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日早些时候。
刑帐内。
二王子巴尔思慵懒靠在高椅上,微微抬手:“停。”
背对自己的彪形大汉刚刚扬起手臂,正准备将手中的鞭子奋力挥下,听闻此言,只得生硬停在半空。他转过身来,将鞭子在手上缠了两圈,躬身行礼,退去一旁。
刑帐一时间静下来,只有男人的喘息声急促地响着。
等这喘息声稍稍平稳,巴尔思才抬头看着身前鲜血淋漓的男子,不紧不慢问道:“想说了吗?”
那人双手被铁链高悬在两侧,头低得快要垂在胸膛上。上半身露出的躯体见不到一块好皮肉,身上唯一遮着的一条白色单裤已经破破烂烂,被血水和汗水浸透,软塌塌地贴在坚实的大腿表面。
巴尔思声音里带着一丝抱怨:“阿勒赫麻·奚耶勿,咱们共事一场,你也体谅体谅我好不好。本王已经在这和你耗了整整一天一夜,你不累,我还累呢。你把该说的说了,咱们都早点结束回去休息,舒舒服服的,不必在这鬼地方强?”
阿勒赫麻喉咙里梗塞几下,终于断断续续地冒出字眼来:“该说的、我都说了,二殿下,还想让我、说什么。”
“你知道,我想听的答案不是这些。”巴尔思眯起眸子,“我再问你一次,你可想好了再说。再说不对,你能开口的机会也不多了。”
巴尔思微微倾身,把手支在案上:“我先问你,你是如何与那个叫底亚尔的逆贼勾结一处的?”
阿勒赫麻心里叹气。又是这个问题。
他自从进了刑帐,已经回答了不下十次。
阿勒赫麻的声音有些费力,却还重复着与之前一模一样的说法:“我并非与底亚尔勾结。半月前,我多次见到他在禁库附近行为鬼祟,于是起了疑心,怀疑他想从中盗取禁物,与多洛斯残党秘密谋事。因此,我才特地派手下与他接触,多次向他示好,暗示投靠之意,希望博取他的信任。我本打算之后顺藤摸瓜,找到他背后的推手,彻底剿灭残党。只可惜计划还未成功,底亚尔先暴露了身份,不等审问就自尽而亡。”
“如你所说,禁库所封之物形形色色,多洛斯势力已覆灭十六七年。你为何见底亚尔可疑,就立刻认定是与他们窜谋,而不是其余贼人?”
——因为你手下的索度、我以前的同袍,透露给我说你在查多洛斯旧事了。
这话不能讲,会把他们牵连进来。
阿勒赫麻不答。
“既然发现有异,为何知情不报,反而擅作主张行此冒险之举,惹人猜疑?”
——因为我托大贪功,想以此事为机求娶公主。
谁能信他做出这等不要命的傻事,却是为了得到一个女人!
阿勒赫麻不答。
“你这番辩解义正词严,可除了你的手下,还有谁能为你证明?”
——七殿下能证明,我提前给他知会过。
那下一个进来的就是兀其昆。
阿勒赫麻不答。
巴尔思轻笑:“好,你还是不说。那我再问你,为周使饯行那夜,牙帐布防是你亲自拟定。当夜行刺的契害巧妙避过了巡防的附离,甚至连大汗原本打算歇在哪间帐子都一清二楚。是不是你从中泄密?”
“二殿下不要妄加揣测,我从未泄露过牙帐布防。而且除我之外,知晓布防情况的也另有不少人,二殿下不妨去审审他们。”
阿勒赫麻现在才明白,怪不得那夜总觉得惴惴不安,偏偏外面情况又不见异常。原来危险根本不在帐外,而是混进了帐内。大汗竟把刺杀一事瞒得这样紧,过去一个多月,整个牙帐里全无半点消息,连他也是昨日进来才得知。
自己应该从那时就被巴尔思盯上了,可事情却被大汗压下没能问罪。他还浑然不觉,之后又不知死活地与那底亚尔接触。接连两次谋叛之事都牵涉进去,再怎么看也不无辜了。
巴尔思又道:“我妄加揣测?当夜出帐的人马唯有你一行,你出帐如若不是暗中传递消息,又有何目的?”
“我是担心有贼人潜藏在外,意图不轨,因此特意去帐外各处巡视。”
这是一句假话,真话他不能说。
“你当晚并非独自出帐,和你一同的是谁?为什么附离无一人出来为你作证?”
阿勒赫麻不答。
因为和他出帐的根本不是附离,而是雅瓦。
其实这和上个问题一样,只要把实情说出来,雅瓦就能为自己作证。如果他撇清和刺杀的关系,连带着接触底亚尔的原因也能令人信服。
但雅瓦当夜没去大宴,扯的是生病的借口,而且事后也确实大病一场坐实了理由。现在把她供出来,自己是脱罪了,可绝对会给雅瓦惹麻烦。而今他落到巴尔思手里,恐怕不能活着出去,多一条罪名不要紧,但打死也不能把雅瓦卷进刺杀这种敏感的事里。
“听闻你出帐是受七王子所托,是不是他指示你去外面做了什么?”
