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死者身份确定了?”
几人皆看向附离百夫长,百夫长显得有些心虚。
帕蒂曼夫人解释道:“目前只是怀疑是他罢了。海伊提昨晚出去后到现在也没回来,我们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去做什么。今天早起,梅录大人派附离在各处询问是否有人不知下落,我们便如实报了上来。梅录大人先请我们过来询问情况,还没来得及辨认遗体。”
几人颇有些无语。闹了这么一通,竟还是个乌龙!
说话间,又进来一附离巴什,询问梅录是否要把遗体带进来辨认。
梅录转头看向夫人:“夫人意下如何?”
夫人微微点头,梅录发话“进来”。
雅瓦心道,这梅录真是平易近人。他已在同罗部牙帐官居要职,声势烜赫,却仍对小旗里区区万夫长的家眷恭敬有加,事事征询妇人意见,可谓是温和体贴。若说是死者为大,梅录大人因之体恤家属心情,但也难免谦卑了些。
雅瓦正想着,外面一木架被两人前后抬进来,上盖白毡布,平放在门边地上。
这木架进来的一瞬,雅瓦就直犯恶心,不等细闻立刻用袖子遮了口鼻。再看其他人,只是微微皱眉,雅瓦不禁感叹他们承受力超绝。
梅录请了两位夫人过来,附离掀起毡布,焦糊的恶臭四处散开,雅瓦此时掩面也无济于事。那气味直冲进她的鼻子里,熟悉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
昨夜她自己在空地上留守时,闻到的就是这个气味!
只是昨夜这气味还没有这么强烈,隐隐约约夹在各种味道里,她已经有些不舒服,因此更加独坐不住,起身去到外围。之后吹了些带着松香的山风,精神才好些。之后回了空地,还是这个气味,让人更加头昏脑胀。
当时她还作牲畜腥臊,又宰杀放血,接连烤制总有看顾不周导致焦糊之处。再加上篝火烟熏,人众聚集,热饮共舞,酒臭汗臭,种种不妙的气味都在热度里发酵,才混合出如此难闻的味道。四周众人都不曾有反应,雅瓦也不愿特别说出来显得自己娇气,才艰难忍下。现在再看,竟是死人皮肉烧焦的气味!
雅瓦内心一阵恶寒,更快呕出来,推开众人冲到门外去,阿勒赫麻也紧跟其后。梅录见他二人离开,并不阻拦,只嘱咐一个索度跟在身后。
雅瓦往远处走了走,才觉得身心舒畅些,精神也恢复如常,能够思考了。
如此说来,此人必不是海伊提。阿勒赫麻他们不知道,她却是知晓的。昨夜,她是先闻到的这股独特气味,才走到西营,看见海伊提从大帐里出门去。那时死者已经在篝火里焚烧,海伊提仍活得好好的。
那海伊提去了哪呢?死者又是谁呢?是怎么死的呢?
北纥是个新兴的游牧部落联盟,律法条例并不平等,主人可以随意剥夺奴隶的性命,没有财产和地位的普通牧民、军民并不受到同样的重视和保护。如果死的是个小人物,恐怕同罗部安抚过民众恐惧的情绪,此事就会不了了之。
雅瓦是主部可汗的公主,长到十六岁看到的听到的都是这样的事,已经习以为然,不会有人出来主持公道。她自己也没有立场出来主持公道。
她只能庆幸自己投了个好胎,不必任人践踏,此刻这种无力的感受也更加强烈了。
雅瓦不想多事,只愿赶紧从变故里抽身回牙帐去,如果他们惹出乱子或是耽搁太久,父汗一定会罚他们。
可是这个人死的实在太过离奇了!
