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叫了卡。
剧组在一瞬间的安静后,猛地喧嚣起来。
场务疯狂摇着道具组的手,压抑喉间的尖叫。
“左佑安!是左佑安!!!”场务低声吼道,“我最喜欢的演员啊!我到这里就是为了她!!!啊啊啊啊她来见我了!!!”
道具满脸黑线地把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扒拉下去,嫌弃道:“不、她不是,你能见她只是因为她恰好接了李导的戏。”
胡子拉碴的男人坐在摄影机后面,层层叠叠的机器把他的身体稍微遮挡住。有人俯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他朝外瞥了一眼,把烟递到嘴边,吸了最后一口。
李珉钧把烟掐了,叫其他人休息整理一会儿,自己站起身去门口接人。
江息不用看也知道,牌面那么足的,只可能是那个人。
李珉钧朝她走去,那个人也加快步子,两人握了手,和和气气地寒暄一番,周围全是偷偷拍照的小声尖叫的人。
那个女人好像完全没有自己是这番混乱的罪魁祸首的自觉,又或者她有,但她不在意。
左幺无疑是出色的,她的外形显眼到能在人群中一眼被锁定,她生来就是焦点,不需要任何的雕琢,其他的东西对她来说只会是锦上添花。
“好久不见。”李珉钧笑着,丝毫不见他刚才能夹死苍蝇的眉间纹。
左佑安笑:“我这边才是,这么久才来,挺不好意思的。”
“你那是没办法,”李珉钧有些不快地批评道,“演员,最重要的就是身体,身体累坏了不行,这么大个人了也不见好好照顾自己。”
她有些无奈:“李导教训得是……”
助理忙上前解释:“佑安已经完全调理好了,李导不用担心!”
几人边走边聊,走远了,八卦的声音才逐渐放肆起来。
左幺,全名左佑安,因为在家中排名最小,便有个左幺的小名。
她的粉丝平时看着老实,佛系签到,佛系评论,每篇博文下不是插科打诨就是离奇科普。只有少部分人战战兢兢地给左佑安刷数据,久而久之,他们发现,离了他们左佑安一样很好。
而后逐渐被同化,在左佑安的微博下狂欢。
可一到正事上,这群人又出奇地团结。
左佑安几个月前因为一场雨戏病倒一次,加上疲劳和高温,在剧组杀青后足足修养了四个月才有新的行程安排出来。
一周前,左佑安参加的综艺播出,本来平平无奇的内容经一轮风暴轰炸,观看数竟直接比上一期的翻了三倍,弹幕全在关注左佑安,少有的几人呼吁礼貌观影,可是正处在疯魔状况的粉丝没有几人鸟他们。
吓得经纪人上号连po三条宣发,告诉大家左幺是真的痊愈了,真的没事了,这群人才作罢,重还弹幕一片安宁。
结果这还没安分一周,左佑安就说自己答应了李导的邀请要进组。
经纪人:“……饶了我吧姑奶奶。”
左佑安用剧本掩住自己的下半张脸,无辜地眨眼:“我这健健康康力大如牛的,肯定不会有事了。”
“真该让你粉丝看看你这副嘴脸,”经纪人嫌弃道,“什么恪尽职守,什么负重前行,你是乐在其中,不疯魔不成活了。”
左佑安只笑。
经纪人能怎么办,她也拿左佑安没办法。
“你总得让我确认你的戏份确实没什么危险的——剧本给我。”
左佑安合上剧本,递给面前穿着小西装,打领带的精英模样装扮的乔景。
“《点星》……?”乔景皱起眉,“大学考古队……叫你演这个教授?”
“嗯哼。”
乔景继续翻着剧本,她看着看着,动作开始慢下来,脸色变得不对劲。
终于,她裂开了。
“左!佑!安!”她忍无可忍,“你又挑冷门片!剑走偏锋很有趣么!”
“有趣啊。”左佑安眼睛笑得弯起来,乔景看了会儿,突然就没了脾气。
左佑安不仅是她的演员,更是她的上司。
她没有办法替上司做任何决定。
“你这部片必扑。”她面无表情地毒奶着。
“承你吉言。”左佑安从懒人沙发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不过我想李导肯定不这么认为。”
而且。
左佑安想起那个来撺掇自己的小混蛋,脸上的笑意不由得更真切了些。
这部剧可不一定扑。
圈内有几个常被人提起当闲聊材料饭后瓜子儿的趣谈。
一是许天旗拿起摄像机就像变了个人的超能力。
坊传有人曾尝试在他盛怒的情况下夺走他的摄像机,结果怎么样不清楚,但后来再没有人怀疑他是双重人格。
二是左佑安迷一样的选片能力。
没人知道她选片是靠眼缘还是看人缘,某个钱多闲得蛋疼的公子爷开了个对赌奖池,看左佑安下一部片会选哪个类型,竞猜人员赌了两年,赌局开了两次,奖池累到一千五百万,所有人都在想这个无聊的游戏什么时候能结束,不过看样子左佑安并没有让人猜中的意思。
还有一个,是圈内受人垂涎,但大多人说起它,顶多是调侃的“易爆体质”。
比起上面的两个,似乎它不值一提。
因为过去的时间太久,很多事已不可考,现在还记得起的人大多也不喜说这些八卦杂谈。
能偶尔被拿出来晒晒太阳驱驱虫,也只是大家都觉得,太玄乎了。
怎么能有人一个亏也不吃,片片爆红,场场满座呢?
