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言婉闲来无事,请了萧氏旁支的几个亲眷来府上做客。
“分明过年那阵子才见过,今儿一见,三郎又长高了许多,人也更精神了。只怕上门来要招三郎做女婿的人都快把咱们侯府的门槛踏烂了吧。”说这话的人是老侯爷兄弟的儿媳,娘家姓武,族中亲戚都叫她文大嫂子。这文大嫂子祖上也是跟着太祖爷打江山的武将,是开国功臣。这文大嫂子嫁入萧家的时候,娘家还很风光,在国朝也是数一数二的武将世家,否则她也不能给侯爷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做嫡长媳。只是,武家前些年卷入了先帝二十一年的边祸之乱,从此一泻千里地衰败了下来。
言婉笑道:“他一个小孩子,哪里就到了议亲的时候。”
文大嫂子却道:“三郎今年也有十四了吧,我娘家兄弟跟他一般大,今年春天就已经定了亲。”
见言婉似是动了心思,文大嫂子又继续道:“说起来,我那兄弟是个双生子,还有一个孪生妹子。虽说我娘家是武家出身,但是我那妹子却是个知书达礼、温柔贤惠的。不是我夸自家妹子,她若是和三郎站到一处,那才叫金童玉女呢。”
见文大嫂子不似在玩笑,言婉也认真起来。其实自那日宫宴上,太后让洪公公敲打她之后,她便也在心里记下了这桩事。
不论两个孩子怎么想,福康长公主那边是没有路子可以走的。不若早点替萧行之定下一门好亲事,也好让他断了那边的念想。
只是,武家的女儿却不是良配。即便和福康长公主无缘,以萧行之的出身和品性才貌也应该挑个门当户对的小娘子。
“就像我家嫂嫂所言,行之年纪尚小,还不到议亲的时候。况且行之如今尚无功名在身,正是发奋读书的时候,没有那些心思。一日未求得功名,行之一日不敢谈婚论嫁。”言婉还没说话,萧行之先开口回绝了文大嫂子。
萧行之年纪虽不大,却是一贯冷言冷语,此刻语带机锋,更显冷心冷面。
言婉知道,萧行之一副少年心思全都扑在了福康长公主身上,眼里哪还看得上别的姑娘。
文大嫂子碰了这么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算是自讨没趣。却不想,她话锋一转,又把主意打到了萧思思身上,“我瞧着四姐儿这两年是出落得越发标致了。我娘家还有个兄弟,比思思略长几岁,和思思倒是很相配。”
见文大嫂子如此锲而不舍,言婉都忍不住笑了。
“哥哥都还没定亲,思思自是不敢越过哥哥去。”思思全不似萧行之那般强硬,只低眉顺目地坐在椅子上,语气却很坚决。
文大嫂子却根本不把萧思思的话当回事,反而笑道:“四姐儿,你是女孩儿,跟三郎不一样。男子二十再议亲也不迟,可咱们女人青春短暂,要趁早定下终身。”
其实文大嫂子这话不假,只是思思配武家的儿子,也是委屈了。言婉和思思还没回绝,萧行之先开口了,“文大嫂子这话说得不全。”
“哦?”文大嫂子讶异到。
萧行之冷笑道:“纵然女子青春短暂,但也不能因为急于定下终身就什么都不顾了,总要挑个配得上自己的男子才好托付终身。思思年纪尚小,有的是时间慢慢挑看,总能在这长安城里挑个好人家。我萧家嫡出的小姐,不愁嫁,什么样的好男儿寻不到。”
不止文大嫂子一下垮了脸,就连言婉脸上也不好看。萧行之虽然是在维护思思,可这话委实不客气了些。文大嫂子毕竟是长辈,哪有自家晚辈这么当面不给脸的。
言婉正想着该如何把这话圆回来,文大嫂子却冷笑道:“萧家正经嫡出的小姐自是瞧不上我娘家。可若不是看在我的脸面上,我兄弟也绝不愿意娶个来路不明的丫头。”
文大嫂子此言一出,萧思思登时脸色惨白,猛地抬头看向文大嫂子。
萧行之猛地从座椅上站起来,拳头紧握,目眦欲裂,指着文大嫂子,冷笑道:“我喊你一声大嫂子,这才叫给你脸面。你娘家都破落成什么样了,还敢肖想思思。既然你自己不要脸面,那就滚出我江夏候府!我不认你这门亲戚!”
“你!”文大嫂子脸涨得通红,却说不出话来。
言婉只觉得脑子嗡嗡的,她来不及细思文大嫂子话里的意思,只想赶快把这混乱的场面压下去。毕竟,除了文大嫂子,还有其他亲戚在场。
言婉呵斥道:“萧行之,你给我闭嘴!”
萧行之果然不再说话,只是倔强地梗着脖子,不肯低头服软。
这犟劲儿真是和那个人一模一样,不愧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言婉心知劝不动萧行之,只好道:“你给我回屋去!”