先把神罚这种虚幻的说法排除在外,如果一个人能老老实实让火烧焦,一定是死后才烧起来的,否则必会挣扎喊叫引起篝火边人群的注意。
那么尸体是怎么放进火里去的?昨夜篝火狂欢,空地上到处布满了人,绝没有机会能不被发现地把人塞进熊熊烈火的最底部。
是下午游乐之际?那时篝火俱已完工,如果这时要塞个人进去,一会受到石台阻挡,二会破坏木柴平衡,很容易像那个劝架的小伙一样,把整个篝火弄倒。即使死者主动钻入柴下,也一样困难重重。除非从侧面把篝火拆掉一半,但中央火堆足有丈半之高,重新搭建也不是个小工程,这种做法太过惹眼。
再往前,是午间祭祀结束、空地尚未开放时。那会篝火也还没搭好,只有一些附离来回进出运送牛粪、石料和木柴,以及在场内做工。如果要把活人或尸体带来埋在火堆下,这段时间是唯一的机会。
然而空地四周也都有附离把守,外人几乎不可能混进空地。难道是附离内部合谋杀人?把人遮盖在运输物料的车内带进来,再一起藏在石台里。
有这样的可能性,但实施起来会有困难。就算能把负责一处篝火的几人全部说通,场上人来人往,场外视线更多。除了看守的附离,上千民众里有一双眼睛看到此处,计划都会暴露。
除非有一个时间点,场上既没有什么人在,还能让凶手大摇大摆地带人走进来,甚至场外包括值守附离在内的上千双眼睛,都没能留心此处。
雅瓦想到了。
但她还需要实证。
此时雅瓦也走到了事发地中央。该看的热闹人们都看过了,这会空地上多是三三两两的人群在议论。中央篝火只剩一个破损的石台和一些倒塌的湿木。火早已熄灭,尸体也运走了,残破的景象显得冷冷清清,再没有事发时的诡异与震慑。
雅瓦走到围守现场的附离面前。她想走近石台去看看,被附离拿刀挡住。雅瓦习惯了发号施令,因此给了身后跟着的索度一个眼神。
那索度心里郁闷,这哪来的姑娘,使唤人还挺顺手的。长得娇气,胆子倒还不小,还想到陈尸之处去看。不过梅录刚才嘱咐过不要慢待这几人,现场放一个弱女子去看看倒也坏不了什么事。
那索度往下压压手,附离识趣地撤了刀,雅瓦走到近前去。
石台破口的背面,木柴并未清走,因为从高处倒下来,满溢在石台外面。雅瓦绕了一圈,走到正面破口处,正面半圈的木柴都已经挪去一边了。
雅瓦目测破口的宽度,约有一个半的自己。
太窄了。
撞坏石台的小伙是被人推倒,那么着力时位置应该靠下。像这种篝火底部加固的石台,为了通风,石砖是交错堆叠的,留有许多空隙。底下一块若是掉了,上面撑住的两块都会失去着力,引发雪崩式的破坏。
听说那小伙也很结实,石台底部受他猛然冲击,至少会出现一个漏斗状的大洞,不会像现在这么细,而且边缘还参差有秩。
有秩得过了头。
余下没有毁坏的石台,竟还保持住不少错落凹凸的结构,大体是个直上直下的模样。这更像是有人小心地从顶部开始,一层层撤出空隙处的石砖,待留够宽度后,再把两边的石砖扭过一个角度,由横转竖。这样既腾出了空当,也可维持结构。
只是石台被意外撞倒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哪里有时间做这样精细的活计呢?
雅瓦想着,把手放到最顶层的一块石砖上,仿照她刚才的推测,尝试着扭转一个角度。
纹丝不动。
放雅瓦进来的索度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这姑娘不仅敢进来看,还敢上手摸啊!真要是让她移动了证物,自己怕是也要跟着担责。
正要阻止,好在这姑娘已经收了手。力气小,没能挪动。
刚松了一口气,那姑娘扭头看向自己。
索度的心又提上来了。
雅瓦开口道:“你去撞一下这个台子试试。”
索度心里汗如雨下,这可使不得啊!刚刚自己还只是连带之罪,这下可成了破坏现场的主犯。义正辞严开口:“此处证物不可……”
话还没说完,姑娘旁边跟着的那个不发一言的男子伸手一搡,索度反应不及,摔在残余的石台之上。
索度脑子嗡地一响。这么一磕,这石台怕是要塌得彻底了吧!毁坏罪证,阻挠公务,是军棍打死还是砍头来着?
绝望地回头一看,石台竟然分毫未损!只顶上几根勉力支撑的木柴簌簌滚落。
索度颇有劫后余生之感。
还没喘上气来,雅瓦抬脚一踢。
——原本还立在破口底部的三四层石砖,哗啦啦跌进石台内侧。
索度仰头跌靠在石台墙边:人生最后一天的太阳真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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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度失神之际,梅录那边却派人来寻。说是死者身份已经辨明,还有些话要询问二位,请他们回议事帐去。
雅瓦凭自己昨夜亲见,已确定死者不是失踪的海伊提。更何况按照她的推测,尸体应早在午间就已摆放就位。整个庆典聚集千余人,独自前来的亦不在少数。没有线索,单凭一具焦尸辨认死者身份何其艰难,却不料梅录行事迅速,这么快就明确了身份。
雅瓦奇问:“是什么人?”
来者答:“正是万夫长海伊提大人。”
雅瓦难以置信:“确认吗?”
“虽然死者面容身形都不能辨别,身体表面标志身份的饰品也都被人刻意取下。但据小夫人说,说……”
“说什么?”雅瓦急切万分。
“海伊提喜欢在身上穿孔,那、那处新近穿了一根金梃,旁的人都还不曾知晓。这金梃两边各套一金球,轻易不会脱落。如今,那金器就落在死者两腿之间,和焦肉粘在一处了。”
雅瓦:海伊提怎么跟大家这么见外,有金首饰拿出来一块鉴赏鉴赏啊,非等死了才告诉我们。
阿勒赫麻:公主还是别污了自己的眼罢……
托勒:我在现场一线,据我观察所见,也不是很精美。
兀其昆:再给我把火,我今天势要把这个老鸟烧成灰扬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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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