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嬿婉春时 > 第13章 贺倩碧番外

嬿婉春时 第13章 贺倩碧番外

作者:于元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3-12-18 13:24:33 来源:文学城

*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

贺倩碧一面抄诗,一面和最喜欢的哥哥念词。

口中正念的《青玉案》还没来得及下笔,纸上俨然是一篇娟秀字迹写就的《如意娘》。

她多羡慕武后,可以女子之身君临天下,亦可以与爱人冒天下之大不韪。情字难解,情最浓时,天下人之口又怎可轻易言说?

“你知道我素日最不爱这些诗词歌赋的;

这都是女儿家的东西,男子汉当志在四方!”

却听哥哥这样说。

可是哥哥,我也是女儿家。

你志在四方,不喜纸笔酸话,所以,也会不喜我吗?

贺倩碧想起上次偷听到的父亲与嫡母的谈话,字字说着自己是哥哥的累赘,是他光明前程的绊脚石。

她还是没忍住撇嘴:“哥哥说这话,倩碧不爱听。”

幸好,哥哥还没厌弃了她,急急忙忙来哄,又问她嫌不嫌他胸无点墨。

她怎么会嫌弃哥哥?

她着急的反驳,纸笔凌乱,笔尖的墨点溅到雪白的纸上,溅在了《如意娘》的“石榴裙”上,像黑色的眼泪,墨做的大雪。

“在我心里,舞文弄墨也罢,耍枪提刀也罢,哥哥都是最厉害的大英雄。”

哥哥高兴的走了,又只剩她一个人。

娘在床上残喘,她进里屋帮她掩了掩被角,说哥哥对自己有多么好,劝她安心,也劝自己安心;

出了门,丫鬟迎上来,说药不够了,小姐和姨娘的都不够了。

贺倩碧回头看了看门里骨瘦如柴的娘,想到刚刚穿束富贵的哥哥,红着一张脸,提裙往门外走。

她没想好怎么问哥哥要,觉得对不起他。

有的时候犯起病来,想着不如一死了之;可是哥哥说,要她好好活着。

她想起那个雪天,初见的那一面。

她总是想起那个雪天。

那天,寒风凛冽,她被女使婆子拖到院子里,那些人好凶好凶,力气好大好大,几乎快要教她散架。

她们拖着她,一边骂着祸害一边举着棍子,堪堪就要落下。

风雪交加,有一个人影冲出来,像神明骤降,拨开人群来救她。

他抱起她,怀抱是那样暖,暖的像她积年用不了多少的炭块。她用一丝清醒看清他的脸,认出他是这个家的大公子。

他的母亲是她名义上的嫡母,出身高贵,对她和千里迢迢来投靠的姨娘母亲已是仁至义尽,对她们这种小人物从来是不屑一顾的;她们只是被安置在这个荒凉偏僻的小院落里,终日踏不出半步,只在逢年过节时偷偷趁着厨房人手去过节了,偷点主母院子里剩下的好东西,远远见过大公子被下人和亲眷们簇拥着,站在人群中心。

她怕了。

怕他把她抱起又丢下;怕他让她去见那位没见过几面的高贵嫡母;

怕她……真的不祥,害了这位被人群簇拥的大公子。

“我是要死的人了……你别管我……”她又发不出什么声音,只能艰难地说,“别传染了你,求求……”

他却说,她不会死。

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种话。阿娘也只会每天在床上长吁短叹,问她自己什么时候死,说活着不如死了。

倩碧心想,活着怎么会不如死了呢?

她其实想活着。

她好想活着啊。

“你信我,有我在,你就不会死。”

你不会死,倩碧,你不会死。

眼泪浸泡住她的眼睛,一颗颗泪珠掉下来,多的她数不清,和雪水分不开。

他没带她去见谁,直接出了府。她往远处一看,走的方向是去药堂。

她伸出手,拉了拉他。

“我真的……不会死了吗?”

朦胧间,大雪里,他脚步没停,空出一只温暖无比的手将她脸上的雪水和泪水拂掉。

他说,你会好好活着。

*

回忆结束的时候,她也刚好走到院门口。

小院偏僻,少人来往。寂静的门前小道,他的小厮熟悉的声音响起:“夫人上次,扣了公子您的钱,公子可还记得?”

“夫人一向不喜您和四小姐走得太近的,说她会拖累了你……”

哥哥走在小厮前面,没回头,没打断,也没接话。

贺倩碧从没有一刻这般觉得,她是个累赘。

偷听到父亲和嫡母对话的时候,她没有哭;听到阿娘自怨自艾,她没有哭;便是路过下人都嘲讽她不要脸贴着大公子的时候,她也没有哭。

此刻,眼泪和血一样掉出来。

秋光如许,秋光如许,难得的艳阳高照,她觉得自己周身又开始下雪。

*

过了几天,哥哥又来看她。

他没提药的事,也没提被扣钱的事;他什么也没说,坐了一下就走了。

走的时候,不知为何回过头来问她:“倩碧,在你心里,我是个大英雄吗?”

