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走在空地上,聚集的人群都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雅瓦一路行来,已经把发现尸体的经过听了个大概。
昨夜,空地篝火舞会彻夜狂欢,到了天色微亮,人们才开始散去。正中的主篝火围圈起舞的人最多,散去的也最晚。人们似散非散之际,不知怎么有两个喝醉了的大汉起了争执,到最后竟动起手来。
两人你一拳我一脚,打到篝火旁都不住手,旁边有人上前劝解,反被两人伸手一推。敢给两个醉酒大汉劝架的也是个结实小伙,被两人合力推搡,脚下一个不稳,直朝火堆摔去。小伙栽到篝火底部垒的镂空石台上,身子硬是撞倒了一片石块。
此时篝火还未熄灭,底部石台本就起着保护和支撑之用,一边被人撞散,既坏了平衡,又受了冲击,高高的木柴霎时伴着火焰轰隆隆倒塌下来。四周的人群尖叫着如鸟兽散,那摔倒的小伙赶紧就地一滚,躲过了大部分燃烧的木柴,可身上有酒有油,也被火引燃了毡袍。他正在地上打滚灭火,身前的人们又尖叫起来。
小伙扭头一看之下,竟连身上起的火都顾不上扑了。
——只见撞倒的石台之后,木柴正中,一个黑影跪坐于火光之间。在熊熊升腾的火焰底部,它勉强算是人形的轮廓愈加扭曲虚幻。
这边动静早引了巡逻的附离兵卫来看。附离们没成想碰上这样瘆人的景象,都有些呆愣,脑子快的赶紧带人去取了备好的河水来。哗啦啦浇下去十几桶,红黄的火焰变成了消散的白烟,中间那人形还是朦朦胧胧。
附离们又合力清理开倒塌的柴堆,当中那物什终于现出真面目来。外表已黑似焦炭,崎岖褶皱,却能依稀看出是个人样,双膝并拢,跪坐在地,双手合于胸前,蜷成一团,低头做忏悔状。
有个四野游荡弹唱说书的白胡子老头见了,一嗓子喊出来:“火神显灵,降罚罪人啦!”
一石激起千层浪,老头被附离兵卫按在地上,火神降罚的说法却早已传遍四方,闹得人心惶惶。
雅瓦几人从东侧营地走来,越靠近事发中心,人们口口相传的细节就越完整。
草原上传说,火神之怒,降罚于不敬之人,叫他身焚烈火,体化焦炭,跪地忏悔,饱受痛苦而死,这确实与此人死状一致。只不过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存心利用,就有待分辨了。
雅瓦他们就要走到人群聚集的空地中央,从身后乌泱泱来了一群人。几人回头去看,一队带甲附离却把他们包围在中间。
阿勒赫麻抢前一步,把雅瓦和托勒护在中间。兀其昆正待交涉,附离人墙打开一个口子,一个百夫长带一普通军民走了进来。
百夫长问道:“是他们吗?”
那军民打量一圈:“没错,正是这几个人。”
百夫长点头,挥挥手:“拿下。”
阿勒赫麻比一群附离还要先拔出刀来,兀其昆喝一声“等等”,一圈附离竟真被他震住,长刀将拔未拔,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兀其昆走到百夫长前,笑道:“军爷,这里面恐怕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事实和人证都已摆在这里,你们还想狡辩吗?”
“人证且不论真假,敢问军爷说的又是什么事实?”
百夫长冷哼一声:“死者身份已经查清,确实是一万夫长大人。你们几人连现场都不曾去过,却能一语道破死者身份,而且自知失言,说完就要收拾东西跑路。你们与此事绝对脱不了干系,即使不是凶手,也是知情不报、故意包庇!”
雅瓦和托勒闻言互换一个眼神,两人都在无声地询问对方,死的这个万夫长,是恰好官职相同,还是正是几人三天前在路上偶遇的那个万夫长海伊提。
百夫长又一挥手:“押走。”
兀其昆又喊一声:“且慢!”这话里漏了两分威压,连百夫长看他的眼神也有些不同了。
兀其昆笑眯眯地把百夫长抬起的手腕压下来:“军爷果然是误会了。死者是个万夫长这话,并不是我们几人说的。”
旁边的军民证人正要反驳,兀其昆邪邪一笑,抬了另一只手,指向库曲克:“这话是他一人说的,我们旁的人皆不相干。”
库曲克眼睛瞪得比鸡蛋都大,食指在空中挥舞,一时不知该指着自己,还是指着他七哥。
百夫长用眼神询问那证人,证人犹疑了一会,还是点点头。
百夫长却不以为意:“谁说的都一样。你们几个是一伙的,犯了事谁也逃不掉!”
