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晏（聂蓉） 第3章 维纳斯

秋天木瓜熟，馥郁的甜香氤氲在清晨朦胧的潮气里，像话梅的酸甜混合热带水果的浓郁。

两个人选的长椅离一旁的木瓜树不远，端木蓉刚随手在地上捡了一颗熟透掉下树的木瓜，盖聂就从善如流地接了过去，然后掏出兜里的湿巾，顺势给端木蓉擦了擦手，又给这个木瓜擦个干干净净，再递回她手里。

这种被写进诗经的木瓜和常见做水果的番木瓜不同，果实很硬，苹果大小，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分布范围有限的缘故，端木蓉来学校之前并没有见过真的植株，现在赶上果实成熟，她好奇得很，忍不住捧近了深深嗅着这颗木瓜的香气。

她道：“它是木质果，所以比较耐放，以前看书说文人放木瓜在案前闻香，几个月都不会放坏，不知道是不是香气也能留那么久。”

盖聂正一边看表一边对着星图和轨迹预报核对方向，即便如此他还是不会落下端木蓉说的话：“你要是喜欢，一会儿我捡几个好看的给你带回去。”

端木蓉捧着木瓜闻香，闻言歪头看他，然后忽然就笑了起来，越笑越止不住，笑得身子都往后仰过去。

刚过五点的校园里除了他们和清扫落叶的环卫工，根本看不到别人，她笑得欢快却柔和，声音并不太大，但在清晨的安静里还是占据了盖聂的全部注意力。

他有些不明所以，不过看向她后，还是跟着露出一个摸不清状况的笑容。

端木蓉笑够了，直起身子将手里的木瓜朝盖聂递过去，盖聂配合地凑过来嗅了嗅，香气盈满鼻腔，让人的神经情不自禁放松下来。

端木蓉还是笑，她对盖聂道：“我觉得我们一凑在一块儿，两个人就都变傻了。”

盖聂明白她意思，眉眼弯弯，问：“那你觉得哪件事情更傻？”

是捧着一颗木瓜闻来闻去，还是四点半起床来看空间站过境的闪光？

端木蓉扭过头，扬着下巴，忍着笑意故作嫌弃：“和你一起做什么都傻。”

盖聂伸手抚她脸颊，叫她转过脸来看着他，然后轻轻捏了捏她鼻子：“看来最傻的是人呢。”

说了几句话，时间也就快到了。

两个人早晨汇合时还有点雾蒙蒙的，过了五点之后天空倒也渐渐明朗起来，不至于叫他们今天白跑一趟。

盖聂拉着她从长椅上站起来，拿好三脚架和相机，离开河边绿地，上了横跨小河两岸的拱桥。

空间站这次过境会持续537秒，亮度-3.2，观察条件很好。当然盖聂以前看过比这次条件更好的过境，不过都是一个人，毕竟这种爱好不是所有人都会觉得有趣。

但对的两个人相遇，就像两个不同的世界彼此交汇，注定要为对方带来一些新风景。

夏日天气晴朗的夜晚，端木蓉会跟他一起坐在操场观众席最高处的座位上。侧边不远处的篮球场不时传来奔跑跳跃间的喧闹；跑道上三五成群的人们聊着各自的天，不分明的声音融在一起，织成一张冗杂的网。

但他们两个人的世界是安静的，盖聂会举起手臂，双手的拇指和食指围成一个框，端木蓉从他双手合成的这个框里望去，就能看到他想指给她看的那个星座。

在盖聂寻找的过程里，她会托腮望着他，眼睛分明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更亮，并且丝毫不掩饰她眼神中的惊叹，仿佛他能自漫天芜杂的星子中准确描画出一个个星座是一件无比神奇而浪漫的事。

盖聂有时会不太敢直视她此刻的目光，那样盛大的欣赏与赞叹，会让他担心自己是否真的好到足以承受。

不过这样的担心倒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他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这样的目光无干他本身有多耀眼夺目，而是只要她一直如此在意他，就会愿意给他这样的目光。

今天也是，她来只是因为她愿意与他在一起。

盖聂在桥上给她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后，去她身前不远处架好相机，本打算设置好定时拍摄就过去和她一起，但他还是在相机前流连了一会儿。

学校里绿化做得很好，端木蓉站在拱桥中央，从盖聂的位置看去，她身后是一片盛开的木芙蓉花，水边的乌桕树被秋日染上斑斓的颜色，叶片带着红橙黄绿青在枝头飘摇，像极了散落在画布上的油彩。

此时离日出大概还有半个小时，他已经在她身后远处的天边看到了维纳斯带，那是地球在日出前投向天空的影子，接近地面处是朦胧而偏冷的紫色，向上渐渐过渡成温柔的玫瑰色。

她站在这样的景色里望着他，身边还弥漫着清晨未散尽的潮湿凉意，像星子在湖水中的倒影一样清寂又烂漫。

爱神维纳斯自海的泡沫中诞生，脚底触及之处绿草如茵花开成海，当她佩戴上爱人为她打造的金腰带，她的魅力将无人能够抵挡。

盖聂不动声色，看着只是在布置相机，但实则接连按下快门，趁她不注意抓拍了好几张。

眼看着她一直没发现，他脸上渐渐现出小把戏得逞的笑意，他迅速设置好定时拍摄，空间站过境的曜目光芒也适时出现了。

“端木，回头看。”

端木蓉闻言下意识回头，看见天边骤然出现一颗光亮夺目的明星，它恒久地亮着，以每小时28160千米的速度在他们头顶飞行。那炽烈的白光让端木蓉联想到陨石坠落与大气摩擦时爆裂的燃烧，但她知道那只是对日光的反射，实际上是一种极平静的光芒。

这是端木蓉第一次观察到空间站过境，她雀跃地转过身，用不可思议的眼神传达着她的惊喜。

五百多秒的过境时间，可见段只在前面的一部分，很快它就会消失不见。

盖聂立即跑到端木蓉身边，笑意融融揽住她肩头，端木蓉那惊喜的神色都没来得及落下，相机已经记录下他们与这道光芒的合照。

剩下的时间盖聂也没浪费，他揽着端木蓉转身，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那道显示着空间站运行方向的光芒沿着轨道疾驰，然后隐入地球的影子里再看不到。

虽然这景象几乎每天都在世界各地发生，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注意到它。

震撼的心情尚未完全褪去，她转头看着盖聂，她想面前这个人就是总会带她看到这个世界另一面的眼睛。

盖聂也转头瞧着她，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并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端木蓉笑着挽他胳膊，说：“走吧，我饿了，我们去吃早饭。”

壮阔风景连接日常琐碎，两个人并肩的日子这样一天天往前走着，就让人再也不愿意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