她很快点头道:“是。”

“哥哥在我心里,是谁都比不了的大英雄。”

她看见他笑了,送了他走,一直到确认他的背影消失,才终于忍不住,一刻不停地猛咳半晌。

她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失去呼吸了,这样严重的模样,幸好刚刚哥哥在时她憋住了,不然,定会让他担惊受怕。

又过了几天,她听说哥哥揭了军榜,要去上战场。

她再也不想说,哥哥是大英雄了。

从前的哥哥是她一个人的大英雄,可是现在,哥哥要去当天下人的大英雄。

她想起哥哥说男子汉当志在四方,想起哥哥素来瞧不上纸墨词话。

“战场上,刀剑无眼……”

“我知你雄心壮志要报国,可我舍不得你。”

哥哥却给了她好多银子,好多好多,她曾经觉得自己一辈子都见不到这么多银子。他说:“你等着我,倩碧。哥哥会去给你挣军功,哥哥会让你有比这还要多好多的银子、珠宝……”

“上次我看你抄诗,那纸上写了石榴裙,倩碧喜欢石榴裙吗?等哥哥回来了,就给你买个大宅子,专门留出一间屋子,里面放满了石榴裙……”

哥哥你五大三粗胸无点墨,根本不懂那石榴裙的意思。

再好看的石榴裙,也不是我心中想要。

她只是没想到,哥哥上战场,也是为了她。

早知道,她当年就不该想活着。哥哥,哥哥,倩碧只想要你平安,不做英雄做狗熊也好,倩碧想要你平平安安!

“哥哥,要是你出了什么事,倩碧也不活了,倩碧去陪你……”

哥哥抱住她,说她在讲鬼话。

“贺倩碧你给我听好,就算我死在你眼前,你也得好好活下去,听见了吗?”

哥哥,若是你死了,倩碧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

哥哥走了。

小院里的日子,又不好过起来。

哥哥在的时候,尚且有人说三道四;他一走,谁都可以过来踩上一脚。

嫡母是不会管的,她会高雅娴静地坐在主位上喝茶,笑吟吟的,不给她一个正眼瞧。

她能理解的,毕竟,像她这样一个累赘,除了哥哥,所有人都觉得她还是死了才好。

哥哥走了。哥哥,边疆,是什么样的呢?

她没见过,也没听过,省吃俭用去买了好些边塞诗词来看,有的说凶险,有的又说潇洒无边。

京城的雪,下了一天又一天。隆冬的时候,她没要到好炭,烧着厨房做饭用的少许劣炭过年。

快要冻死的时候,她想着,边疆也会这么冷吗?不知道哥哥,你冷不冷、穿的暖不暖?

年快过完的时候,她清晨睁开眼,发现自己还没死,听到有人说来信了、来信了!

她等啊,等啊,一直等到天黑,也没等到她的那一封。偷偷走到主母和父亲的院落里听他们边哭边念大公子寄回来的家书,听他说边疆生活快意无边,封官升衔近在眼前。

她想,太好了,太好了。幸好她活了下来,才能听见哥哥说自己过得好。

她又想,哥哥,你怎么不给我也写一封信呢?

但是军队里一定很凶险吧,都说千里传讯惜字如金,哥哥定是最挂念父母的,她能理解。

没关系,哥哥,倩碧知道了可以写信,那倩碧就可以给你写信。

她写啊,写啊,往日最引以为傲的一点点胸中墨水变得艰涩难下笔,心里有万语千言,迟迟落不下一个墨点。

她用自己听来的信件内容写回信,就像他的那封家书是写给她的一样。好不容易将信交给了信差,咬牙从买药的钱里抠出了一大笔邮费,又在不见天日的荒凉小院里苦等了起来。

冬去春来了,春去秋又来,又是一年新年,她还没等到回信。

她去问信差,信差说,早已送到了。

她没脸再追问,红着脸边咳嗽边说,好,多谢,我晓得了。

她晓得了。

哥哥,你不想我吗?怎么连信也不写呢?

春去秋来,春去秋来,这小院里荒凉着,毫无变化。府里却一年胜一年的喜庆起来。

——听说,大公子立下赫赫军功,圣上龙颜大悦,已经封了将军!

——听说,圣上特感贺家出了如此人物,又是皇亲国戚,封赏万千!

——听说,今年中秋宫宴,那贺家的女眷都要随着去呢!

