乎已经预知到了什么。李一尘嘿嘿一笑,道了句:“姑娘还请莫出声,眼睛闭好别去看。”然后,箍紧怀里软乎乎的身子纵身一跃。
虽然带着人但步调仍然轻巧,李一尘放下犹在害怕的人对杜月寒讨赏似轻笑。
“怎么样,还不错吧!”
杜月寒想着不被发现,催道:“小心行事,我们快走吧。”
李一尘点点头,走了两步又想起那小姑娘怕是跟不上还漏了风声,索性回转过去把那女孩儿一把扛起放在了肩上狂奔起来。
若作平常,自然是要走屋顶,但身上还带了个丝毫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就必须得走路了,不过他二人武艺高强隐匿身形也是轻轻松松,一路避开巡夜打更的,来到东城墙一处守卫较少的偏僻之地。
抬头看了看城墙,不算很高,但仍需小心。
“月寒。”李一尘看向杜月寒。“你轻功更好些,你带她上去,我断后。”
“行,那你快点。”杜月寒走到城墙根,试了试飞索确认无误后示意那女孩儿抱住自己的腰一起带上去。
李一尘在下边看着杜月寒仍旧迅捷的身姿不禁感叹。好月寒,素日一人之时这般城墙就是再高一倍也能不借助任何工具踏步翩翩而上,如此卓绝轻功,就是内力弱些又有何惧?我辈江湖侠客,求的便是动能仙人之姿,静能俯首为民。
待成功出城,一路愈加黑暗茂密的树林映入眼帘,重重叠叠的黑影笼罩视线,鸟儿不再歌唱,只有猫头鹰咕咕咕地声音平添了几分阴森诡异。
就连身后似也有什么东西跟着一样,如果只有她自己,一定会怕得不敢前进。
小姑娘被照顾到中间,却仍是浑身抖个不停,脚步也十分凌乱怕跌倒了再起不来。
李一尘注意到,于是免不得安慰安慰。
“真是抱歉,只有这时候戒备才放松些。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先是自我检讨,接着关心一番,李一尘对那小女子温柔款款。
“公子叫我瓦娘便好。”瓦娘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虽然怕得很却也只是怕黑罢了,有人一同说话条理便清顺了。
“瓦娘替芳姑娘多谢二位公子照拂。”欠了欠身,在李一尘扶她起来后三人继续赶路。
那瓦娘就接着说:“芳姑娘如今被衙门的人扣着,幸亏遇到二位公子搭救。姑娘出不得,我便代她出行。这一路,就还请公子们多担待了。瓦娘,谢谢二位公子。”
言毕,又行了个礼。
没想到这小女娃身量不大礼数倒周全,李一尘笑了笑,用扇子扶住她手臂起身。
“先别急着谢。你家姑娘不也付出颇多吗?她为我打听人事,还帮我寄存友人财物,我助她脱困是应当的。再说了,芳汀姑娘才貌双全,那般妙人若是罹难,该多可惜啊!”
李一尘眼露向往之意。
这般环境,再加自知身份有别,这瓦娘是不敢看李一尘的,但她也能从语气间听出些许情意,思量一番,只当又是姑娘万千追求者中的其中一个。
此后再无言语,直至目的地到达。
这里被杜月寒先布置过一番,待挖出箱子打开一看,那个瓦娘的双目也被一下震住了。
“这……”颤抖着手指了指箱中满当当堆得快溢出的金银财物,瓦娘不敢置信。
“是啊。”李一尘也同意似的点头。“这可不好搬啊。”
瓦娘几乎目瞪口呆,她虽跟着芳汀见惯钱财首饰,却从无这么一大箱子明晃晃的金银摆在眼前的。姑娘若得了这箱金银,不但能为自己赎身下半辈子也就衣食无忧了。
李一尘仿佛能看穿人所思所想,他给瓦娘看了看杜月寒便啪的一声又关上了箱子。
“唉。”叹了口气,李一尘对那瓦娘又笑着提议道。“看我没骗人吧?东西可都在这儿了,但是你要怎么搬走呢?诶,不如全部换成银票吧?反正这钱也是李兄给莹儿的。”
听罢,那瓦娘低头思考起来,李一尘看她一眼,又近前去挨着那小姑娘温柔道:“瓦娘啊,这都怪我,我今天才想到这个事,没来得及带上当铺老板一同前往。但你也能理解,这么多钱财,若是被惦记上了可不好。”
“怎会!”那瓦娘猛地抬起头对那李一尘连连摆手。瘦瘪的小脸儿小尖下巴上两枚大眼颇为引人注目。
“公子,瓦娘知道公子大德。怎会怪罪?”
