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岑,如果你是这大草原上的骏马,我须卜兰丹便做这无边的大地,任你驰骋;
呼延岑,如果你是这九天之上的雄鹰,我须卜兰丹便做这浩瀚的天空,任你翱翔。”
“殿下,我呼延岑在此向着长生天起誓,若此生负你,必自绝于刃尺之下。”
湛蓝的天穹之下,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两位身着胡服的少年,各自驾着草原上最难以驯服的三河马在草原上驰骋而去,彼此许下永不相弃的诺言。
须卜兰丹是匈奴王室唯一的血脉,十四岁便能够驰骋草原,雄踞一方,草原上的人无不为之闻风丧胆,他就像是草原上最狠的头狼,没有猎物能够从他的口下活着逃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替他的父亲,匈奴王,平衡着草原上的各方势力。只是,有一个很奇怪的事情就是,匈奴王室却不曾有一个人提及须卜兰丹的婚事,他的父亲,匈奴王也从未提及这件事情,当然这世间又有哪位女子能够配得起这位天纵少年呢?
呼延岑是匈奴重臣呼延晏之子,从小便立志效忠于匈奴王室,和须卜兰丹相伴相随,纵横草原,征战四方。不论何时何地,纵使绝境之下,呼延岑亦是唯须卜兰丹之命是从,这就是他们之间的信任,可以把生命交托给彼此。
两位少年驾着他们驯服不久的三河马来到了锡林郭勒深处,这里盛开的金莲花,就像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
“呼延岑,你看,在不久的将来,那里也将是我们的天下,到时候打下来,我就送给你,你要不要得起?哈哈哈.......”须卜兰丹指着中原的方向,用粗犷的声音笑着对呼延岑说道。
“殿下敢给,臣下就敢要。”呼延岑用一个臣子对君上的敬重应道。
“好,到时候,你我君臣便做这天下之主。”须卜兰丹对着呼延岑说道。
不久,战事又起,这一次须卜兰丹一如既往,挂帅出征,只是这一次不同往常,汉人异常凶猛,而且对方总是出其不备,攻其不意。
军帐之内,须卜兰丹眉头紧锁,和众将士一起谋划该如何挫败这次来的硬茬儿。呼延岑看着眼前这个十几岁的少年将军,恨不能为他鞍前马后,荡平这整个天下。本来这一切可以不属于这个看似柔弱,却又那么刚毅的身躯,如果是生在太平盛世,平常人家,他应该会是像草原上的寻常儿郎,骑着最快的三河马,狂饮着最烈的马奶酒,挥舞着最锋利的弯刀,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在草原上驰骋,去锡林郭勒深处去看那盛开的金莲花,在长生天的见证下,许下死生不弃的誓言,彼此相伴到老。但是须卜兰丹,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他的命运,他此生都将隐藏自己内心真正的渴望,那一份寻常的烟火人家,从来都不属于身在匈奴王庭的他,他只能化作大草原上最凶狠的头狼,驰骋纵横。
“呼延岑,这一次汉人的先锋部队来势凶猛,咱们一前一后,给他们来个前后夹击,一举挫败他们,我带领人马正面迎战他们的统帅,你带领另外一队人马袭击汉人的后方,咱们速战速决,以木鹊纸鸢为信,如闻筝鸣,当即鸣金收兵,切勿恋战。”须卜兰丹说道。
“遵命,殿下,”呼延岑说道,“对了殿下,据说这一次汉人的统帅是一位少年将军,大概十四五岁左右,听潜伏在汉的线人带回来的消息,民间传言,有人说这个人是汉朝最羸弱的皇子,皇帝看不起他,便送出来送死,有人说这个人是汉朝罪臣之子,出征只为替家族顶罪,胜则凭军功抵罪,败则以死谢罪。说法不一,汉人向来奸诈狡猾,不知他们此举是否想来扰乱我们的军心,影响我们的判断。”
“这人着实棘手,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籍籍无名之徒,狠狠地挫败了我们的先锋军队。从前几次和他交锋来看,他绝非等闲之辈,这人最擅长的便是藏匿自己的真实意图,看似平淡无奇的战术,实则暗藏玄机,总在不经意间挫败对方。这种人是世间最可怕的人,亦是战场上不可多得的对手,他至真至诚,但他也会用最深的信任,给你致命一击。”须卜兰丹说道。