哥哥,你说,你是为了倩碧挣那军功。

哥哥,军功挣到了,你能不能回来?倩碧好想你,好想好想。

临近中秋的时候,她正喝着哥哥走前特意嘱咐的菊花茶,她没放一点糖,茶香清苦,她却觉得心里很甜。

她想起来,哥哥第一次喝这菊花茶时也没加糖,因为是给她喝的,里面还加了些调养的清火药材,他被苦的呲牙咧嘴,哪里有素日不可一世的威风模样。

——那是她一个人的哥哥,一个人的大英雄,谁也见不到。

一个眼生的丫鬟来到她这小院子,捂着鼻子说好难闻的药味。

丫鬟穿的比她还好,她看着丫鬟的动作,想到了哥哥临走前教她丢飞镖。

她那时很紧张,两只手握着有些锋利的飞镖,瑟瑟发抖。哥哥就走到她身后,离她很近很近。那种距离和拥抱不同,她能闻见他身上好闻的、昂贵的熏香味道。

她红了脸,抖得更加厉害。她那时还年纪很小,不知道为何颤抖,她现在也说不清楚。

她想,她能闻到哥哥身上的味道,哥哥也会闻到她的吧?

丫鬟尚且如此,哥哥呢?哥哥会不会觉得她身上的药味难闻?

哥哥,你是因为这个,才不给我写信的吗?

那丫鬟告诉她,嫡母有请。她讪讪地去了,却第一次被那个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母亲握住手,嘱咐她进宫的规矩。

嫡母说,皇帝有意要贺家的女儿进宫,亲上加亲,中秋宫宴上,会安排你们见一面;

嫡母说,进宫当了娘娘,就什么都有了,皇宫里都是好东西,也不必总麻烦哥哥给你花钱治病;

嫡母说,这更是为了哥哥的仕途。

“有你在宫中吹耳旁风,替你哥哥说好话,你哥哥回来后在前朝也会更加得力。”

“你哥哥为你做了那么多,如今是你报答他的时候了。”

她忘记自己当时是什么反应,浑浑噩噩走出门,听见后面的嫡母很大声的和谁说话。

“等阿川一回来,就是万人敬仰的大将军,自然也是要有个同样高贵的官家小姐相配的……”

“是呀是呀,我都在信里和他说好了,那姑娘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自己也喜欢,等回来就成婚,到时候您就等着当祖母吧!”……

哥哥,你不是倩碧一个人的大英雄。

哥哥,你喜欢边疆吧?在信里说过那里是那样快活;

你若那么喜欢边疆,能不能带着倩碧走呢?

倩碧不想进宫当娘娘,倩碧想和你去边疆,哪怕刀光剑影、龙潭虎穴也好,就我们俩,就我们俩。

*

哥哥回来了。他回来的那一天,宝马游街,万人空巷。

她没在自己那小院待着。小院在嫡母劝自己入宫后的隔天就人来人往,有人送东西,有人进来翻修,有人教她在宫里如何得圣眷,有人来劝她乖乖进宫不要痴心妄想,连累了贺府一家。

她想,她也从来不是贺府一家;

只想和哥哥有个独独二人的小家,可哥哥是贺府的大公子,他的身边人群拥簇,她从来知道。

她偷跑去街上,挤在那些道路两旁的人群里,也成了百千个拥簇哥哥的其中一个;她被人群淹没,远远看着哥哥骑马仰头走过,他一路往前,一往无前,丝毫没看见她。

那画面,她记着一辈子。他真的成了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她该骄傲,该自豪,该为他感到高兴。

可她没高兴起来,因为她离开的时候,听见一个花枝招展的小姐被侍女悄声恭贺,说这便是她未来的夫婿。

那人穿着一条火红的石榴裙,艳光四射,灼伤了她的眼。

她想起那首《如意娘》。

如意娘,谁如意?

不是她。

*

哥哥先去见了皇帝,回府后拜了高堂又拜祠堂,最后最后才轮到她。

她看见六年不见的哥哥,他高了,也壮了,气质粗旷了些,却依旧有她觉得最好看的白面书生气,穿着威风凛凛的盔甲,她不知道自己这六年是如何数着日子过的。

她好像哭了,哥哥很快来到她眼前,却停了下来,没抱一抱她。

她想,这是理所应当,哥哥即将婚娶,他们间虽如同亲兄妹,到底还隔着男女大防。

哥哥就在她旁边,她却和他那样远,中间隔着从京城到边疆,隔着偌大的贺府,隔着她去过一次的皇宫,隔着那个穿石榴裙的高贵姑娘。

*

六年了。

朝思暮想的人坐在自己身边,他或许与自己已经无话可说。她亦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习惯性泡了杯茶。

菊花茶。他尝了一口:“好苦。”

他不知道,她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有多么惊喜。

哥哥,原来你没变。原来你没变!——“你还是不爱加糖,加点蜜也好啊!”