低头看向坑中宝箱,瓦娘道:“今日看过箱子,待我回去与姑娘说了她一定加紧为公子寻找莹儿姑娘。以全公子友人的遗愿。”
“是啊。”李一尘深表赞同,拿过一边的铲子两下埋好土,然后把铲子随手往草丛里一扔。
“这么多金银,可急不得。寻找莹儿姑娘的事嘛,倒也不急。哦对了,记得回去代我转告你家姑娘,让她好生歇息,莫为此事劳累坏了身子。我也一定会加紧为她寻脱困之法,让她一定要等我。”
瓦娘点点头,直说公子深情厚意。
李一尘温柔微笑。“惜花之心,我亦有之。”
“现在很晚了。”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看向瓦娘,李一尘勾唇一笑。“让我们送你回去吧。待你准备好,明晚再来也行。”
说完,不经意看一眼旁侧黑暗树影。
杜月寒正抱臂独立,现下也上前去走到瓦娘身边。“这儿除了我们几个没人知道,你放心吧。反正我睡意也消散了,不如陪你们一同,多个人也更安全。”
李一尘听得笑意满眼,倒是未再说什么,二人一起将瓦娘送回,直至回到木屋。
“呵。”想起那进门后看见韩胜还好端端地躺在病床上李一尘就忍不住摇头。关上了房门再对杜月寒询问起来。“之前怎么没发现这韩胜演技如此之好?”
比起询问更像抱怨,比起抱怨更像调笑。杜月寒解腰带的手一顿,然后继续动作。
“行了不说了,我真的不行了,好困。”
他刚洗漱完还是强撑着精神轻手轻脚地完成,就怕吵到早出晚归的刘妙芝打扰她休息。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杜月寒搭好外袍就径自上了榻,被子盖好了眼睛一闭。
“月寒。”李一尘见状扑到杜月寒床头,坐在了床边百无聊赖般玩着他耳边发丝,再不时亲一亲他脸颊。“你不是说睡意消散了吗?快起来,我们说说话。”
被这么一闹,杜月寒睡意更艰难了,于是朦朦胧胧睁开眼,眼中还带着些微湿润。
“说什么?”
看样子真是很困很困了,整个人看着都懵懵懂懂的。然而即使这样困,依然会努力睁开眼回应自己的话。李一尘看着这样的杜月寒,只是缓缓低下头在他嘴唇上又亲了口。
“没什么。好月寒,卿卿,快睡吧。”
“嗯。”陷在了被子里无意识般点头,杜月寒正要闭眼睡去却突然开口道:“盆里换的水应该还热着,一尘,你快用吧……”
未尽的话语渐渐消音。
屋内只剩下火烛噼啪声和靠近他,安静的呼吸声。
李一尘快速洗了把脸又冲干净手脚,简单擦拭一番就滚上床,掀开了被子把杜月寒搂入怀中。
他体温夜里偏凉,但杜月寒也从无不适应的。反而会回抱住他,再冷的夜,他们两个人彼此取暖,互相安慰,甚过所有。
黑夜总是会过去的,第二天,又是晴光好。
有两天未去刘妙芝店里,在家时也总不见人影,想着王芬不知学艺如何,李杜二人又来到药铺。但没想到王芬却不在这儿。
“你给她放假了?”靠上柜台,李一尘看向正在那里面正在捡药称重的刘妙芝道。
刘妙芝抬眼睨他一眼。
“放什么假?现在可不是休息时间。”
“那就怪了。”李一尘接着道。“你难道不知道她去哪儿吗?”