“我出帐与七殿下完全无关,次日听闻他把此事揽到自己身上,亦是不解。事后问他,他解释是为了调遣右达干顶班,才随口扯个幌子。”
——这是他和兀其昆早就商量好的回答。如若有人问起当夜的事,两人都统一口径,省去麻烦。不过之后一直无人追责,他们都没再留意,此时却重新派上用场。
巴尔思沉默了很久,才长长叹息一声:“阿勒赫麻,没想到你还是不肯说一句实话。你真让我失望。”边说边起身走到阿勒赫麻身前。
阿勒赫麻听见靠近的脚步声,半抬起头来。他面色狼狈,乱发尽数被汗浸湿,粘在额头和脸颊上,可眼中却是一片决然。
巴尔思也站住脚步,在他身前含笑看了他一会,猛地伸手,一把钳住了阿勒赫麻的咽喉,把他的头提起来。
吊着阿勒赫麻双手的锁链因为这下动作急促摇晃。阿勒赫麻被迫仰起头来,但还死死咬着牙,半眯着眼睛睨向巴尔思。
巴尔思面上笑着,手指暗中收紧。
阿勒赫麻浑身肌肉逐渐绷起,抖动的双拳带着链锁发出摩擦的细碎声响。他额上青筋鼓胀,眉头皱起,因为呼吸的阻滞,眼神也开始有些涣散,紧闭的双唇张开一条缝隙。
啧,真是一张迷人的脸,巴尔思心道。
苍白的面色、汗湿的黑发、深邃的眉眼、流血的唇角,脆弱易碎,却又无比美丽。
真想拿指甲划烂他的脸。
可偏偏父汗嘱咐,既不许废了他,也不许伤了脸,没有切实物证前不要上大刑。
这意思就是说,如果证实阿勒赫麻无罪,以后还要让他继续在御前行走。
巴尔思想到此处,手上更加了力度。父汗真是偏袒,如若不是这样畏首畏尾,昨日晚前就能审完了。
等到阿勒赫麻双眼翻白,巴尔思才狠狠把他的头向后一掷。多亏有锁链束缚,阿勒赫麻才没被他甩去帐外。
阿勒赫麻痛苦地咳嗽几声,脚下捯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巴尔思盯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上面交错的伤口还在渗着鲜血,别样妖冶。
巴尔思忍不住拿指甲嵌入他的伤口,刺着筋肉向下游走,感受他因疼痛产生的颤抖。自己指尖按压得浅一些,阿勒赫麻抖得就轻一点;深一些,抖得也重很多。
真美妙,像一个玩具。
巴尔思把他胸前的伤口都用右手勾勒一遍,阿勒赫麻已抖如筛糠,他五个指缝里也全是阿勒赫麻身上的血肉。巴尔思拿指尖重重搽过他的脸,直到把自己的五个手指都清理干净。
一条条血痕覆在一道道红印上,给阿勒赫麻惨白的脸上添了一抹艳色。
巴尔思这才觉得心满意足。
阿勒赫麻的眼里已经现出狠意,巴尔思却把脸探在他面前,笑着说:“没关系。你不说,我们就接着玩。玩到你喜欢为止。”
说罢,冲一旁候命的彪形大汉比个手势,那大汉会意,从墙上摘了另一条鞭子,蘸了盐水,重新走回阿勒赫麻身前。
巴尔思让开位置,听着身后交错响起鞭子凌厉的啸空声,铁链沉重的抖动声,还有男人喉间偶尔压抑不住的闷哼,悠然走向帐外。
父汗让他把握着轻重,不许用大刑废了他,可是没关系,皮肉之苦也有的是花样。
就单说鞭子。牛皮鞭紧致有弹性,挥出去抻细了,落下来又缩回去,一伸一缩间就在皮肤之下勒出一道深口。麻绳鞭粗糙,扫的面积却大,细细的毛刺在伤口里摩擦,又痒又痛。铁索鞭坚硬沉重,挨上身就是一片乌青,稍微重点即可暗伤筋骨腑脏。
他这还有散尾鞭、倒钩鞭、银针鞭,鞭子打够了还有烙铁、虎钳。就是不添伤,折磨人的法子也有的是。虽然他那一套珍藏的碎骨锤、挑筋针、洗肉刷这回派不上用场了,可光是那些基础的把戏,也足够让他受的。
自己向来忠心不二,听凭父汗驱使,因此深受信赖。不仅亲掌牙帐索度,附离里几位达干也都和自己交好。就只有这个最年轻的附离达干阿勒赫麻,最受父汗信重不说,还最和兀其昆亲近。他早看他不顺眼了,这次终于犯在自己手上,正好能出口闷气。
走出门外,晨光明媚,巴尔思习惯了帐内阴暗光线的双眼反而有些酸痛。刚才血腥的空气瞬间消散,带着湿气的青草香涌入鼻间,让他心情愉悦了不少。
他哼着小调活动一下筋骨,却远远看见一雄豪男子气定神闲朝自己而来,正是多次随大汗亲征的萨吉亚大将军。
巴尔思赶紧迎上去:“将军今日怎么这么早?可是找小王有事?”
萨吉亚笑道:“有个小子被我害得不轻。我来看看他死了没。”
写前:一定注意尺度。巴尔思不是变态。阿勒赫麻不是变态。这只是一次正常的刑讯。
写后:他们都不是变态。只有我是变态。对不起。
阿勒赫麻的经历告诉我们,千万不要恋爱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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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审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