她看见他呲牙咧嘴吐舌头,就像第一次喝她的茶那样。她笑了,是真心的。自他走后,她从没这样笑过。

她说:“哥哥在外是英雄大将军,谁也不知道,哥哥私下是这样小孩子气的人,一点苦都吃不得!”

太好了,太好了,你看,你穿着石榴裙、戴着天子冠冕又如何?你们谁都不知道,在外面是大将军的盖世英雄,在我面前就是个小孩子,一点苦都受不了。

哥哥说了很多边疆的事,好像要把这六年她没听闻过的事情都补全。她也释怀了他没给自己写信,信和听他在眼前说,就是不一样。

她难以抑制地仔细打量起他。刚才在门外只是遥望,现在离得近了,她发现哥哥的肌肉很壮,看上去孔武有力,不知这是在军营里吃了多少苦才练得?他的轮廓更立体了,眼睛也更深邃,明明外人看是肃杀冷漠的,偏和她温和地讲着话,快要让她陷进去……

她的世界太小了,长年累月守着这个小院子,没见过旁的男子,那皇帝也只是随便一看,不能作数。

她只有他了。

哥哥却忽然沉默下来,似乎用寂静打破她的痴心妄想。

她好害怕,他是发现了吗?是在不满地制止自己再粘上他吗?

她鼓起勇气,戳了戳她刚才就一直很想碰一碰的、他城墙般坚固的手臂:“哥哥,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说话?”

如果哥哥甩开她,或者斥责她,她能最后碰上他一下,也知足了。

可他没制止,却开口问她,可有心悦之人?

“男女情爱,两厢情愿?”

真好笑,哥哥,你说这话时红了脸低着头的样子,真好笑。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和我分享你的石榴裙了吗?

你去了边疆这么久,和她根本没熟悉过,她了解你吗?她知道你不爱喝苦爱吃糖吗?

她接了话,不知道以怎样难听艰涩的声音,带着难过,带着嫉妒,带着不可言说的自卑苦楚。

“哥哥这话倒问到我了。什么是,男女情爱?”

“……与我和哥哥的兄妹之情,有何不同?”

她低下了头,心里却边说边悦动:哥哥,我们也是男女。

她知道自己定是疯癫了,但是对她一个从小就和死了一样的人来说,唯有他不一样,她没法不想。

哥哥却很快回答:“男女两情相悦,便是……”

「是第一次见面那个画面,能记很久很久,常忆常新。」

——哥哥,我每天晚上做梦,都会梦到那个雪天。

倩碧是该死的人,或许,是死过的人;只有你要我好好活下去。

那是一个寒冷刺骨的雪天,也是我的暖春三月,是个好新年。

「是对他那些旁人口中的缺陷,也只觉得可怜,可爱。」

——哥哥,曾经父亲教训你,说你不学无术、胸无点墨,母亲也说你科考无门、扶不上墙,可在倩碧心里,你从始至终都是大英雄。你挑食又金贵,可我想,没人比你好。……

倩碧偏头,偷偷看了一眼哥哥。他的睫毛颤动着,目光低垂,落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哥哥,你的眼神落得那样远,你在想着谁?

反正,不会是近在咫尺的我。

「……还有就是,和他离得很近的时候,心会跳的很快,怎样都无法平静下来。」

她又想起他们真正近在咫尺的时候,他手把手教她丢飞镖,语气无比平静:“看靶心。”

“就这样,丢过去,明白了吗?”

语气平静,动作也平稳,飞镖经了她们交握的手,“唰”的一下,扎进靶子里。

正中准心。

原来你真的那样平静;原来面对我这样平静的你,也会遇到一个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平静。

飞镖扎到靶子里,也扎入倩碧的心。

她燥红着脸,低头攥紧帕子沉默不语。

哥哥最后说:“以及,想带着她,去只有两个人的地方。谁也不认得,谁也不理睬,就只有两个人,好好的过自己的小日子……”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哥哥,你真的很过分,你有了喜欢的人也便罢了,难道要让倩碧连见你一面都不能够吗?