萧行之早不耐待在这里,听这文大嫂子说长道短了,只是碍于言婉的情面,不好直接走。现在得了言婉的话,再不迟疑,“嫂嫂,如此,行之就先回去了。”萧行之走时,却不忘萧思思,牵起她的手就往后堂走。
萧思思被萧行之牵着往前走,却不忘回头去看言婉。
言婉不动声色地朝萧思思点了下头,萧思思这才安下心去,头也不回地跟着萧行之朝后堂走去。
萧行之和萧思思走后,文大嫂子面上挂不住,也要走。言婉却不肯就这样放文大嫂子走了,一是她就这样走了,出去不知道会怎么编排萧行之目无尊长,不懂礼数;二是她方才那番话对萧思思的身世意有所指,若是不澄清,有损思思名誉。
如此,她更不能就这样放走文大嫂子了。
言婉神色早已恢复了镇静,对文大嫂子道:“三郎年轻气盛,口不择言,冲撞了大嫂子,阿婉替他向大嫂子赔不是了。”
虽论辈分,文大嫂子是长,言婉是幼,但是如今言婉是这侯府里的正经女主子,也是萧氏的家主夫人。言婉这样放下身段,向文大嫂子赔礼,也算足给了文大嫂子脸面。况且,她是萧氏旁支,娘家如今又不得力,儿子女儿的前程将来还要倚靠侯府,自是不敢真得罪了侯府。
文大嫂子脸色好看了许多,道:“三郎年纪小,我也不会真的同一个小孩子计较。”
言婉话锋一转,又道:“三郎虽只是个小孩子,可是方才冲撞大嫂子也是为了维护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子。大嫂子也是女人,自然知道咱们长安城里的女子,比起品性才貌,更看重出身。思思是我侯府嫡出的四小姐,自我嫁进侯府里来,不论是夫君,还是行之,都视思思为掌上明珠。若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妹,又怎会如此疼爱关怀。公爹和婆婆虽然去了,但是祖母她老人家尚在老家清江里,哪里会容许一个来路不明的丫头充我侯府的嫡出小姐。”
话说到后面,言婉的神色却是不由自主地严肃,甚至凌厉起来。
文大嫂子又涨红了脸,但是这回她没有立即辩驳。她看了一眼场中其他亲眷,欲言又止,似乎真有什么隐情。
言婉心中惊疑不定,莫非思思的身世真的另有隐情?
言婉突然有些懊悔,自己刚才不该说那番话的。她原意是为了给思思正名,可是如果思思的身世确实另有隐情,而文大嫂子又不愿意担下这诽谤晚辈的名头,将实情说出来,那么……
言婉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但是场中另一个女眷却开了口,“夫人说得是。文大嫂子今儿如果不把这件事说清楚了,四姐儿的名誉可就不保了。文大嫂子一向爱说爱笑,可万不该编排自家侄女的身世来作消遣。”
文大嫂子涨红了脸,“你!我并不是胡编乱造!”
那妇人赶紧道:“既是如此,文大嫂子现在就把话说清楚了。”
言婉看了一眼那说话的妇人,猜不透那妇人到底是真的在思思考量,还是想看热闹。
文大嫂子为难地看向了言婉。
言婉深吸了一口气,一时间进退两难。
不让文大嫂子说,那就是认下了这桩事。
若是让文大嫂子说,万一真说出了什么,那她就是毁了思思的罪人。
场中诸人都看向了言婉,等着她这个当家主母发话。
就在言婉为难之时,红玉手里挥着封信,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红玉一边跑,一边喊道:“夫人!夫人!”
救星来了。
言婉心里松了口气,面上却故作不悦,“亲戚们都在,你这幅轻狂样子是做什么?一点礼数也没有!”
红玉咋舌。
言婉又道:“到底是什么事。若不是十万火急的,你就去绿珠那里领罚。”
红玉小声道:“来信了。”
来信?莫不是萧白!
言婉心中一喜,萧白外出已多时,她盼萧白的信已盼了许久。虽未明说,可红玉是日日伴她左右的人,怎会不知她的心思。
亲眷们也纷纷道:“莫不是侯爷来信了?”
红玉摇头,“是老家来信了。”
言婉一愣,“老家?”
红玉点头,“送信的小厮说,是老家清江里来的,十万火急。”
言婉皱眉,老家来信,还是十万火急,会是什么事呢?除了旁支亲戚,在老家的就只有祖母了,难道是祖母出事了?
言婉当即拆开了信。
亲眷们也都好奇,纷纷问到,“夫人,老家可是出了什么事?”
言婉看完信,脸色已经黯淡了下去,“祖母病危。”
萧家的老祖母病危了,这的确是十万火急的事情。
一时间,场中安静了下来,再没有人说话。
言婉正了正衣襟,清了清嗓子,道:“今日,我便不留各位嫂嫂弟妹吃饭了。”说着环视了一下诸人,目光最后落到了文大嫂子身上,声音像浸了冰一样,“关于思思的事情,我就当是大嫂子的玩笑话了。今后若是从别处听到了有人非议思思的身世,那我就要拿出族长夫人的身份来同诸位论理了。”
诸女眷脸色都是一变,纷纷告退。
待亲戚们都走了,言婉才撑住额头,叹道:“哎,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