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衾鸿是个剃了平头,像刚替人蹲完大牢然后劳改解放的楞头青。
他这人夏天穿黑冬天穿白,据他所说要与众不同,要格格不入,所以经常在盛夏热出一背的痱子,在冬天涮火锅之后含泪洗衣服。他刚从体校毕业,练了身匀称的腱子肉,长得是火热里带点青葱,小麦色的可口分层下生了副白皙的皮囊。
可惜和他能在自我介绍后面打个括号写一八六的高个子不同,他性格不太强硬,应该说软地像只仓鼠。
刘如心说他一米八六的个子一米五六的胆子,这么个长得像冤大头的莽子高个,最常对刘如心讲的一句话就是——
“刘刘刘刘刘、刘姐我有点虚。”
“你虚什么!”刘如心咬牙恨铁不成钢道,“白费了你那么大个个子!”
男人能说虚吗?
刘如心不明白。
是什么让他整天就把这个词挂嘴边,男人的尊严呢?男人的脸面呢?
刘如心曾怀疑这家伙是不是被老鼠偷了胆子,要么就是出生的时候灵魂进错了身体。
不然怎会如此离谱。
刘如心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她最近快忙秃了头,公司新签了个素人演员,脸还不错,但是完全没有演戏的经验,她完全不知道许天旗打的什么主意。
天旗娱乐有几位金牌经纪人,人缘广手腕狠,刘如心入行的时候跟了其中一个,现在那位都快到了退休的年纪。这一行不好做,不适合养老,于是她老师考虑要走。
剩下的几位有的想跳槽,有的出的一场意外,请了半年的病假,刚开始的时候还要在医院的病床上加班加点地安排艺人通告。累的那位半夜摊在床上无能狂怒,直骂带的徒弟绣花枕头一包草。
许总看不下去,从总公司调来几个业务能力强,但没有经验的“大白”,还没两天,全给许天旗赶回了总公司。
剩下一个脾气不好的金牌经纪人,还有她这样的中层,顶着混了两个月,总算把最难的那段时间给挺过去了。
最开始刘如心跟着江息在《点星》剧组还不觉得,后来江息这边稳定了,她就被那位“秦哥”一个电话call回去,单留了个齐缘在那边……
刘如心心里挺过意不去的,江息才回演艺圈,还遇上那么恶心的事,江息还那么年轻,要是再有这种事发生,不会处理怎么办?
她可不愿意自己带的艺人因为这种事受了委屈忍气吞声的,心理问题也是问题,先不说影响拍摄状态,要是一个不乐意又退圈了,还真的怪可惜。
“刘姐……”
刘如心抬头,于衾鸿背着一个全黑的登山包,一件白色的圆领T恤下一条系绳灰色的运动休闲裤,手臂上挂了件厚实的长款羽绒服。
这幅打扮没人会觉得他超过了二十五岁。
她有点头疼。
“准备好了?”刘如心沉默片刻后问,“剧本、过敏药、员工卡……”
于衾鸿拉开背包拉链,一项项展示给她看。
“……可以了。”
“那我过去了刘姐——对了。”
“什么?”
于衾鸿摸了摸后脑勺,憨笑了下。
“剧组在哪儿啊?”
刘如心:“…………你是不是光长个子不长脑。”
于衾鸿:“对不起!”
刘如心给他发了定位,目送小年轻下楼坐上车。
那一刻,迟来的恐慌袭击了她。
‘没事吧,让这家伙自己过去。’
‘他不会给齐缘帮倒忙吧。’
*
江息最多再一个星期就会走的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剧组。
杨可欣已经摸了几天的鱼了,彼时她正在酒店刷剧,刷累了听到隔壁房间的有嘈杂的议论声,让助理去听了一耳朵,助理回来时脸色有点奇怪。
“发生什么了?”杨可欣问她。
“额……”助理看了眼趴在床上,空调制暖开到二十八度穿吊带,往旁边装满鲜果果盘探手的女人,不知道该怎么说,“听说江息要离组了。”
杨可欣手一缩,瞪大眼,随后压下急切的欣喜,故作冷静地问:“她做错事要被赶出去了?”
助理:“不是……”
杨可欣:“不是?那还能是什……”
两秒后,她反应了过来。
助理的回答也应声而至:“她的戏排得紧,李导说她只差杀青的那场,剩下还麻烦的就只有小孟星那边,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最多半个月,最少一个月她就要离组去下一个片场。”
‘她的戏排得紧。’
‘麻烦的只有小孟星那边。’
‘离组去下一个片场。’
杨可欣觉得胸口闷,她锤着了一会儿,没缓过来,才发现自己下颌也咬得死紧。
助理看她表情不对,上前询问了两句,被她挡了回去。
“我没事。”她佯笑道,“你先出去吧。”
助理讪讪点头。
她迈出门的前一秒,杨可欣叫住她:“等一下。”
助理回头,杨可欣冲她笑了一下,扯过自己的枕头垫在脑袋下面:“我困了要补觉,你回去玩吧,明天早上再来找我,今晚别烦我哦。”
“好……”
她关上门,等了两秒,里面果不其然传来乒呤乓啷摔东西的声音。
‘她还以为自己装得很好。’助理靠着门站了一会儿,对着隔壁听见声音出来查看情况的工作人员笑了笑,‘要不是看在工资开得还不错,谁来做她助理。’
‘戏演得差,人又没眼色,指望她飞黄腾达还不如期待黄牛飞天,母猪上树。’
既然她说要自己玩,那就玩咯。
带薪摸鱼,合理偷懒,快乐加倍。
*
从她刚开始下手,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把人赶出剧组的时候,一切都很难中止了。
辣椒水、泻药,不会致死但能让人暂时无法行动的小玩意儿,不知不觉中准备了不少。她很小心,监控的死角不多,但功夫不负有心人,总有办法的。
刚开始是一个看不顺眼的群演,后来是对她出言嘲讽的小演员。
她一步一步,成瘾一般对自己的“敌人”实施报复。
‘只是一点小东西而已,不会有事的。’她想,‘不会有人有证据的,她那么狂傲,除了导演没人会帮她——李珉钧、李珉钧!这个见钱眼开的东西,还说他是什么最不好收买的古董派!我看都瞎了眼!呸!’