“哥哥这话就是在说笑了。”贺倩碧立马抬起头,冲他笑了一下,“周围嫁娶,都没有这样的呀,一定要有亲人环绕着祝福才是。”

她只能用往日最不愿提的亲人身份来说道。哥哥,起码给倩碧一个环绕着你祝福的机会吧。

“就拿我来说吧,我娘亲还有一口气,我不论怎样也要留在她身边送终的。”

幸好,幸好。

万事大吉,万事大吉,哥哥笑了,赞同了她的话。

他很快又说军务缠身,先行走掉。她坐在原地,第一次没有送他。

她听说他今天并没有什么军务,果然,她不让他与爱人双宿双飞,终究惹恼了他。

她只不过是一个累赘,眼看着哥哥要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了,还死死拽着他不肯放下。

对不起,哥哥,倩碧是个坏孩子。

她想起哥哥说要让她好好活下去,想起她第一次喝到哥哥送的菊花茶暗自许下的愿望。

——“倩碧想要一辈子,一辈子和哥哥在一起。”

这怎么可能呢?

丫鬟来收拾茶具,她说:“哥哥刚和我说了许多,我看他对男女情爱知晓的那样清楚,定是有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了。”

丫鬟说:“回四小姐,奴婢听闻大将军已有婚约,恐怕就是那位小姐。”

“奴婢还听闻,将军在军中时就时常给一位小姐写信,恐怕也是她……”

原来,哥哥,在你没有与我通信的那些日子,都在给她写信。给你心爱之人。

她想起哥哥刚才的某句话,他说,喜欢一个人,便是想要永远挡在他身前保护他,为他遮风挡雨,为他筹谋无数。

“你去回父亲母亲的话,不用来劝了。”

“我愿意入宫,我一定不会拖贺家和哥哥的后腿。”

*

入了宫,承宠的第一夜,皇帝在她身边睡去,她一个人躲在床角偷偷哭。

她没办法争宠、给贺家争光了。她真的不喜欢这个男人,他没有哥哥英俊,比哥哥年岁大,他还有那样多的女人。

唯一的慰藉,是哥哥也挂心着她。

他一定也是知道皇帝自私无情的,所以给她送菊花,菊花下面藏了药。这是一个暗号,宫里谁也不知道。

她有时候想,父亲、母亲知道这件事吗?会不会说哥哥?……他喜爱的那个女子呢,她又知道吗?……

等他们成婚以后,他们就会变成世上最亲密的两个人,到时候哥哥和她才会没有秘密。

她还想,哥哥,既然你知道皇帝这样不好,为什么还要让我入宫、劝都不劝一句呢?

父亲母亲说我入宫是为了你,为了贺家的前程,你也是这样想的吗?将我送进来,要我承欢那个男人身下——

她不想再想。

*

宫外传消息进来,说哥哥要娶妻了,却是个庶出。

和她一样。

——既然那个庶女都可以,那为何……

她知道为何不可。贺家对她和亲母已是恩重如山,哪里敢再奢求?可她想,哥哥一开始怜惜自己,是不是就是当时已经喜欢上了那人,才连带着怜惜起同为庶女的她?

她活的是如此可怜。她曾经视若珍宝的那些千好万好,原来是另一个女子的边角料。

她后来见过那个庶女,他的妻子,是那样粗鄙无礼,或许,久在边疆的哥哥会觉得她自由烂漫。

那个女人不是那天的石榴裙,她穿着绿色的衣裳,刚好和身旁的哥哥一样。路过的人都说他们登对,郎才女貌。

看朱成碧,还是看碧成朱?她已经分不清了。

好久以后,有贺府的下人来给她送菊花,她问:“听说你们贺府的夫人怀孕了?”

“正是呢!”那下人喜气洋洋,“全府上下高兴的不得了!”

下人听说过将军和贺娘娘关系好,也想在她面前卖个脸,立刻打开了话匣:“……我们将军魅力大着呢,小的很久之前有次路过书房,还看见一个貌美如花的侍女偷偷红着脸看他。”

贺倩碧愣了半晌。

下人没注意到,接着分享:“小的壮着胆子调侃将军,将军也没管她,想来那侍女如此楚楚动人,是个男人都会怜爱三分的吧!”

“后来我才听闻啊,将军将那侍女收了通房!如今应是做姨娘了,小的还听夫人身边的侍女说,夫人怀孕了,所以也打算再给将军添两位新姨娘,替夫人伺候他……”

贴身的侍女这时候刚好走来听见了,涨红着脸将这嘴巴没把门儿的多舌下人赶跑,又赶紧回过头来看娘娘。

只见贺倩碧没什么表情,抿了一口茶。

“这菊花茶好苦。”她对侍女说,“今日的菊花茶,怎么这样苦?”

“你去给我拿点糖来。冰糖,蜜糖,什么糖都行。”

侍女急急忙忙去了,倩碧一个人捏着茶盏,眼泪打落在杯盏里的菊花上。

“这菊花茶好苦啊,哥哥。”

*

自那以后,贺倩碧每天过的如同行尸走肉。

皇帝自然厌极了她。昔日和她一起喝茶吟诗的姐妹,有的承宠了,有的死了。承宠了的卜家小姐想来照拂她,她也拒绝了。

哥哥的第一个孩子出生的时候,正好是新年,她不想亲自经手,让宫女选好东西送过去,听说那孩子叫贺岁。

多好听、多喜庆的名字。

是哥哥取的吗?若是他亲自取的,他这样不通文墨的一个粗人要取这样好听的名字,要辗转反侧想多久啊?

