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瓦几人在兀其昆的带领下,弯腰进门,抚胸问候。
帐内坐着一清癯男子,和刚刚迎出来的妇人年纪相近,三十多岁,面容俊美,胡须整洁,只眼下有些青黑。看打扮应是这家的男主人,且有官职在身。
男主人怀里正抱着一秀丽女子。那女子和雅瓦岁数相近,十几岁的样子,见外客进来,忙要从男人怀中站起身来。男人却不让她如意,环住她的腰暗中使力。女子几次起身又跌坐到男子腿上,又羞又急,狠狠推了一把男人的胸口,趁机摆脱出来,紧紧自己的衣襟,逃也似的坐去对面。
男主人戏谑地看女子动作慌乱,慢慢系上自己胸前的扣子,从毯子上捡起帽子戴好,才半跪起身迎客,看见先后进来的托勒和雅瓦,眼神愈加发直。
进帐的几人撩起袍摆,小心经过中央的火盆。兀其昆与阿勒赫麻去了男主人一边,托勒与雅瓦挨在那年轻女子下首,待女主人在上首落了座,几人才席地坐了。
虽说是三间毡房中的大帐,但空间也并不富裕。尤其又进来他们四个,帐内人数多了一倍,竟还显得拥挤起来。
库曲克等众人都坐定后才姗姗来迟,此时除去正北的尊位还空着,雅瓦已与阿勒赫麻挨在一起,围着火堆成了一圈。他无处可坐,只好挨着兀其昆身后,坐在外圈。
刚才训狗的那个侍女此时也在帐中,给他们一人手里递个碗,拿着长嘴茶壶斟奶茶。
雅瓦趁兀其昆与男主人寒暄,略略打量帐内布置。
因是临时过夜,所以帐内家具并不齐全。但只寥寥几个物件,也用料讲究,做工精致。
支撑毡帐的木架光滑笔直,毡布洁白簇新,火堆的架子金光灿灿,似还雕着花纹。
东侧两张红柳矮案,外边一张小的摆着各种餐盘刀具,里边一张大的左侧是奶桶酒袋,右侧是各类肉食。
西侧铺着厚实的毛毯,男主人就坐于其上,自然也是晚上的床铺。里侧地上有一个包铜边檀木箱子,应是装的盖毯、衣袍等物。
布置虽然简洁,但比起雅瓦她们今晚要睡的临时帐篷,已是奢华许多。雅瓦和托勒都不是娇气的类型,因此几人为路途轻便,携带的行李也尽量简单。今晚的住处不过是在两边立各立一个顶端交叉的木架,再搭一横木,上罩毡毯,最后拿石头压脚防止漏风。
反观这家人,三车装备随行,临时下帐也不将就,还搭出牢固的毡房,而且帐内一应用品精致美观。在地广人稀的草原上外出,能有这样的地方过夜,已经是富贵人家的配置了。
男主人举起手里的碗,向雅瓦和托勒挑眉。几人早在进帐时就都注意到男主人直勾勾的目光,只是出门在外不想多事,只要他不做什么出格的言论和举动,就暂且不去计较。
于是众人都举起碗来,碰杯共祝,低头饮下自己的情绪。
兀其昆刚要开口向主人介绍他们一行人的来路,妇人却抢先笑道:“你们不用说,我看出来了。”
她点点挨着的雅瓦和阿勒赫麻,又点点两边的托勒和兀其昆:“你们是两对还没成婚的小两口,带了一个随行的仆人。”
几人微愣。雅瓦和阿勒赫麻对视一眼又很快错开目光,兀其昆垂眸不作声,托勒神色却显出慌乱。
妇人接着感叹:“几位感情真好啊!我看自从进了门,两个小伙子的眼睛就没离过自己的姑娘。你们不用看得这么紧,我这又不是什么狼窝,不会吃了你们姑娘的!”
库曲克按耐不住,在背后幽幽开口:“您什么眼神啊,这也差的太远了。不是两对恋人,是两对兄妹!”
