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问他为什么不高兴。
他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呼出一口长长的气。
“这里没什么能让我感到高兴的事。”
她不解。
手中裹着糖衣的水果显得美味诱人。她歪头,掰下一颗彩箔什锦,尝了一颗。
“很甜。”她说,“你吃?”】
【“你倒是不担心我把你的雇主拐走了。”
西山不搭理她。
他买下两张票,从离晚手中抢走身穿公主裙的小梧六。
“喂!”离晚追上去,被乘务员拦在外面。
“请出示船票,小姐。”
离晚皱眉:“我和他们是一起的——等下等下!他们要走了!啧!给我一样的票!”
她把终端拍在收款端上。
“滴”的一声,扣款信息刷新在她的通知栏里。
“啧,这两个……”她咽下后面的话,拔腿就追。
这是一躺途径数据之都,在赤色星球着陆,最后回归联盟首都——蓝星的旅程。
他们乘上的这艘飞船能将他们运输到赤色星球,中途会在数据之都停靠片刻。
西山向梧六解释道:“数据之都不允许任何航线穿过,任何经过他们星域的飞船,不管是运输舰还是军舰都必须停靠接受检查。”
梧六似懂非懂地点头。
西山把她领到飞船的休息室,这是一件很大的公共休息厅,柔软的暖色地毯,仿制的画作被钉在木框架中。
这里有很多卡座,两三把沙发椅围绕小圆桌靠在一起。茶具摆在一旁可以随时取用。
梧六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她感到新奇,新奇——第43号多巴胺,由“兴奋”、“害怕”、“瑟缩”混合在一起,调配其他因子制成的复合多巴胺。
这是一种稍显高昂的情绪,是她最常制造出的多巴胺。
梧六喜欢这个新奇的世界。
西山把装着“彩箔什锦”的纸袋塞给她:“不要乱跑,一会儿带你去船舱休息。”
梧六点头。
她走到最近的沙发旁边坐下,兴致勃勃地拆出糖葫芦串。
糖果是能让人感到高兴的东西。
梧六发自内心地这么认为。
西山端来水果和茶。
少女一口咬掉竹签上的草莓,脸颊鼓起。
她眯着眼睛,腮帮上鼓出一块小山丘。
西山放下托盘,顺势坐在最外侧。
他背对入口,将梧六挡住。
“你来这里多久了?”
梧六嚼着糖葫芦思考片刻,“一天、两天,十来天?”
“没去过调酒街?”
“没有。”
“怎么不去来试试。”
“我不知道那里。”
西山不知道如何回答她这句话。
只是良久地沉默着,直到有一道肆意的声音打破这份宁静。
“可算追上你们了!”
离晚呼哧呼哧地喘气。
“真有你们的,在这个睡眠时间来休息室,我还以你们会直接去休眠舱!”
西山没给她分去视线,他专注地看着梧六,好像这个少女是无上的珍宝。
离晚一屁股坐在梧六另一侧的座椅上,毫不客气地拿起一个空杯。
“咦?”她倒了半天,才发现茶壶里面没有茶水。
西山避开她怀疑的目光。
“我去接水,”离晚不客气地杯子往茶几上磕,“真是服了你们两个。”
她离开后,西山问:“你想去冒险吗。”
梧六留下一颗糖果,拿给西山,却被他拒绝了:“冒险?”
西山起身:“作为你回归联盟之前最后的补偿。”
梧六嚼碎糖果,手一翻,竹签不见踪影。
“我想去看。”
“好。”
…
飞船上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对于十五六岁的孩童来说,他们早已在少年时就在星际中旅行过。
船票不至于昂贵,联盟为了促进各个星系之间的交流发展,还设置了相应的补贴。
虽然这一切都和梧六认知中的相应,但这是她第一次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她趴在航空窗上,等待飞船启航。
从飞船的可视窗望出去,能看见星球的大地,她平坦、安宁、美丽。
她和人完全不同。
西山见她一直在看窗外,就问她:“不去冒险吗?”
梧六眨眼,慢慢地回头。
“这就是在冒险呀。”她说。
“这哪里算冒险。”西山嗤笑一声。
这只是在观景。他在内心补充。
梧六回头,继续凝望那片土地。
她突然绽放出一个笑容,好像那是什么心爱的玩具。
“从离开之后,我就一直在冒险了。”
“……这里有趣吗?”
梧六思考片刻:“我不知道。”
“那你感到高兴了吗?”
梧六再次回头看他。
“高兴。”她看着这个全身裹在风衣里的男人,以一种对方不能理解的坚定的语气说:高兴。
西山没有说话了。
又过了半个行星时,飞船的广播响起来,舱员提醒飞船即将闭舱,有要乘坐飞船的旅客尽快入舱。
梧六不知疲倦地凝望着窗外。
“你之前说,”她突然出声,“我们会在数据之都停靠。”
“是。”
“那能看见家吗。”
“什么?”
“我是说,”梧六重复一次,“能看见家——全称:数据之都风止实验室矩阵群行星环吗?”
“啊,”西山应了一声,“大概能看见吧。”
“大概是什么意思?”