“好的,殿下,属下一定小心应对这人。”呼延岑答道。
“三日之后,咱们跟汉人决一死战,成败在此一举,望诸将士全力以赴,须卜兰丹在此以一杯浊酒为各位饯行。”须卜兰丹说道,然后对着众将士将手中的烈酒一饮而尽。
大战迫在眉睫,匈奴的士兵们毫不懈怠,练兵场上大家阵容齐整,呼喊着震天的口号:“覆汉人,振匈奴。”呼延岑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眼前这些热血男儿的矫健身躯,恍若眼前所见全是一个个不灭的精魂,他们为匈奴而生,为匈奴而死。
第二日晚上,夜色昏沉,月隐星藏。呼延岑正准备去父亲商量明日的战事,来到父亲的帐外,呼延岑看到父亲帐内有人影攒动,便未进去,临走之际,却听到一个惊天的消息。呼延岑不敢有任何举动,便一直守在父亲的帐外,等到父亲帐内的人影离去,便入帐内质问父亲。
“父亲,为什么,王待您不薄,您为何要背叛王庭,你要王怎么办,你要须卜兰丹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呼延岑狠厉而又不忍地看着父亲急切问道。
“岑儿,我们该回家了。”呼延晏靠近呼延岑,把手放在呼延岑的肩膀上坚定地说道。
“父亲,您说什么?这里难道不是我们的家吗?”呼延岑满目疑惑而又急切的问道。
“岑儿,咱们是汉人,不是匈奴人。你的祖父是汉朝边境的暗探,一家人表面上看似是一户普通人家,实则一直暗中为朝廷打探匈奴的消息,以防匈奴异变。但是那一年不知是何缘故,匈奴和大汉战争迭起,匈奴军队长驱直入,侵扰边境,不仅如此,还掳走了边境所有的男子,不论小人小孩,全都被带走,还杀害了边境所有的女子,我们一家人只剩下了你的祖父和我,后来我们便被掳到了匈奴,在途中遇到骨瘦如柴、昏迷不醒的你,被匈奴人丢弃在荒野之上,当时我和你的祖父于心不忍,便带上你一起来到了匈奴,你醒来之后记忆全失,我便告诉你我是你的父亲,此后我们便以父子相称。后来为了活下去,也为了能够打探到对于朝廷更有用的信息,你的祖父便带着我一起为匈奴效力,不停征战四方,建立奇功,后来得到匈奴王的赏识,委以重任。而这一次匈奴王野心勃勃,想要吞没咱们的汉家天下,咱们不得不采取行动了,哪怕鱼死网破,亦是要拼死一搏。”呼延晏说道。
“那刚才来的那些人是?”呼延岑问道。
“刚才来的那人是咱们的陵王殿下。”呼延晏答道。
“陵王殿下,他位高权重,竟能亲历险境?”呼延岑疑惑道。
“是呀,岑儿,陵王殿下是我见到过的皇子之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但是正是因为他的不起眼才让我尤为倾佩,他不动声色,却能在暗中执掌风云,其余皇子看似才力毕现,实则无一人及得上他。”呼延晏道。
“可是父亲,咱们如果就这样反戈相向,到时候匈奴必定流血漂橹,血流成河。到时候,面对阵前曾经赏识过您的匈奴王,您又将如何自处?”呼延岑满目悲伤质问道。
“自古以来,忠义难全。”呼延岑背过身去缓缓说道。
“可是父亲,难道就因为您的忠义难全,您就要匈奴血流成河吗?”呼延岑嘶吼道。
“呼延岑,你以为呢?难道你要咱们汉人在匈奴的铁蹄弯刀之下尸骨无存吗?明日之战,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你好好想想吧。”呼延晏转过身来怒道。
呼延岑在父亲的呵斥之下,无言以对。独自回到自己的营帐之中,辗转反侧,起身,拿起自己手中的弯刀,脑海中浮现出祖父和父亲一家被屠,汉朝边境女子惨死,男子被俘虏的模样,心痛难忍。呼延岑起身隐忍走出帐中,看着这片荒漠,仰望头顶的皓月,又想起了伴随着他一起长大的须卜兰丹,那个曾经许诺把天下送给他的少年,那个他曾许下此生不弃的少年。呼延岑难以抉择,他无法用手中的弯刀去残忍地杀害自己的汉人,他也无法用手中长剑对准陪他一起长大的须卜兰丹。一边是家国难舍,一边是君臣难弃,孰重孰轻,要他如何抉择,如果此刻背叛匈奴,便是背叛须卜兰丹,须卜兰丹将落入万劫不复之深渊,如果此刻不听命于父亲,便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身为汉人,如何能为匈奴卖命,难道还要用匈奴的刀去杀死故国的汉人吗?