“军爷这话岔了。断没有一人行凶,相识的人全都连坐的道理。军爷要抓的是预先得知死者身份的人,正是此人,军爷把他拿去,我等没半个不字。”
“你们想得……”后半句话还没说出来,兀其昆握住百夫长手腕的手指暗暗发力,那百夫长吃痛,却抽不出手来,又慑于兀其昆眼里的寒光,话到嘴边生生转了个弯。
“……也有道理。”
兀其昆手一松,行个礼道:“我等全力配合军爷办差。”
说罢,给了阿勒赫麻一个眼神。
阿勒赫麻会意,拔出的刀也不收了,转头架在库曲克后颈上,扭着胳膊推到那百夫长跟前,问道:“劳请军爷发话,要把此人押到哪去?”
库曲克吃痛,嗷呜乱叫,又感受到颈后的森寒,不敢妄动。
百夫长气恨地瞪一眼兀其昆,忍了气,却没有好脸色,默不作声抬步带路。
阿勒赫麻押着库曲克率先跟上,趁着一片附离收刀的噪音,凑在库曲克耳边,悄悄地说了句:“九……爷,得罪了。”
雅瓦和托勒见了这情形,自然忧虑。不说雅瓦,托勒可是库曲克亲阿妹,她就是再相信兀其昆,也得亲自跟去才能放心。
兀其昆自己必定是要过去控制局面的,三个男人都不在,让雅瓦和托勒自己回营地等着,他也不安心,于是只能默许她们一起跟去刑帐。
百夫长本就想把几人一并带走,眼下正合了他的意。虽然没拿绳捆、没拿刀押(有一个除外,虽然是他们自己人押的),但好在人数齐全,而且都被手下围在中央,也算威风。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前往北部营地,那里是主持这次祭典的同罗部官员休憩办公之处。
过了北营大门,绕过几个帐子,忽然听不远处一个女声急切喊道:“诶!怎么是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
众人都闻声看去。雅瓦五人一眼认出这是万夫长海伊提家的侍女来,皆是心里一沉。她眼下出现在这,死的人应是海伊提无疑了。
那侍女几步跑过来,冲着最前面的百夫长行个礼,问道:“大人,敢问这是怎么了?这几位俊杰与我们大夫人是朋友,中间是不是闹了什么误会?”
“奉命捉拿杀人要犯,无关者闪开。”
两个附离听了,拿刀上前把侍女隔开。那侍女气得跺脚,扭头跑进一处帐子里去。
几人又走出一段,身后追过来一小索度,拦住为首的百夫长,行礼道:“百夫长大人,梅录大人让在下来传话,这几人您不用带去刑帐了,转交由在下请过那边议事帐去。”
那百夫长心有不服,盯着小索度看了一会,又转头愤愤地看着兀其昆。好一会,手一摆,挥散了一众手下,只对着小索度说:“我跟你一块去。”
小索度低头称是,侧过身子一伸手:“几位这边请。”
附离兵卫一散,阿勒赫麻也放手收刀。库曲克重获自由,抽着气活动自己的肩膀,哀怨地看着兀其昆与阿勒赫麻。另外两人投回的眼神里,直白写着“活该”二字。
走进一处大帐,右尊位和西侧案后依次坐了几位官员,帕蒂曼夫人坐在左尊位上,玉素甫夫人坐在东侧,刚才那侍女就侍立在身后。却不见另一仆从,想是留在西营看家了。
几人还是只做普通军民,依次行了礼,兀其昆趁机向阿勒赫麻使个眼色。
这个帐子里,尊位上坐的应是同罗部专门主持乐神祭的梅录了。能负责如此规模的祭典,此人在同罗部牙帐应是有些地位。兀其昆两人经常在可汗王帐前行走,保不准曾经和他打过交道,因此兀其昆刚是想问阿勒赫麻是否见过这位梅录。
阿勒赫麻微微摇头。虽然两人不曾与这位梅录相识,可他们五个容貌气度都不普通,那梅录深深看他们一眼,就要请去上座。几人不肯依,也只好作罢。
“梅录大人,他们五个着实可疑。尤其是这一个,”百夫长指向库曲克,“一听说此事就点出死者身份。倘若是信口胡诌,偏偏又与那主部来的万夫长大人相识,这也太巧了!保不准他们就与万夫长大人有着旧怨。”
“你想多了。我们与这五位小友三天前才认识,不过寥寥交谈几句,哪里来这样的深仇大恨。”妇人帕蒂曼神色忧虑,两只眼略有些红肿,但还能维持着官夫人的气度。
兀其昆上前解释道:“各位大人,诚如夫人所言,我们确实与此事没有干系。”
梅录见夫人维护,也并不把几人当作嫌犯对待,只是其中疑点还有待厘清,因问库曲克道:“你既然与海伊提是初相识,为何听说有人遇害,张口便想到是他?是对他不满因此咒他,还是里边有什么缘故?”
库曲克便把那晚万夫长对火如何如何不敬一一道来,在座各人皆是了然,沉吟不语。
雅瓦早已忍不住:“夫人节哀,但恕我冒昧问一句,听说遗体已作焦炭状,不知夫人如何确定是海伊提大人的呢?”
梅录与夫人对视一眼,疑惑道:“谁说死者身份确定了?”
某男人:坏了,该不会是我死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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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