她越想越气愤,拳头几乎要狠狠地锤到旁边的幕布上。
她那样自诩清高,自然不会发现到底哪一步错了。
不会发现自己的虚伪,不会觉得这一切都源于自己的嫉妒,不会认为这些作为在掩耳盗铃,看不到自己的行为终将受到惩处,她拿着无色的药粉和空的针剂管,带着压抑极致以至于变得兴奋的报复心,打开封闭在专属休息室内放置的咖啡包。
她抽出粗的针管头,把粉末注射到里面。
剩下的只要拿走几包,再把其中一袋挤破……
她几乎快要笑出来。
她如此亢奋,咕咕叽叽的声音压抑在喉间,冲上大脑的沸腾的血液让她产生了些许的耳鸣。
下一瞬间,一道清脆的“咔擦”声伴随着闪光,在她背后响起。
杨可欣飞快地捏碎针头,把针剂藏进自己的袖子里,她转头,威胁的话刚到嘴边——
灯亮了起来。
白色的,还需要几十秒才会逐渐变亮稳定的白炽灯高悬在她的头顶,像一桩将落的裁决之斧。
黑雾笼罩在门口的巨物上,片刻后才落入她的瞳孔里。
事实上不用她去看,那标志性的短发已经说明的所有问题。
女人的左手揣在兜里,好像握拳一般鼓着,右手横拿了一部手机,显而易见刚才那响声和闪光就是从那里发出的。她身后站了一个男人,手里拿了部相机,此刻正直直地对着她,探伸的镜头黑洞洞地注视着她。
女人又拍了张照,她这次收回了手,懒洋洋地把手机收回来,好像在操作着什么的样子:“没想到真能拍到啊。”
‘还有转机……’
杨可欣抬头,“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江息没有理她,对着手机说道:“李导,您知道休息室的钥匙是交给谁保管的吗?啊,也没什么事。”
她抬眼,像那天踏坐在高台上一样,浮在杨可欣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云端,睥睨地落下一个轻蔑的眼神。
“只是有只坏汤的老鼠,溜进去了而已。
“不过没关系,抓住了,您要是不放心可以来看看,免得它一会儿跑了,还破坏了其他的东西,怪麻烦人的。”
一切都完了。
…
……
齐缘听完整个经过,出了一背冷汗。
“等等等等!”她打断于衾鸿的转述,“你们就不怕她直接冲上来用东西扎你们的脸吗!那个情况反应可能来不及啊!”
“所以我才叫了于衾鸿没叫你。”
“啊?”
江息打了个哈欠,摇摇手说自己要去睡了。
“不是,啊?”齐缘干瞪着眼,有点崩溃,她看向于衾鸿,“这、这?”
于衾鸿憨笑了一下:“其实后面她一直不承认,其实也胡搅蛮缠了很久,这件事移交给派出所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江老师就让我把备份录音都准备好了,手里有把柄说话也硬气一些。”
“不曝光?”
“事后反扑也很麻烦。”
“那就这么算了?”
于衾鸿摸了摸下巴:“李导的意思是这部戏她的戏份全部剪掉,付违约费离组,反正也就是个小配角,现在还留在组里纯粹是因为她那几场露脸的戏老是没过。”
“……”
“江老师说,过了这一茬,她的名声也臭了,将来大红大火的可能性也不大,要是碰着金主了倒还有点可能,不过……”
“不过?”
“咳咳,不过,‘她那么蠢,讨不了金主欢心’。”
齐缘:“……她还真敢说。”
于衾鸿笑起来。
齐缘叹了口气,打算等天亮给刘如心说这件事,突然脑内闪过刚才于衾鸿刚才同她说的话:“等等,录音是怎么回事?”
“那个啊,”于衾鸿从包里摸出一只录音笔,“江老师让我一起带来的,说是如果手机和相机都被她当场摔坏了,这种临时的威胁物都没了,录音笔还能当作后续处理纠纷的证物。不摆出来会更有利一点。”
于衾鸿比划了一下,“她藏在了左边口袋里,录音的那边朝外拿着,我们试过了,声音会有点闷,不过能听清,指认应该没问题。”
齐缘沉默。
她看了眼手机上打开着的和刘如心的聊天界面,上面还有没有发出去的一大段感叹号,又看了眼傻乎乎的于衾鸿。
她是不是不该担心江息。
总觉得,她什么都能处理。
一切,所有。
江息:也没有,我咸鱼一条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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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