“为什么汉人和匈奴人就不能共享悬挂在九天之上的皓月呢?”呼延岑眼神空旷,看着远方心想。
呼延岑的心里愁肠百结,眼下大势所趋,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想方设法保全须卜兰丹。
第二日晚上,呼延岑去找了陵王殿下。见到陵王殿下的那一日,呼延岑霎时间被眼前这个少年折服,他没有一般皇子的凌厉、锋芒毕露,他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少年,可是当他一开口的刹那,在他与生俱来的压迫感之下,你早已被他俘虏。
“呼延岑,我知道你来干什么?我可以答应你的任何请求,包括你的须卜兰丹,但是我有一个唯一的条件:带上这个黄金面具,成为我的大将军,终此一生,为我而战,为我所向披靡。”陵王深深地看着呼延岑说道,顺势拿起帐边的黄金面具。
“好,我答应你。”呼延岑回答道。
“你知不知道带上这个面具意味什么?意味着你不再是你,你只能是我的大将军。”陵王抚过呼延岑的肩膀说道,然后走到了帐外。
第三日,终是到来了,匈奴和汉人的大战已经开始。
须卜兰丹现下势危,无所适从之际,便送信给呼延岑以求良策,只是这一封信送了好久都没有收到回信。直到须卜兰丹在战场上倒下来的那一刻,也没有看到呼延岑的身影,须卜兰丹没有落泪,只是憾恨曾经承许给呼延岑的天下不能亲手给他了。
战事结束,汉朝胜利,匈奴被挫败。只是在这之后,呼延岑便再也没有见过他的殿下——须卜兰丹。
十年后,世间没有了那个如头狼一般的凶狠殿下——须卜兰丹,只是绛红楼多了一位清冷绝尘的汉家女子——渥霜姑娘;世间没有了那个在草原上驾着三河马驰骋,在锡林郭勒深处看盛开的金莲花的呼延岑,只是多了一位眉目若深渊一般的汉朝将军——岑桥。
十年前的那一次大战,大汉让匈奴伤及肺腑,匈奴各方势力已经溃不成军,但是近年来,有一部分匈奴势力以给匈奴王复仇为由,又一次开始了对汉朝边境的侵扰。这一次和那一次大战相比更加复杂,庙堂倾轧,江湖纷乱,异族侵扰,就像是几条麻绳,紧紧地捆扎在一起,要想斩断这之间的联系,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长安城外,一人身着玄色战袍,着一黄金面具,远眺眼前这万里河山,眉目颦蹙,负手而立。
“将军,进城吧,殿下在等您回去。”一部下上前说道。
“好,是该回去见他了。”
这位将军便是汉朝的岑桥将军,大家都说,只要岑桥将军在,大汉无尤。可是对于那个人来说,这位有着不世之功的年轻将军,真的是他的定心丸吗?也许在那个人的心里,岑桥将军是他唯一的变数。
岑桥将军一声令下,众随从紧随其后,扬尘而去,向着长安而去,入城内,一行人策马前行,城内百姓惊呼:
“大将军回来了,大将军回来了......”
