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笑晏晏 第12章 这都是臣的错

“记得什么？”夏璟言有些奇怪，自己是第一次问，皇兄又没讲过这件事，自己应该记得什么。

“无事，”夏璟晏垂眸，掩饰住眼底的失落，道，“那时边疆不安定，匈奴频频袭扰边境城池，有年匈奴打入臣的家乡，屠了满城百姓。臣侥幸逃脱，一心想为家人报仇，只是那时太年幼，纵然有些功夫，但达不到参军的年纪。正巧听说天子有意亲征，臣便来了长安，希望能得到圣上特许，给我一个杀敌报仇的机会。”

“皇兄...”夏璟言突然有点后悔问出来，让皇兄再次想起这段不愉快的回忆。

夏璟晏倒是脸色如常，声音一如既然的温润：“陛下不想听了？”

夏璟言犹豫了下，他不想让皇兄难过，可他难得听到皇兄讲他的事。夏璟言还是想多了解一些对方，于是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想听。”

“臣带着满腔恨意到了长安，却未曾想过自己只是个边境小民，独身一人来的长安，既无背景又无人脉，如何能见到天子。臣在长安徘徊了一个月，处处留意天子消息，但天子日日都在宫中，臣连天子座驾都未曾见到。

绝望之际，臣偶然听闻天子过几日将会出现在城外一处皇家别苑之处为一位贵人庆生，臣岂会放过这个机会，于是在贵人生辰那天臣溜进了别院。”

“皇兄的家都没了，父皇怎么还有心思给人庆生。”夏璟言不满的插嘴道。

夏璟晏闻言却笑了出来，看着对面生气的少年，说道：“那人对先皇很是重要，先皇那时已有意亲征，战场生死难料，先皇或许也怕自己日后无法再陪伴在贵人身侧吧。”

夏璟言闻言脸色好了一点，道：“难道是母后的生辰？”

夏璟晏却只是笑了笑，并未回答，继续说道：“臣自幼跟着父亲习武，有些身手。臣提前翻进了别院里，但却未曾想到那天的守卫如此严密，臣还没到先皇面前，就被当成刺客抓了。”

“....皇兄也有犯蠢的时候啊...天子出行，锦衣卫都要随行保护的...尤其是母后身边...”

夏璟晏笑出了声：“那时是挺蠢的。被抓到之后，我想解释，可对方根本不听，更没给我去圣上面前解释的机会，直接就要把我送入牢房。我那时才发觉自己这计划是多么的愚蠢，但为时已晚。若是真被关入牢房，臣怕是这辈子都没机会报仇雪恨了。”

夏璟晏轻轻叹息了一声：“可臣怎么能甘心这样的结局，就算是被当场杀死也好过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苟活。于是臣孤注一掷，愤起反抗....”

“王爷打赢了？！”追风插嘴道，语气里竟还有一丝敬佩。

“自然没有，反而被打的奄奄一息。”

“...嗯...王爷那时还小，打不过很正常...”

“后来呢？”夏璟言问道，“皇兄肯定见到父皇了吧？”

夏璟晏点了点头：“打斗声引来了天子和贵人，臣终于见到了天子。可臣却没了力气，连为自己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臣最终还是被当成了刺客。而且那时臣满身是血，先皇似是不想让那贵人看见这血腥一幕，只想带着贵人尽快离开。等待臣的似乎只剩下死亡，血仇未报，自己有何颜面去见地下的亲人。”

“父皇不是滥杀无辜之人，皇兄最多被关上一段时日，查清真相就会放皇兄出来的。”

“或许吧，”夏璟晏叹道，“只是那时臣并不了解先皇，臣那时只觉得万念俱灰，几乎认命了。可就在臣绝望之际，那位贵人却看着臣不愿离开。”夏璟晏看着对面的人，目光温和，“那位贵人在先皇心中很有分量，他只对着臣说了几个字就惹得先皇莞尔一笑，肃穆的氛围因此一扫而空，先皇因此决定给了我一个当面陈情自白的机会，臣也因此活了下来，为家人报了仇。”

“肯定是母亲。”夏璟言说道，“母亲说了什么，救了皇兄？”

夏璟晏却并未点头，也未摇头，只是似笑非笑的望着夏璟言，说道：“陛下想知道？”

“自然。”夏璟言点头。

夏璟晏合上手上的奏折，道：“那陛下先告诉臣，今天这么反常是为何？”

当然是因为皇兄。夏璟言心里默默埋怨，嘴上却什么也没说。夏璟晏等了一会，见对方又一句话不说，气鼓鼓的看着自己，不禁莞尔：“后面还有呢，陛下还想听吗？”