这红利给谁都想要。
可是太玄乎了,太看命了。
正常人谁能拥有这个。
可谁都想要这个。
此时吃红利的某人正慢吞吞地翻着剧本。
刘如心带她来了之后,打点了下关系就离开了。
她还有别的事要做。
江息手中的剧本并不完整,李珉钧很明显存了些考验她的心思,用这种稍微有点幼稚的方式表示自己的不满。
【孟星:观星台?你们可真够可笑的,到这样一个地方来,居然说这是你们要找的观星台。
[环顾一圈,不屑]
孟星:光看就知道了,这里除了磁暴和沙暴,什么都没有。连生存都难保存的地方,怎么会有人造观星台?】
……
【[残缺人头像前]
孟星[凝望]:……或许你们是对的。
孟星:那个女人很喜欢星星,她和我说,她从没见过那样的星星,‘在漫长的银河里,只有那一簇,像火一样燃烧着,又像蒸过的水,在墨泼的天上炸开,漫天都是星屑。’
卓瞧:这就是……
孟星[打断]:她太喜欢星星了。喜欢到甚至给她未出世的孩子也起了相同的名字。但是太沉重了,没人能在孤星独自上坚守她那样浪漫的理想。她说星星是光,是他们对宇宙无休止的探索里能分享孤独的友人。
孟星[叹息]:我一点都不明白,一点,都不能。
…】
江息眨了下眼,她呼出一口气,眼中带了些痛苦的迷茫。
好像她已经在一颗满是危险的孤星上生活了二十余年,被托付着沉重的期望,即使再痛苦,仍要为了他人的理想前行一般。
以往的那些算什么呢。
她想。
母亲狂热的期望,数十人的拓荒队的鼓励和支持与愿望。
被迫承载驻守希望的她,向着大宇宙探索前行最终迷失的同伴,已经与她相伴的孤星,和一颗破损的巨大人头像。
那算什么呢。
“……你好?”
声音打断她的沉思。
江息抬起头。
面前面容姣好的女性愣了一下,好像被她的表情吓住了一般,呆滞了两秒,随后好脾气地朝她笑:“我是左佑安,你这是在看剧本么?”
江息看了眼手里翻开的本子,又看了眼俯身和她打招呼的大影后,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左佑安长得很好看。
她的美不带什么攻击性,让人如沐春风,好像在你心里鼓风,把人吹得轻飘飘地,只能看着她一般。
她的眼睛尤为动人。
江息想到春归的雁,它们划过的苍穹,在白色的羽翼下,发出吸引人的振翅的声音。
猛地抬起头,意外撞入那湾倒悬的海洋。
比琥珀要稍深一些。
是很迷人的颜色。
“是。”江息索性合上剧本,“我是江息,江河的江,停息的息。”
左佑安直起身,朝她伸手,“我听说过你。”
江息拽住左佑安的手,从小板凳上站起来。
她坐了有些久,腿部有些缺血,站起的一瞬间晃了晃,好在左佑安揽了下她的腰,帮她站稳了。
“谢谢。”江息有些不自在。
“没事。”左佑安好像不是特地来找她的,笑着和她挥挥手,“我先去试妆了。”
“……您慢走。”
宛如只是看见一个人坐在这里,单纯因为好奇问了一句一样。
真是个奇怪的人。
江息想。
没架子,说话很温柔,笑起来也好看。
怪不得人缘那么好。
她感概完,丝毫不留恋,也不去看另一边嫉妒到哭泣的场务,继续看起剧本来。
只是这次她还没看多久,就有人来找她了。
“江息……是吧?”带着黑框眼镜的年轻女孩笨手笨脚地翻着手里的记录本,“到你去试妆了,麻烦到这边来。”
“好的。”江息收起剧本,把随身的东西整理好,转头一看,刚才那个黑框女孩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怀里的剧本。
“怎么了?”她问。
黑框女孩抬眼,“你在看剧本吗?”
江息点头。
“孟星的部分?”
江息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她没有多问,仍然是点头。
黑框女孩笑了下,没说其他的,只道:“我带你去试妆。”
走的路上黑框女孩自言自语似地朝她搭话:“李导一般选角都不用新人的,你这样儿的,我倒是第一次见。”
江息心里有数,也没法说这不是她的意愿,只好垂着脑袋含糊一声。
“我看你剧本很薄,是从李导那儿拿的吧?”
江息又应一声。
“你觉得孟星怎么样?”
“挺好的。”
黑框女孩:“……挺好啊——怎么个好法?”
江息被领到化妆室前,一双暗沉的眼睛缓慢地打量这方狭窄热闹的房间。
“她的眼睛能看见星星了,”江息打量完,又垂下眼,像是随口聊聊一般说道,“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