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不到我开口,官家对我的官职也有新的安排了,只是时机未到。”喻游鞍用手轻轻扣着额头,今天的事令他耗神。
喻娘子听这意思是要喻家离开临安,“是因为我们得罪了章家?”
“岂敢猜测圣意,不管是因为什么,离开临安对晚儿是好的。”
喻游鞍的话听上去顾左右而言他,似是在回避什么。
喻娘子没有作过多的追问。
只是问及,喻、苏两家此前对晚儿和苏确的约定又该如何。
喻游鞍对此事也无甚主意。
孩子们的事情还是要看孩子们自己。
他日若两个孩子执意要在一起,为人父母自然要无条件支持他们。
眼下,这些心里话喻游鞍都没有讲出来,“现在说这些都为时尚早,如今严赵两家大婚是朝廷近来最重要的事情。”
喻游鞍希望娘子不要如此担忧,“不管是离任还乡还是调去别的地方,官家总要等到他们大婚结束,才有闲暇。”
宫内,余贵妃此刻正准备歇息。
“圣上驾到。”寝宫门外传来内侍的声音。
余贵妃忙照了照铜镜,确定自己看上去得当,这才快步走到门前接驾。
她待官家坐下后,自己也缓缓坐下,询问道:“官家这么晚了突然过来,可是为了喻家的事。”
官家看了一眼女婢呈上来的茶,待女婢退下,开口道:“还是你最了解朕啊。”
“喻家那孩子我见过一面,眼神有几分当初喻老将军的神态,但也有着女娃娃的纯真。”余贵妃回忆起与烟晚对视的那次,“总之,断没有这临安城里那些簪缨门第的是非模样。”
官家听了余贵妃的话,脸上露出了笑意。
“你这话似是在怪朕今天没有替喻家出头。”
“官家都是对的,臣妾岂敢吶!”余贵妃瞥了一眼官家,他每次都用这话打趣余贵妃,早已习惯了。
“哈哈哈,朕若不到你这里来,岂能听到这番话。他人只会顺着朕说,都只言喻家女向来罔顾成规,言语间都是乡野粗鄙之气。只有你说她没有如今世族子女那般是非。”
“臣妾最不喜欢听什么乡野粗鄙之言。若论祖辈,我们都是从乡野而来,这世间大多是乡野子女,没有他们上战场难道指着这些簪缨打仗吗?”
官家捋了捋自己的胡须,脸上尽是笑意。
一天都在为朝中之事头痛,余贵妃这几句话虽然急了些,但却说到了他心里。
他言归正传,“喻游鞍这些年一直谨小慎微,始终藏拙,对朝中之事虽恪守己任,但明显不愿参与过多。”
“朕今日与他聊了颇多,如今朝中结党营私之辈都在投靠章家。眼下要想解除朝中困局,只有找一个不起眼的朝臣。游鞍答应朕的安排,是冒了他全家性命之险。”
说到这里,官家眼中有些湿润,他觉得自己愧于喻家。
答应照顾好喻家后代,却仍迫不得已要他们以身犯险。
“即便是以卵击石,游鞍也答应了朕的谋划。”
余贵妃深知官家之感,有些事情现在不可言说,她只能安抚官家,“蜉蝣撼树,犹未可知。”
转瞬春暖花开,临安城万物复苏。
几艘画舫在天街湖畔码头缓缓靠岸,人们都来围观。
就算是临安的百姓也从未见过装饰、雕漆如此精美的画舫。
这出自赵家的工匠之手,赵家工匠感念这些年赵雨晴对他们这些家眷的照顾。
一听到要为她造婚船,一个个都卯足了劲儿,恨不得把毕生的技艺都用到这几艘画舫上。
当然,赵家早就吩咐不要考虑钱财,严暮云的父亲是如今朝中唯一国公,更是被官家封为平章军国重事。
赵雨晴嫁入严家,对赵家来说是几代以来最大的荣耀。
因此,画舫的华丽可想而知。
天街湖畔张灯结彩,各家轿子分别在码头停了下来。
宾客们纷纷下轿,登上画舫。
烟晚姗姗来迟,迎接她的小厮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明白,小厮是雨晴姐姐安排好的。
“姑娘只管上船,里间的宾客已经到了。”
小厮在暗示她今天不会见到赵姑娘,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章霜儿此刻已经坐在了画舫最里间的船舱。
烟晚在船舱的框窗向外望去,最大的画舫缓缓离开了码头。
那是雨晴姐姐的画舫。
婚礼的仪式已经开始了,烟晚的画舫虽没有紧随婚船,但作为宾客观礼的画舫也很快向湖中驶去。
此时,她有一点紧张,但已经来不及了。
随着画舫越来越靠近湖中央,烟晚也开始略显紧张起来。
她观察着窗外,还没有听到章霜儿有任何动静。
画舫吃水到一定程度,旁边的船舱就会开始进水。
远处,赵雨晴的画舫已经停了下来。
这湖天一色的美景,如今也无法安心欣赏。
湖边的孩童一路追着画舫,烟晚是最爱热闹的。
然而,眼前的热闹喜悦,她却完全不能沉浸其中。
这比被夫子检查功课时还要紧张,烟晚想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隔壁那位大小姐,马上就要被迫跳船了。
“姑娘,这地板好像有水渗了进来。”旁边传来女使的声音,烟晚将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
她看了一眼寻芳,寻芳颔首。
按照计划,只要旁边船舱开始进水,便可启动机关。
此时,隔壁传来了慌乱之声,而寻芳已经落下了机关。
章霜儿逃不到她们这里,只能选择跳船。
烟晚关上了窗户。
急促且猛烈地敲门声响起,“隔壁是哪位世家的姑娘,快开门!这边船舱进水了。”
章霜儿见毫无反应,便跟着女使一起敲门喊道:“开门!我是章家嫡女!父亲是川陕宣抚使,若我有半点闪失,父亲定会让你们全家陪葬!”