收拾好手中药材,刘妙芝颇带怨气地盯着李一尘,又叹一口气。
“她不知从哪儿捡到一个老婆婆,现在多半又是跑回去照顾喝药了。”
“老婆婆?”李一尘惊到。
“对。虽然那位老人家我见过,还留她住了两日顺便看看身体,但那就是个无家可归之人啊。”刘妙芝继续说道。“被自己儿子儿媳抛弃,当时见到她就已经是半步疯癫的情况了。没想到阿芬捡了回去。”
“既然这老婆婆如此可怜,王芬也是孤女,就让她二人生活下去嘛,有何不好的?”李一尘笑道。“我还以为怎么了呢。”
但刘妙芝却一下更愁了。
“但她原本就尚未适应,如今家里还多了个老人需要时时照顾。我就怕她更分了心,医术这种事吧,就需要严谨,下药还是扎针,一丝差池都会谬之千里。”
哀叹完,刘妙芝求助般看着李杜二人。
“我终归挂着一个师父头衔,有些事她不一定愿对我说。不如你俩去看看?阿芬还是有天分的,我希望她能专注些。”
李一尘正要说话那刘妙芝连忙打断道:“不过你可不要直接跟她这么说啊!她比较敏感,你俩待会儿记得委婉些。”
“安抚女孩子我最擅长。”李一尘眨眼一笑,转身出门。
也许是刘妙芝说的笼统些,也或许她真就不怎么了解,待李杜二人再一次来到王芬的老屋前,虽然这次没再满地凌乱,大门却仍然敞开着。二人直接进屋,看见的便是王芬正端着碗耐心哄劝,而床上有一个老太婆,正满脸歉意地推了推碗看着十分为难。
“阿婆,没事哦。”王芬将汤勺送到老太婆嘴边。“喝了药好得快,不用担心我。”
可老太婆总觉得不安,重重咳了几下,咳得好像要将肺咳出来一小片。
“好孩子啊……都怪我这双废腿,让你日夜不安生,是老婆子我耽误你了!”
王芬摇摇头,送进去一勺药汤。“阿婆的身体最重要。等我帮您喂完药就回去。”
于是老太婆又泪湿了浑浊黄目,干瘪的嘴发出激动的哭声,带地嘴角边刀刻的数道皱纹儿再度大幅拉扯起来。
“好……好孩子,多亏遇见你……”
看到这一幕,杜月寒不欲打扰,拉着李一尘默默出屋在院里等着,恰好李一尘也观察了会儿想着待会儿再问问这王芬。
不过这老太婆不是那日从刘妙芝家离开了吗?怎么没走远是进了城,又突然被王芬捡到了?该怎么说,总不能是缘分吧。
所幸这王芬也并未逗留太久。不过一会儿就出了门,看见院里的李杜二人还有些惊喜。
“二位恩公,你们来了啊。”王芬微笑道。
二人简单颔首示意过后,李一尘便询问起,不想那王芬忽然紧张极了,完全不像刚才面对老太婆时的从容温柔。
“是妙芝姐姐让你们来的吗?对不起!我这就回去!”王芬急急忙忙扣上门,脸上动作的慌张不是作假。
“我真的很对不起姐姐,但阿婆来时便伤了腿急需人照顾。我不想失去这个机会,我真的不想。恩公,求求你们,同我一起去跟姐姐说说情,好不好?求你们了。”
王芬言辞恳切,又是突然开口求助,杜月寒虽不理解这有什么很严重的,却也点点头,应了下来。
“王姑娘,我们陪你一起回去便是。”杜月寒道。“既然这样你不如跟刘姑娘好好商量商量,我相信她会理解你的。”
“啊,不行的。”王芬却犯了难。摸摸手背,又捋了捋一侧头发,看上去局促不安,犹疑伤感。
“我怎么能提这样过分的要求呢?你们大家给我一份工作让我得以生活下去,我却没做好,现在还想要你们大家的理解。那样太自私了,真的。公子,你说我怎么能那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