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转眼间已是第二年春天,萧白也早已经从其华阁搬回了凝晖堂,只是偶尔会来这其华阁里坐一坐。
这一日,言婉并绿珠和红玉带着新做的糕点来寻萧白。
远远儿的,言婉主仆三人便瞧见萧白站在一株桃树下,似在出神。
绿珠一时感慨,“去年这桃花都开得好好儿的,今年竟然不开花了。”
言婉在心底一声轻叹,这其华阁内的桃花树原是萧白为元翎所种。如今,那个人都已经不在了,这些桃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自然不会再开了。
红玉撇了一下嘴,“不开便不开了罢,反正小姐也不喜欢。花瓣儿一落进水里,不过是些浮花浪蕊罢了。”
言婉和绿珠都知道红玉在不高兴什么,都只是笑笑。
去年言婉和萧白差点和离那件事,红玉一直记在心里,只是不敢问。如今瞧着一切仿佛都已经过去了,红玉才敢开口,“小姐,如果那时候三公子和四小姐没有出来劝和,怎么办?”
绿珠忍不住剜了一眼胞妹,“旁人不知道或许还情有可原,你我二人自幼跟在小姐身边,竟也不了解吗?三公子和四小姐一定会出现的!”
红玉却追问,“小姐,如果当时两位公子小姐没有出来,你预备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和离?”
言婉无奈一笑,“还能怎么办?难道当真要和离不成?你难道没有听过那句老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红玉却不信,“就像姐姐所说,我们姐妹二人打小跟在小姐身边,小姐才不是那等没有主见的怯弱女子!”
言婉停下脚步,只见萧白站在一株不会开花的桃树下。几年时光过去,模样并未大变,却早已不再是当年初见时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而今也不过二十三岁,鬓边却已生出了华发。自从行之和思思劝和之后,他的病倒是渐渐痊愈了,也打叠起精神在公务上,甚至称得上甚为用心,可一切都跟从前不一样了。现如今,他虽也还会笑,甚至笑得比从前更温和,可那笑容未达眼底,便已先有了三分寂寥。
言婉幽幽一叹,轻声道:“我从前不是,今后也不会是。可如今在我身边的那个男人是他,我也就认了。”
言婉仰头望天,云霞烂漫之间,仿佛又见那女子的绝色笑靥,微微上扬的嘴角带着她独有的骄傲和得意,似乎在炫耀她的胜利。可是这一次,言婉却无心回击,只是更加怀疑自己当年的决定是否正确。拆散萧白和元后,顺水推舟成全皇帝的心意,强嫁萧白,这一切真的做得对吗?事到如今,元后芳魂已逝,萧白又这般身不由己,而她扪心自问,这两年的婚姻生活过得实在谈不上如意顺遂。这样强求任性一场,没想到,竟没有一个人得到幸福和安宁。
抛开家事不提,且说在朝堂里,萧白任大司农一职两载有余,腰间挂着大胤朝的钱袋,却无甚作为,两次大病期间更是直接称病在家。皇帝虽在萧白第一次居家期间就特意增设了水衡都尉和少府卿两职来辅佐他,但毕竟只是两个副官,且这两名官员主要负责管理的也只是皇家内库,而非国库,故萧白在公事上堆积了许多事未及处理。
这一日,在朝议上,萧白就向皇帝讨起了供奉。
原来,萧白称病在家期间,官员们的俸禄都快发不出来了。他一回来就向皇帝讨俸禄,皇帝却摊手无奈。他这个大司农左思右想,只能主动请缨要南下重新开辟海上丝路。
这丝绸之路分为陆路和海路,始于大晟朝,后因战乱而一度中断了和外邦的商贸往来。其后虽也断断续续地有些胆大又实力雄厚的商贾继续与外邦通商,贩卖丝绸珠宝瓷器香料等珍稀物品,但都不成规模。时至今日,陆路方面,因为与北方的游牧民族关系紧张,时有战争发生,向北去的那条路早已断绝。而向西去波斯大食的一条路也因为出了玉门关之后,经常遭到游牧民族的袭击抢劫而不顺。在萧白之前,亦有许多人把目光落在海上这边,但因为自乱世时期就称霸海上的盗匪家族海龙王家族而不得不作罢。
所以,当萧白一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朝堂就炸开了锅。
年迈保守的司礼大臣质问萧白,“大司农年富力强,有此南下重新开辟海上丝路的雄心壮志甚好,只是不知道大司农要如何解决海龙王之患?”
萧白道:“渡客出自清江里萧氏一族,千年前,萧氏的祖先就在清江里扎根。五百年来,萧氏在东南沿海一带也算是老住户了,这龙家再厉害,也算是我们萧家的邻居。萧家别的本事或许没有,但和邻居说一句的机会还是有的。渡客不才,愿拼尽全力,促成此事。”
那老臣听得萧白此言,顿时激动起来,“难不成大司农是要朝廷向那等盗匪屈膝折腰?”