妇人面露疑惑,目光在前排四人之间来回逡巡,尤其在阿勒赫麻身上停留一会,嘀咕道:“中间这个小伙子怎么和哪位姑娘长的都不像啊。”
说完才恍然意识到什么,瞅瞅兀其昆身后的库曲克。
妇人不好意思地笑笑:“实在对不住,光线不好,那位小兄弟又落在后头不跟着一起进来,一时认错了。”
库曲克后知后觉:哦,原来我才是那个仆人。
男主人面上不悦,狠狠瞪妇人一眼:“我女人是个草野蠢妇,没见过什么人物,闹了误会,让各位笑话了。”
众人笑称无妨,兀其昆一一道了名字,只说他们三个男人是主部牙帐的普通军民,最近没有戍防任务,因此才向百夫长告了假,带着妹妹一起乐神祭典凑个热闹。
男主人本来看他们虽衣着普通,但容貌气质皆是一绝,也怕是有些身份的。这会听了他们来历,放下心来,微微挺直脊背,拿腔道:“巧了,本官也要去乐神祭。不过和你们不同,本官是受了同罗部喀木的邀请,专程携家眷前去观礼的。”
众人互看一眼,皆心领神会,做出一副小民见了官员诚惶诚恐的样子,赶忙起身行礼。
男主人向后仰身,神色略有傲慢:“各位无需拘礼,我们旅路相逢,便是缘分。本官是主部九旗的万夫长,也算是个角色。各位以后到我们九旗,就直接说是来寻本官的,谁也不敢轻慢了你们去。”
雅瓦暗自腹诽,男主人这话真是说的漂亮豪爽,不过是夸耀自己的权势罢了,经不起细究。北纥军民在公务之外是禁止去各旗驻地窜访的,更何况还去拜访外旗的万夫长。这要被抓住遣送回营,非得按叛逃之名处死不可。
这人手下不过管着几个千夫长、百夫长,连前一阵的赛马会都不够资格去,此番竟还能受到同罗部喀木的邀请。虽说两场活动规模、意义相去甚远,但既然能收到特别相待,多半与同罗部牙帐有些交情。
雅瓦心里不屑,面上却不显,还是与众人一道称谢。
一帐人又闲聊几句,得知万夫长唤作海伊提,妇人是他第一个妻子,名叫帕蒂曼。年轻女子是他去年新娶的妻子,名叫玉素甫。此行带一侍女与一仆人。
男主人自从知晓他们并无身份普通,眼神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一直在雅瓦和托勒身上流连,话里话外还有些轻浮之意。
妇人倒是极温和的,每每出声解围,把男主人的话带过去,让场面不至于尴尬。只是每次妇人开口岔开话题,男主人总会不满地瞥她一眼。
兀其昆耐着性子坐了半晌,给阿勒赫麻使个眼色,两人便要起身告辞,推说天色不早,他们还要尽快安顿,若等天彻底黑下来,生火扎帐都是问题。
还没等男主人发话,妇人立刻伸手挽留:“你们不要费事了,今晚就和我们一起住下吧。这三个帐子再睡下你们五个也绰绰有余。”
玉素甫也接口:“是啊是啊,多几个男人我心里踏实多了,不怕半夜遇上狼了。”
男主人才插上话,意味深长地看玉素甫一眼:“你放心吧,今晚狼不会吃你的。”
又转向雅瓦几人:“你们睡下也好。就让两位姑娘与我们睡大帐,你们三位小伙子挤一处小帐,多余的物什都放去仆人们睡的帐子。”
北纥不像大周那么看重男女大防,普通人家里孩子们甚至混睡一床,等大了才会分成两边,但也仍然睡在一个帐里。当然,北纥男女很小就能聘娶,不少人十四岁就成家了,一旦成家就会另立新帐独住。因此,能混住的孩子们大多也没长成,更不用有其他避嫌的考虑。
遇到客人来访,主人若是留宿,无论男女,都很少另备客房,反而会邀请客人与主人共睡一帐,这样更能表示对客人的欢迎与尊重。
男主人说这话时仍是笑得温润,更是面容英俊、风度潇洒。雅瓦却觉得一身恶寒,总觉得他眯成一条缝的眼里藏着什么不轨的心思,不愿与他同宿。
好在几人都想在一处,表达了对主人的谢意,不愿过多叨扰,仍要起身离开。
“这几个小伙子不与妹妹睡在一处定是不放心的,”妇人还在提议,“不如海伊提你委屈一晚,和玉素甫两人睡小帐,我留在大帐里招待他们五人。”
“我不!我不和老爷睡小帐!我也要和你们一起睡大帐!”
男主人突然扬手,冲着玉素甫一把将碗里的茶底泼去。液体浇在火堆上,火焰左右摇摆着矮下去,灰烬伴着黑烟升腾起来。
玉素甫吓得侧身躲避,还是有些溅到了身上。托勒和雅瓦就坐在玉素甫左手边,也吓了一跳。
男主人拿碗指着玉素甫怒道:“咱们家什么时候轮到你说了算?你不愿与我睡,那就自己滚去外面睡!”
然后腾地起身:“你们自己定吧!我全听两位夫人做主。”
说罢抬腿踹了一脚火堆,火撑也受了惊吓一般向反方向跳着跑开,火星四溅。男主人从正中穿过人群,几乎是在阿勒赫麻和雅瓦肩膀上跨过去,掀帘出门。
几人面面相觑,玉素甫吓得不轻,一手紧紧拉着妇人的袖口。一边的侍女赶紧过来拿火钳扶正火撑,重新把火烧旺。
妇人拍拍玉素甫的手,笑着圆场:“玉素甫平日和老爷没大没小惯了,说话没个分寸,老爷也还当在家一样吓唬她呢。各位见笑了。”
几人哪还敢再留,不顾妇人阻拦,起身退出帐来。
不多时,扎帐生火都已事毕,几人围坐在火旁吃着自带的肉干与奶酪。那家牵马的仆人背着弓箭走来,手里拎了一只野兔。
“老爷说让各位贵客挂心了,实在有愧,特意给各位添个小菜,还请诸位不要嫌弃。”
雅瓦抬头一看,那男主人正向大帐走去。
阿勒赫麻谢着接下,剥皮放血,穿枝架火。
待那仆人走远了,库曲克扭头看看大帐方向,又环视众人一眼,然后小声说:“你们等着瞧吧,那个万夫长不久就会受到神罚的。”
妇人帕蒂曼:你才眼神不好!这一屋子人数我慧眼如炬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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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