他很爱她、很爱给他生下孩子的那个人吧。

她这么想着,也想亲自添一份礼,打开了自己的妆奁,却看见一根菊花簪子。

是王皇后还在的时候,送给她的。

后宫众人大都争宠,她不一样,费尽心机避宠,皇帝没注意,这位一向帝后情深的皇后却留意到了。

有次她被卷入一起宫斗事件,险些被当成炮灰处死,幸亏皇后深明,查清了真相还她清白。

事后,她心怀戚戚地被她单独召见,却听那个高贵却亲和的女子说,她并不喜欢皇帝。

“我不爱他,甚至厌恶他。”王皇后说,“但我依然要争宠,你知道为什么吗?”

贺倩碧摇了摇头。

王皇后说:“我父母仔细养我长大,并未求我荣华富贵、有什么回报;可是,我身为女儿,不能真的分毫不报。”

“家父是个言官,两袖清风、直言纳谏,从不与溜须拍马之徒同流合污,可正因如此惹恼了皇帝,不顾曾将他扶持上位的情分,大加责罚。”

贺倩碧想,皇帝就是这样的;贺家也与他沾亲带故,她父亲还让她腆着脸叫皇帝一声哥哥,只是她叫不出口;

皇帝登位前,贺家亦出了力,却被用完就丢。若不是哥哥争气,只怕门庭冷落。

“所以我入了宫,表面上谁说我争宠?都说神仙眷侣,可我费了多少心思,只有我知道。”王皇后说,“他若真的爱我,又怎会有那样多女人?他若真的爱我,又怎会不知我虽名中带桂,最喜爱的却是你这宫中才有的菊花?”

贺倩碧大为震惊,她只听说,皇后贤惠,皇帝深情,中宫便有一棵桂花树。

“我和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既入了宫,与其枯萎着等死,不如也做些什么。”

“你不争斗,早晚会被别人斗死。可我不愿看这宫中唯一的一朵凌霜菊花,被轻易斗死。”

“再者,贺家现在眼看着形势大好,可你哥哥眼下功高震主,你敢保证皇帝那样的人就不会忌惮、打压他吗?……你若和我一样挂念着亲人,就该振作起来,给自己赢得一点为他们说话的机会。”

……

回忆结束,有侍女急急忙忙闯进来,说皇帝今早批了贺将军。

她急忙起身,菊花簪子滑落在地,摔成两半。

“陛下说将军仗着自己有显赫军功,如今松懈懒怠,整天就知道在府里种他那菊花,半点没有为国事忧心的模样,浑浑噩噩、不思进取……”

“天杀的!将军一直都养菊花,为什么陛下现在才发作,还不是看我们将军风光无比,压了他的威风?现在战事都被将军清定了,陛下莫不是想……”

“住口!”

贺倩碧只听见自己焦灼又恐惧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她咽下自己那些无法说出口的想法,想要将它们都烂在肚子里,用他送的最最纯洁的菊花茶水冲刷了去。

哥哥若是知道她心中如何想他,会恶心吧?会恨她、会厌了她的。

她却唯独不想被他丢下。

她定要成为对哥哥有用之人。

*

她开始承宠,忍住恶心,叫皇帝哥哥。

她按照王皇后教过自己的方法,装作不争,温柔小意,实则最争,果然很得皇帝喜爱。

有人来找她斗了,还是昔日一起喝茶的友人。她都无所谓,斗吧,斗吧,反正这人生也了无生趣。

她只是看着对方那和王皇后无比肖似的脸,暗自发笑。

“樨”啊,“樨”。卜成蹊,愿你以后也不会恨上桂花。

贺岁长大了一些,听闻哥哥已经在寻教导她的先生。他对她那么好,那么疼爱她。

民间也流传,贺将军与贺夫人恩爱非常。

贺倩碧想,他若真的和她恩爱非常,怎会有姨娘?