“它太小了,我们只能在数据之都的渡口停靠两个小时接受检查,然后就得启航。”
“从这里看不见吗?解释:穿越数据之都星域的航线视野可以观测到。”
“很难,行星环很小,直径是数据之都的十二分之一,而且先前发生了那样的意外后、,他的动力系统基本损坏,现在几乎要停止运转了。”
梧六捕捉到他的言下之意,她分析出其中的含义,得到人类普世意义上的几个字:“我看不见她了。”
动力系统停止运转,行星环缺少光能,在宇宙之中,既不是空间站,也不再是实验室。她的家变成了太空垃圾,不日就要被数据之都主星回收。
梧六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实验室的人员基本上没能逃跑,他们有机会撤离的,但大部分的人都拒绝了。
他们以为这样,联邦就会心软。
她其实不太懂什么利益,不太懂为什么多巴胺不能被一个既不隶属于数据之都,又不隶属于有之都的组织所有。
在她看来,多巴胺只是情感——
“轰!”
一声巨响,船体开始震动。
“要启航了吗?”梧六被西山一把抓住,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没有摔倒在地。
“这不是引擎的声音,”西山掌住她的后脑勺,往自己身边带,“那是……”
耀眼的火光燃起来。
有之都的土地只开辟了相当小的一部分,她大部分的土地都贫瘠、粗糙,露出下面的石壤层。
阿金那所在的“都市”是唯一研发开辟之后能居住的地方,也因此,矗立于有之都中心的阿金那成为了这颗星球的代表物。
而其中,受到万人朝拜的**女神,无异于有之都的“守护神”。
此刻,这位守护神,正沐浴火海。
她捧着人类的心脏,怀着亦悲亦喜,似哭似笑的表情,没有向脚底争夺苦难的众生投去一丝视线。
船身震颤,发出嗡鸣。
“要启航了。”西山看着那片愈加猛烈的火,看它燃起来。
一条消息弹到他的终端上,但是他毫无心情顾及。
恍若一出戏的开端,又似其落幕。
……
离晚发了疯地给团长拨去联络通讯。
她想,冷静、冷静,团长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他带领军团度过了很多场危机,他早早地预料到了如今的情况,他做好了完全的打算。
这场爆炸来得太过突然,离晚没有听到一丝风声。
她不停地给那个灰暗的头像拨去电话,在滴滴的提示声响起之前挂断,又拨打。
‘拜托、拜托你,求你’
‘求求你接通讯’
‘求求你告诉我你还活着!’
但是直到飞船点火,轰鸣,离心力把她的身体抬高,气压改变,造成良久的耳鸣——她都没有打通那则通讯。
飞船驶离引力区,脱离了有之都的控制。
离晚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顺着耳廓流了出来,她短暂地悬浮了一会儿,长久的出航经验让她在慌乱之中也能保持身体的平衡。
即使情绪不安到像一只烧破的瓷瓶,她也还是冷静下来了。
团长叮嘱过她,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持冷静。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他是死,还是活着。
离晚摸了把,发现那是血。
因为失压,她的耳膜破掉了。
幸好只有一只耳朵,离晚想。
这样她还剩一只耳朵。
她还可以执行任务。】
…
细碎的声音传来,她表情木然,呆愣地看着手中的液体。
越来越大的声音,声音,声音笼罩了她。
将她带回这个世界。
一只手出现在面前,她猛地回神。
少女拿着保温杯,里面泡着红枣枸杞。
“我和周老师学的。”她说,“你要点吗——
“范老师。”
范伽“看”着自己应付江息,看着自己对不得不来的助理微笑,看着自己对金导说“我没事”。
她看着自己,逐渐觉得奇怪。
奇怪,好奇怪。
为什么梧六看上去这么像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想。
为什么大家好像都活在另外一个时代,飞船为什么变成了模型,他们刚刚只是在酒店走廊里,为什么要铺绿色的布……
那她为什么会觉得。
播出去的通讯会得到回应?
“当当当当——”
范伽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她手忙脚乱地接起来,没来得及看那串数字。
她不认识。
“……喂?”那边传来声音。
悠久如钟罄。
范伽突然流出眼泪。
她突然回到世界,团长的声音像海,一瞬间消融了她无处安放的焦虑情绪。
也是这一刻,她意识到自己在拍戏。
给她来电的这个人是前两天在组里客串的前辈,算是金熙榕个人拉来的大佬之一,他只负责了很小一部分的戏份,拍完就走了。
范伽一直很仰慕他,或许是这样,在带入离晚的情绪时,她过多地混入了自己的感受。
被孤立,不受待见,带着任务,没有任何人的力量可以借助。
她好像另一个离晚。
“萧老、”范伽被自己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调整,“萧老师好。”
那个人轻笑一声,问了她这两天在剧组如何,金熙榕是不是还那么严格,夜戏是不是很难熬。
范伽乖巧地、诚实地一一回应了。
对话持续到最后,她哪还不知道,有人帮了自己。
她恭敬地道谢,打算结束这通对话。
在最后,她还是没能忍住:“萧老师,您今天是……”
对方沉默片刻,说只是照顾下金导组内的演员。
范伽也不多问了。
她毕恭毕敬地和对方道谢。
回首时,江息和周离穹正在准备下场戏的开幕。
她的视线落到江息的裙摆上,她的脚踝露出来,被即将到来的冬日的空气刮红。
这已经是可以裹羽绒服的季节了。
范伽呼了口气,不要金导提示,跟着他们进到场内。
她已经知道要如何更好地去饰演这个角色,范伽难免感觉有些热血沸腾,她曾被人评价只是一个普通的实力派小花,圈内的人总是这样。
但她不在乎。
范伽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像某个角色。
像她的脸,她的身体,她的意志、精神、目标。
就好像离晚与她缔结了某种契约,在戏幕开场之前,她说,我把自己交给你。
在另一个世界,她重走这段经历。
她开始感觉到,这并非“演绎”。
这是“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