言回从阿婉处知道萧白近来发奋图强了,自然是要维护自家妹婿的,立即出声相助,“卢司礼此言差矣,大司农并不是要向盗匪屈膝折腰,不过凡事并非除了左就是右,也有中间路线可以走。”
“哦?”那老臣反唇相讥,“海龙王家族,几百年来在东、南、碧落这三片海上,一家称王,从来不和官府打交道,也从来不讲道理。难道大将军是要横刀立马,为大司农南下开辟商路保驾护航?”
言回虽然左迁大将军一年有余,但乍然间要他弃文从武,实在是强人所难。他管钱是一把好手,刀却是舞不起来的。言回被那卢司礼一句话噎得直翻白眼儿,却偏偏无法反驳。
尚书令慕洵目光在萧白、言回和卢司礼之间徘徊,似在看戏一般。
皇帝扫视了一圈自己的臣子,目光最终落在了萧白身上。萧白其人,出身千年紫衣公卿之家清江里萧氏,本身品性端正,又富有仁义侠气,若论才华,虽比不上慕洵,但若肯给予其时间和机会,悉心栽培,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这朝堂上的一方重臣。即便萧白真的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不也免去了他的麻烦,江夏党有这样一个党魁,不必他动手,自己也会慢慢走向衰落。
皇帝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看似平淡的目光却牢牢锁定萧白。
表妹啊表妹,朕到底该如何处置你的夫君?
皇帝终于以一句话结束了这一场争论,“朕倒觉得大司农的想法有些意思,未必就不可行。”
三日后的晚饭上,言婉到底忍不住开口,“客哥,昨日我带思思回国公府,听哥哥提起你似乎有意南下重新开辟丝路?”
萧白拿着筷箸的手微顿了一下,“的确有这个想法,我在大司农一任上两载有余,却无甚建树,实在愧对陛下赐的俸禄,所以总想为朝廷和百姓做些什么。不过陛下是否准许还未定。只是些没影儿的事,所以不想说出来扰你的心。”
言婉半开玩笑半含酸说,“恐怕客哥是不想天天在家看见我吧。”
萧白道:“我既然已经答应过你要好好生活,便不会再作他想。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难得见萧白如此郑重地同自己说话,上次他如此郑重的时候还是在成婚前。那一日,在桃园中,他也是这般郑重其事,告诉自己,“婚后,我会待你很好,可却不会也不能爱你。”没想到,时隔两年,虽经历了这种种艰辛,但他到底已经下定决心,要同她好好过日子了。
言婉又是羞愧又是感动,一时间眼底发热,竟似要哭了。
萧行之和萧思思见言婉如此,以为言婉是伤心难过得快哭了,立马放下手中的碗筷。
萧思思道:“嫂嫂你别哭,思思心疼你。”
萧行之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二哥,你实在是太让我和思思失望了。”
见萧行之和萧思思一副护犊的样子,言婉有些哭笑不得,却又深深感动,自她和萧白成婚以来,不仅是他们两个当事人活得水深火热,连带着这两个孩子也不得安生。这两个孩子如今都成了惊弓之鸟,一旦言婉有个风吹草动,这两个孩子就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
萧白看了看弟妹,又笑向言婉,道:“阿婉你嫁进萧家两年,竟不是他们俩的嫂嫂,竟成了他们俩的亲姐姐。倒是我这个亲哥哥,却成了外人。”
萧白婚后少见笑颜,元后过逝之后,就更不爱笑了,如今见他发自内心的笑容,言婉一时间竟然忍不住几乎想要哭泣。言婉到底怕引起行之和思思的误会,又有些难为情,赶紧别过脸去,努力将眼眶里的泪水逼回去。
言婉想,他们俩到底不似元后才薨了那段日子,而今一想起那段日子都不禁觉得背脊一凉。太艰难了,那段日子,难得让她这样要强一个人几乎都撑不下去。虽说当时和萧白提和离不过是破釜沉舟之举,一切也都安排布置得井井有条,但若萧白果真不为所动,答应了她的和离要求,她又会怎么办了?或许真的会回去吧。毕竟,她人生的前十几年太过顺遂如意,一如她的封号“安”一样,而婚后和萧白的这两年生活已让她尝尽了苦楚。
好在如今他们俩的关系日渐缓和,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一切慢慢来吧,这一生还长着呢,她有的是时间和耐心,她等得起也耗得起。当年婚前定盟的时候,萧白不还信誓旦旦,婚后绝不会爱她么,可如今,萧白不也已经决心同她好好过日子了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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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海上丝路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