“姑娘会不会隔壁没有人?”
“不可能,上船的时候我说在外间,那小厮明明说了外间有安排。”
两人眼见求助无望,便开窗朝外大喊。
这时,外面人声鼎沸,锣鼓喧天。
除了画舫上的烟晚和寻芳,谁也听不到她俩的呼喊声。
章霜儿命令女使继续去敲门。
“姑娘,咱们的船舱既然进了水,隔壁也是一样的,兴许人家早就跑了。不然…跳水吧,跳水船夫能看到的。”
章霜儿慌乱至极,来不及作过多的思考。
在她看来,眼下确实只能弃船跳水了。
可偏偏,画舫因特殊的造型设计,里间的框窗比外间高了不少。
原本就是计划画舫停住后,宾客们到船舱外观礼的。
框窗的位置也就无所谓了。
烟晚思索着,现在开门,章霜儿看到她也能猜到这是故意为之的。
索性,就等她跳湖吧。
扑通!两声落水的声音。
烟晚和寻芳对视了一眼,寻芳赶忙去打开框窗张望确认。
“有人跳水了!”其它画舫传来尖叫声。
真笨,既然能踩着桌子,不能踩着在窗边等救援吗?烟晚此刻的想法不是在嘲笑章霜儿,而是幻想刚刚章霜儿或许能发现跳湖是下策。
“快救人啊!”
烟晚的画舫因船中进水,行驶的速度比其它画舫慢了些,因此有了些距离。
烟晚打开外面的门,来到了船舱外,船夫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跳水就向女使游去,她和寻芳将女使从船夫的手里接上了船。
船夫这才转身去救章霜儿。
此时的章霜儿早已呛了好几口水,连噗噔的力气都没有了。
备用的画舫向她们驶来。
在小厮们的帮助下,烟晚一行人被接上了备用画舫。
众人紧忙围着章霜儿,她的贴身女使呵斥赵家小厮快快靠岸,“若我们姑娘出了什么事,你们赵家就等着跟朝廷交代吧。”
小厮们不敢怠慢。
烟晚跟着他们上了岸。
赵府的管家安排其他人去安抚剩下的宾客,自己匆匆忙忙去禀告这边的状况。
众目之下,章霜儿落水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临安城。
当然,受严家邀请的喻家夫妇,也在严家宴席上得知了此事。
世家子女平时受章霜儿欺负的不少,都敢怒不敢言。
此时,听了消息便个个暗笑。
事情也被传的越来越离谱,说什么章霜儿被救上来时衣冠不整,丢尽颜面。
此事暂且不提。
严赵大婚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受到影响。
一切礼仪流程按部就班进行。
礼节复杂程度另赵雨晴暂时没有时间去想烟晚的事。
她沉浸在大婚的喜悦当中。
这一天,她终于嫁给了自己心中的少年郎。
穿上新郎服的严暮云更加英俊。
严暮云接过赵雨晴的手,在其旁边小声低语了一句。
赵雨晴听过,躲在团扇后的面庞不自觉害羞地笑了。
她也小声回了一句,“相比新郎服,你穿上铠甲的样子应该更俊气。”
就这样,一场惊动整个临安城的婚礼,在众人的祝福下美美进行。
喻家夫妇早早离开了宴席,将晚儿接回了家。
烟晚没有隐瞒父亲母亲的意思,便将整个事情如实讲了出来。
喻游鞍听闻自己的女儿作出此等大事,大大震怒。
喻娘子一时没能接受这个事实,又看到官人如此生气,只拦下了要打烟晚的戒尺。
喻游鞍怒气难消,让烟晚去外面跪着。
“章家不会善罢甘休的。”喻游鞍平静下来后,对着喻娘子愁眉说道。
喻娘子这才理清了思路,“此事是我们不对,但官家此前也并未管烟晚落水之事。”
“章家不同,章大人一旦以此事要求官家。朝廷定会为难,必然要给章家一个说法。”喻游鞍现在还无法预测之后会怎么样,“只怕对于我们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