可是,他有姨娘,她不开心;他若没有姨娘,她更不开心。

她就这么过着,过着,数着日子等死,时不时在皇帝耳边说说哥哥的好话,忽然被告知自己有了孩子。

明明小腹还平坦着,她却感受到那个小家伙的跃动。

太医说,这是她心理作祟的幻想,可她的确意识到,在这寂寞深宫,自己终于不再是一个人。

这日子,终于有些盼头。

她欢欢喜喜告诉哥哥,哥哥你看,我也要当母亲了。

哥哥静默着,没有说话,她想,因为哥哥自己有孩子,所以也没空理会她的孩子。

皇帝来了,哥哥立马就走。她不知道自己心里怎么想的,故意放大了声音盯着哥哥的背影,喊着皇帝哥哥,皇帝哥哥。

哥哥一定听到了,他的脚步却一下也没有停,就像很多年前那场大雪,他抱着她去找大夫,她拉了拉他,他的脚步也一刻不停。

好像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一往无前,步履不停,不曾回首。

不堪回首。

*

孩子出生了,还没取名字。

她看着那个皱巴巴的小人儿,觉得一直空落的心完全被填满。

哥哥却不喜欢他。

她知道,哥哥只喜欢贺岁。

她没忍住,说了许多酸话:“哥哥不疼我的孩子,是因为太疼自己的孩子了。”

“就像哥哥有了夫人,就不疼妹妹。”

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难看,她故意边笑边说,装作开玩笑。

“哥哥的孩子,名字真好听——贺岁,贺岁。是哥哥取的吗?”

“哥哥不回答,就是默认了。

哥哥好会起名字呀,陛下说要让我亲自给孩子取名字。”

她笑盈盈地说,“哥哥来给他起名字好不好?”

这是假话。

皇帝说,要等到他好好想想取个什么名字,但她偏偏想任性这一回。

哥哥,这个孩子的名字,你来取好不好?

好不好?

“龟鹤延年。”哥哥说,“长寿长安。”

“龟年。如何?”

龟年,龟年。

龟年。她在心里默念。

这是她听过的,最好听的名字。

*

后面的事,她都不愿意回忆。

满纸荒唐,满纸荒凉。

*

她心中恨了许久的罪魁祸首找到她,交给她两个人。

她都认得。

一个,是哥哥从边疆带回来的亲信;另一个,是阿财。

哥哥,他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

她看到了那个小飞镖。

哥哥,你还记得吗?最早最早,是你手把手,教倩碧丢飞镖。

你果然,还是讨厌倩碧身上的药味。你不喜欢苦,也不喜欢文墨,倩碧身上的,你都不喜欢,所以也不喜欢倩碧的孩子吗?

你若是不喜欢,何不叫倩碧咳死在那场大雪里,或被婆子的乱棍打死了去?

她屏退了侍女,一个人坐在密室里,想起那被墨迹染脏的白纸,难看黑点下的“石榴裙”。

哥哥,倩碧没穿过一次石榴裙。

哥哥,你记不记得,你说过要给倩碧买石榴裙?

*

她坐在上位,用手撑着脑袋,看哥哥的两个孩子丢飞镖。

贺颂声,贺椒茹,都是好听的名字。

也是哥哥取的吗?算了,不重要了。

椒茹的手颤抖着,像是昨日的她。她起身贴近她,手把手教她。

她没敢看她那张脸,椒茹长得和哥哥太像了,白白净净的,是个俊俏的白面书生相。

“看靶心。”她的语气平静,“就这样,丢过去,明白了吗?”

飞镖经了他们交握的手,“唰”的一下,扎进靶子里。

正中准心。

*

没过多久啊,她用同一只飞镖,正中他的心脏。

她从没想过会有这一天。

“你问我为什么,我却还要问你一声,为什么!!!!”

“我的龟年、我的龟年,他和你那么亲,你竟也舍得!!!”

其实她想说的是,我的龟年啊——他的名字都是你取的。

你祝他龟鹤延年,你祝他长命长安。

——是谁偿命?又是谁长安!

哥哥却露出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满是恶意的笑脸。

“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皇权。只有有了皇权,才能更好的保护你们不是吗?”

“再说,我让他争,他就争的过吗?你看,这样一个废物死了,他的命都不能彻底绊倒陈清玉。”

“可惜啊,我终究还是高估了他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也低估了皇帝的冷血无情。”

……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这不是我的哥哥,你不是我那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她颤抖着,咳嗽着,用他教给她、她又教给他孩子的飞镖,刺入他的心口。

他说她,有长进。

他的血流出来,鲜红色,像血色的罗裙,又转而变黑,像弄脏了白纸的翻墨;又打在地上,弄脏了那些菊花。

“哥哥,记得那年我第一次私下见你,贺府里谁都不要我,只有你闯进来抱着我,冒着大雪去找大夫……”

“大夫说,我要喝菊花茶,要吃很贵的药,你就去边疆,给我挣军功……”

“……我等啊等,等啊等,等你挣够了军功回来,我就进了宫。”

“日复一日在这惹人厌的深宫,只有哥哥送的菊花才能聊以慰藉……”

“哥哥……”

哥哥,倩碧累了。

千言万语,都不堪说;

“有下辈子,就别再见了。”

*

当了太妃,青灯古佛,看着宝闻和椒茹出双入对,也没什么不好。

她没再喝药,没再喝过菊花茶。

太苦了,苦的她心里难过。

只是,她听陈清玉和萧南时说,当年一直没松口的阿财在听到贺将军的死讯后,有话要对她说。

可是人都死了,还说什么呢?