此刻,绛红楼上,寂静无声,仿佛这世间所有的喧嚣都与那位渥霜姑娘无关。渥霜一如往常,在绛红楼的最顶层,不动声色饮茶,慵懒的目光,远眺这世间的喧嚣,却又超然独立于世间,不染尘埃。突然迎面而来的岑桥将军的身影闯入了渥霜的那份寂静之中,眼前这个人虽然带着黄金面具,但是那策马而去的身影里,却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那熟悉已经死去了十年,这一日竟然复苏了。渥霜起身紧握栏杆,神思摇荡,回过神来那人却早已绝尘而去。
“姐姐,这是怎么了?”渥霜的侍女看到她如此反常模样便问道。
“没事,只是一时失神而已。”渥霜一如往常冷峻说道。
“姐姐,听说那个总是带着黄金面具的岑桥将军回来了。”袖月说道。
“黄金面具,岑桥将军,原来是众人口中的他呀?”渥霜自言自语道。
“姐姐,对呀,就是他,汉朝的大将军,长安城的守护神,岑桥将军。”袖月激动地对渥霜说道。
渥霜看着袖月激动如此,她面上却无任何一丝波澜,只是寂然离去。
岑桥回到岑宅之后,换上便服,摘下黄金面具,着一袭月白长衫,便去了云来客栈。远离沙场,卸下戎装,岑桥一如往昔少年模样,这时候的他再也不是将军,只是万千过客中的一个,只是途径长安城,在云来客栈借宿的羁旅客。
“你回来了。”房间里面的人极尽温柔的声音说道。
“嗯,参见殿下。”岑桥行跪拜之礼应声道。
“我等你很久了,这场仗终于结束了。”眼前之人向着岑桥近身而去,双手搭在岑桥的肩膀之下,只是那双看似极尽温柔的手掌之下,却依旧给眼前之人带来无尽的不安,只不过岑桥从来都不会表现出来罢了,就好像你不说,我也假装不知道,其实都明白,这便是君臣之道吧。
“殿下,这一次边境之乱看似已平,实则暗潮涌动,匈奴的势力已经蔓延到江湖了,若想保大汉安好,还需早做打算。”岑桥说道。
“是吗?看来这江湖留他不得了。”眼前人长声说道。
“殿下,您是要对那个人下手了吗......”岑桥说道。
“岑桥呀,岑桥,这世上最没用的就是人心尖儿上那一滴血的真心,你最好别痴心妄想,我的事儿,也轮不到你来置喙。”眼前人俯身侧耳在岑桥耳边说道。
“殿下,臣下心里无他,臣想要的,即是殿下心里所想,不过是一个天下长安罢了。”岑桥说道。
“岑桥,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会给我一个天下长安吗?咱们都别做梦了,十年前的事情,你忘了吗?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眼前人狠狠地对着岑桥说道。“不过,岑桥,我的大将军,你最好别忘了,曾经为我许下的诺言,终此一生,为我所向披靡。”
“只要殿下信守诺言,臣下定当竭力为殿下效力。”岑桥答道。
“你放心,他很好。只是......”眼前人轻蔑地笑着说道。
“只是什么,殿下?”岑桥心忧问道。
“只是他太不安分了。”眼前人凑近岑桥的眼睛,掐住岑桥的脖子说道。
“殿下......”岑桥想说什么但是没有说出口。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也是,时间真快,十年了,只是不知道你走到他的面前,他还能不能认出你来。但是你最好给我记住,我是君,你是臣,你的面具只能为我摘下,你的过往早已被黄土埋葬。”眼前人逼近岑桥,扼住岑桥的喉咙说道。
“请殿下放心,臣定不会逾矩。”岑桥以一个坚定的眼神答道,只为眼前人心安。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岑桥在那个人的示意下离去。
“浮生,你的伤怎么样了?”孟浮生一听,便知道是莫琅。
“小良子,嘿嘿嘿,我没事,你怎么来了?”孟浮生笑意盈盈说道,而他脸上之前的风云之色荡然无存,此刻他不再是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陵王殿下,他只是孟浮生。
“孟浮生,你怎么总是这样对自己不管不顾?是不是非得让人卸你一条胳膊,两条腿才才好?”莫琅担忧着说道。
“卸了就卸了呗,无所谓,反正吃饭穿衣,有阿琅和小石头在,如果阿琅和小石头抛弃我了,我就只能去找老和尚和云娘了,只是到那时候,云娘还会不会收留我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哈哈哈。”孟浮生对着莫琅一顿调侃说道。
“你,哼,你的伤到底怎么样了?”莫琅怒道。
“没怎样,你要不信,你就亲自来看看也行啊。”孟浮生一脸谄笑道,顺势就把自己的里衣解开,露出被云娘揍得满身是伤的身体。
“滚,”莫琅生气道,“我要走了。”
“你看,你看,我说没事,你不信,我要你亲自来看,你又不要。那什么,你刚刚说什么,你要走了,去哪儿?”孟浮生急切地问道。
“不知道,天大地大,总有我的容身之处,我也要去做一些自己该做的事情了。”莫琅淡然答道。
“好,好兄弟,只要你回来,小石头、老和尚和我一定在。”孟浮生说道。
孟浮生看着莫琅远去的身影,只觉得不舍,直到后来世间的风尘远去,一切归于尘土,好像才明白这个人谁也不能动,就算他自己也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