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入廷尉府,言婉便感到一阵阴寒色冷。仿佛专为了配合廷尉府的司职,廷尉府修在皇城中地势低洼,最为阴寒的地方,建筑高大,府中种植了许多参天大树,遮天蔽日,偌大一个廷尉府竟是丝毫阳光也不得见。言婉突然有些理解,为何这苏涣一脸苍白,毫无血色,想是多年不见阳光的缘故。
言婉原本做好了忍屈受辱的准备,却不想这苏涣待她甚是客气,言语神态上也没有丝毫的轻慢,她倒是不禁有些诧异。
苏涣道了一声——“夫人,请”,便领着言婉朝那廷尉府监狱去了。
进了廷尉府的监狱,言婉只觉得更是阴寒,几乎是下意识地微微哆嗦了一下,不是怕,而是出于本能的畏寒。
苏涣朝底下人使了一个眼色,那人立即取来一件披风。苏涣把披风递给言婉,道:“夫人,地牢阴寒,请穿上。”
言婉接过披风,心中极是诧异。那是一件月白色的披风,白底上绣着朵朵千日红,红白相间,有种触目惊心的美。
苏涣为什么会替她准备这件披风?绝不可能是苏涣本人的意思,苏涣不害她便算宽厚了。那么又会是谁?兄长?不,看哥哥方才的反应,应该不会是哥哥。
客哥?难道竟然是客哥!
饶是再沉稳,知道不能轻易让对手知道自己的心思,但言婉毕竟只是一个女子,还是一个爱情大过天的女子,她到底忍不住问道:“廷尉大人,这披风可是我家夫君托你给妾身的?”
苏涣干脆道:“不是。侯爷从未来见过我。”
言婉愣住,不是客哥,他连来都没有来。她心中一时感伤,又赶紧宽慰自己,客哥应该还不知道自己被移交到了廷尉府,所以才没有过来。可是,只怕他连自己昨夜下了宗正寺的监狱也不知道吧。他又在忙什么?
言婉心中兀自苦笑。
为了不让苏涣看出自己的狼狈,言婉勉力维持心神,道:“那这件披风到底是谁送给妾身的了?”
苏涣淡淡看了一眼言婉,道:“那人自称是夫人的朋友。”
言婉这回简直要苦笑了,自称是她的朋友,还能在这个阎王爷面前说得上话。她言婉居然还有这样的朋友?言婉迅速在脑海中把能想到的人都过了一遍,却实在想不出她什么时候竟然交过这样一个雪中送炭的朋友。
言婉看了一眼苏涣,试探道:“不会是令妹苏贵人吧?”
苏涣那张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极是难得地翻了言婉一个白眼儿,一副看白痴的表情,道:“娘娘深居宫中,没机会同外臣说这些。”
皇帝不是个昏聩之人,相反有主见得很,容不得自己的妃子同外臣私传消息,互通有无。她这样说,岂不是是指苏贵人和他暗中传递消息,他不生气才怪。只是,她并不是这个意思,看来这位廷尉大人果真小心谨慎,难怪年纪轻轻就能爬到这个位子上。
言婉赶紧道:“廷尉大人,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妾身只是实在猜不到这位朋友到底是谁,还请大人明示。”
“夫人既然连这位朋友是谁都猜不到,知道了也是无益。”
廷尉府狱里的那些大刑,言婉是听说过,估摸着要是有一样上了她的身,估计就活不成了,但苏涣竟是一样也没用,只是同宗正寺一样翻来覆去地质询她。
等到入夜,言婉已是精疲力竭,苏涣一众官吏却因久经沙场,倒还精神得很。
苏涣道:“今日就到此为止,明天再接着审。”
大胤监房分押分管,贵贱有别、男女有别、待讯待质和已判待执行的有别,像言婉这种贵族妇女而又未定罪具体怎么住,其实全看官员的意思。
言婉被带到监房,陈设虽极为简陋,但却是个单间,显然苏涣对她也算是照顾了。
典狱好心提醒道:“晚上这里声音杂,夫人捂住耳朵专心睡觉,莫要听就好了。”
言婉道:“谢过典狱大人。”
果然如典狱所言,到了午夜时分,幽暗阴森的牢房里开始出现了各种诡异的声音。有老鼠窸窣之声,有犯人咆哮之声,有狱卒呼喝之声,还有那若隐若无的女人幽咽之声。
言婉抱膝坐在枯草堆上,不是她不想睡,实在是睡不着。一来,她本来就心事重重,虽然接连受了两日的审讯,却睡意全无;二来,若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都能安然入睡,她就不是安郡主了。她虽不是耽于奢靡享乐之人,毕竟是在安国公府的大小姐,吃穿用度都是极为讲究的。
牢房暗无天日,且没有点蜡烛,只有一抹白月光透过墙壁上方那扇狭小的铁窗照进来。虽然作用不大,但聊胜于无,已经是这黑暗之中的一点慰藉了。
她心事重重,一时间却又理不清头绪,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客哥现在在做什么?”
“反正不是在想你。”隔壁传来一个男音。
言婉吓得跳起来,下意识地问道:“你是谁?”
那个声音继续道:“你猜啊?”
言婉原是个心防极重的人,但这两日来的事情让她心神俱疲,一时有所松动,加上她在心里打定主意,若是这人想套她的话,她就闭口不言,这人拿她也没有什么办法。
她这才问道:“你犯了什么罪?”
“我并没有犯什么罪。”那人语气不以为然。
言婉质疑道:“既然没有犯罪,那你为何会被关押在这里?下了廷尉府监狱的人都是重犯。”
“那你犯了什么罪?”
言婉道:“我并没有犯罪!我只是待讯而已。”
那人讥讽道:“既然你只是待讯,并没有犯罪。那凭什么我就一定是个罪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言婉一直觉得那声音听着有些耳熟,待到这时听见那人连讥带讽的语气,终于想到了这个声音的主人。
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是你毒舌男!”
墙那边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才出声道:“什么毒舌男?早就知道你蠢,说了这么久的话,才听出来。没想到还笨嘴拙舌的!”
言婉自知失言,若换了是旁人,她必定道歉,但一想到是那个说话刻薄,到现在还不忘嘲讽她的毒舌男就做不到了。
她换了一种轻慢的语气,“说吧,你到底犯了什么事,被关到这里来了。”
慕洵扶额,“都跟你说了,本公子没有犯事!”
言婉嘲讽道:“没有犯事?那你来这里干什么?体验廷尉府监狱的生活呀?”
慕洵道:“本公子就是来体验犯情的,不行么?罪犯虽然有罪,但也是我大胤子民,今上乃明君,自然关怀。但今上乃万金之躯,不能随意来监狱体验生活;本公子身为正三品尚书令,是陛下秘书,代陛下来此体验一番,难道不是应该的么。”
言婉反唇相讥道:“那尚书令大人您可就要多多保重了,这牢房阴暗潮湿不说,还不大干净,脏了您的衣裳就不好了。”
慕洵道:“可能很多人都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但本公子天生丽质,就算粗衣麻布穿在身上也是风姿难掩呀。”
言婉简直绝倒,觉得自己实在没办法同这个刻薄又自恋到极致的男人交流,干脆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