不过是些,陈年,旧事。

她累了。

每年冬天,就这么拖着,咳着,居然也活了下来。

有一天,她进宫和皇后商量宝闻和椒茹的大婚事宜,却听对方说,阿财一直被看管着,只要她想听他说话,随时可以来。

贺倩碧想,闲来也无事,听一听吧。

阿财被押了上来,萧南时带着下人们离开了,偌大的殿里,只剩他们两个人。

阿财没开口,先从手中的包裹里,取出一沓已经黄到发皱的信件。

“这些都是当年大公子在边疆时,和四小姐你通的信。”他说,“贺老大人和老夫人当年曾经拿着贱奴的老母威胁,说一定要将这些东西截下,不许让小姐您看见;大公子那边,也只说您在京城过得太好了,想不起来写信过去……”

“阿财早年一直跟着大公子,知道的事情很多,也知道有些事情不能明说,可是、可是……”

“阿财还是想告诉四小姐,大公子他……当年,一直在给四小姐写信,除了父母高堂,便只给四小姐一人写了信。”

“四小姐的那封回信,大公子收到了,只那一封,可他还是持之以恒,不时就给小姐您写。”

贺倩碧看着已经被打开过的信件,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是在否认,还是不敢相信呢?

她只知道,她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听见有人叫他“大公子”,叫她“四小姐”了。

阿财叩首,犹豫着颤抖说:“——大公子,本没有婚约。

老大人骗他,说您已与皇帝私相授受,待您入了宫,又逼……”

“陈年旧事。”

贺倩碧让他下去。

“不必再说。”

阿财走了,殿里又只剩她一个人。

宫殿辉煌,她却像回到了那间在贺府里的小院子。

就像她不曾离开。

她认真读着信,一字一字,一封一封。

「倩碧亲启,展信安……」「倩碧亲启……」「倩碧亲启……」

倩碧亲启,展信安,见字如晤。

见字如晤。

见字如晤。

眼泪落下来,打湿了本就老旧的黄纸,将纸洇湿损毁,像用灯火焚烧。

「……军中无书,吾心甚悦!偏忆临行前,倩碧手写《如意娘》。

为兄愚钝,不知如意娘为何名为如意娘,可有典故?

但愿倩碧如意……」

哥哥。

倩碧,没法如意。

阴差阳错啊,莫过于看朱成碧。

竟是,看朱成碧。

*

她从殿中出来,漫无目的走着,在花林下遇见卜成蹊。

这里有桃,有李,春光如许,不是菊花当季。

可惜;却让人庆幸。

她走过去,站到她身侧,听见卜成蹊开口。

“这些天,我总梦到从前。”

“我做错了很多事,为了一个人。”

“我还梦到刚入宫的时候,我们住在同一个宫里,你进宫早,却好像一度在避宠。

我们都不是主位,日子倒也平静,一起看过像这样的花,写点酸诗,吃点东西。”

“我在梦里想起来,你爱喝菊花茶,什么冰糖都不加,喝的是纯茶,又香又清苦。”

贺倩碧也想起来了,她勾起唇角,没有说话。

“……后来,怎么就那样了呢?”

……

卜成蹊还在说着什么,她像说给她听,又像自言自语。

她问,不知在问谁,问值不值当。

贺倩碧想起那首《如意娘》。

眼前,春光如许,不是秋光。

朱色成碧,枫叶犹绿,青翠欲滴。

“花开的真好啊。”

她轻轻地说。

“又是一个春天。”

面前的桃李花林没说话,有风寂静吹过做应答。

“又是,新的一年。”

如今暖春三月,不是刺骨大雪天;

哥哥,你看春光如许,雪都下完了,定是个好新年。

贺倩碧面朝花枝,仰头眯起眉眼,在心里默念: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阿财说,那贺府,有一个最亮堂、最向阳的小院子,被大公子锁了起来;

阿财说,那间院子,被大公子,挂满了石榴裙。

(完)

我也想过给这两篇命名为《钗头凤》,一个说错错错,一个说莫莫莫。

千言万语,都不堪说;一开始写细纲,我从没想过会给这两个当时随手敲下的“反派”着什么多笔墨,但后来的事好像也并非我能操控。

北京挺冷的,每天刮着大风,希望倩碧多喝热水,多多珍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贺倩碧番外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