“嗯？后面应该就是皇兄见到父皇，受到了父皇的赏识，不仅求得了一个上战场的机会，还受到了父皇的亲自教导。报了仇，报了国，战功赫赫，威震三军，后来父皇还特意为皇兄设立了大将军一职，居众将军之首。皇兄此后便一直戍守边疆，直至父皇去世，皇兄临危受命，辅佐新帝，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对，皇兄只有万人之上，没有一人之下，连当今天子都要听皇兄的话呢。”

夏璟言突然起身弯身向前，捧着夏璟晏的脸，语气认真的说道：“皇兄这辈子的难已经受完了。”

夏璟晏突然被捧着脸，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莞尔道：“那陛下知道先皇为何亲自教导臣吗？”

夏璟言收回手，做回座位，理所当然的答道：“自然是因为皇兄优秀。”

“也有那么一些原因吧。”夏璟晏说道，“不过先皇起初并没有打算让我上战场，我那时毕竟太小了。先皇说为臣和那些枉死的子民报仇，是他这个天子的责任。所以先皇教导我不是为了让我上阵杀敌，而是想让我留在长安保护那位贵人。”

“先皇果然是个好皇帝。”追风插嘴说道。

“他的确是个很好的皇帝，还很心软。”夏璟晏笑着说道，“所以出征后，他发现我悄悄跟了过去，也只是训斥了我一番，最终禁不住我的再三哀求，允许我留在军中。我也承诺，报仇之后若能活着回来一定会尽心保护那位贵人。”

夏璟晏说完，抬眸深深看了夏璟言一眼。然而夏璟言却低着头，脸上露出一抹悲痛之色，并未注意到对方的目光。

夏璟晏继续说道：“不过在这期间，臣逐渐展示出的军事才能，或许先皇觉得臣更适合做个将军，便不再提起让我回长安之事，战争结束之后，先皇也让我留在了边境。”

“那是因为母亲已经去世了，皇兄自然不需要再回来保护母亲。”夏璟言努力压制着心中的怒意，他知道这事和皇兄无关，但只是一想到母亲的去世，他就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夏璟言低着头，故意不去看夏璟晏，他不想乱发脾气，却又平息不了心中的怨气。

他抿着嘴，想象自己是个盖的紧紧的盒子，努力让心中的那团怒气留在身体里。

他不想让怒火波及到皇兄。

夏璟晏看着对方，动了动喉咙，良久才发出低哑的声音：“先皇后病重时，先皇...是打算回来的。”

“可他没回来。”夏璟言的声音带着怒气，对方话轻而易举的压垮了夏璟言设立的最后防线，愤恨难以抑制的从身体里汹涌而出。“我给他写了那么多信，求他回来看看母亲，可他还是没回来。母亲最后那段时间病的很痛苦，可母亲一直在苦苦撑着。母亲怕他担心，不让人告诉他，但我知道母亲是想见父皇最后一面。所以我偷偷写信给他，求他回来见母亲一面，但直到母亲去世，他还是没出现。他一直都是这样，他的江山、他的子民永远都比母亲重要！可母亲一直都是把他放在第一位的。母亲不喜欢皇宫，可她还是甘愿留在皇宫。母亲不想让他分心，所以直到闭眼都没说出她在等他！他明明答应了我会回来，却一直没有回来！”

夏璟言眼睛通红，眼泪簌簌而落，他实在是很怨父皇。他看着母亲一天天的苍白下去，消瘦下去，他看着母亲的血浸湿了一块又一块手帕，他看着母亲清醒时总是强撑着身体张望着门口。明明是母亲下令不让人告诉父皇，明明她知道父皇不会回来的，可她的表情却似乎是在期待父皇会突然出现一样。她一天天的熬着，一天天的痛苦着，连自己都不忍心看着母亲这样痛苦的熬下去。他悄悄给父皇写信，父皇说了他会回来。他相信了他的话，于是他满心期待的等着父皇，满心期待的想要给母亲一个惊喜。但父皇呢？他说了他会回来，却直到母亲去世没有出现。他总说君无戏言，却对自己失了信。母亲病重时，他在打仗，母亲去世了，他还是在打仗，边疆有那么多战士，有那么多将领，他只是希望父皇回来见母亲最后一面，这有什么难办的！他理解不了，父皇是天子，不是将军，为什么一定要亲征？！为什么就不能好好陪着母亲？！

“这都是臣的错。”

寂静的房间里，夏璟晏带着内疚的声音低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