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瓦哈孜和托勒哈依在终点紧紧相拥,身边一片喧嚷,或庆祝、或争吵,两人都置若罔闻。
良久,两人分开,雅瓦捧着托勒的脸像捧着珍宝,一点一点摘下她脸上和发上沾着的草屑,用指腹蹭去皮肤上的泥土,珍重地问:“你疼不疼?受没受伤?”
托勒哈依甩甩发辫,自豪地笑:“我哪有我阿哥那么弱不禁风!”
库曲克:好好好,你们清高你们了不起。
兀其昆率先奔到近前,神色焦急,半跪下身子,两手搭在对方肩膀上,对着两个妹妹上下前后地来回检查,看她们有无伤处。
托勒掸开他的手,白他一眼道:“男人最是没用。”
兀其昆无话可说,自己这次确实徒劳无功,全靠雅瓦与托勒二人合力才扳回一局,只能悻悻立在一边。阿勒赫麻听了这句,只觉得托勒连带自己一处骂了,同样没敢近前。
雅瓦两人搀扶着爬起来,其余兄弟和主部骑手也都围了过来,不吝赞美之词,夸她们是主部的巾帼英雄,还有人拿花环套在托勒头上。
几个大点的弟弟凑上来,用手搭起轿子把雅瓦和托勒驮上去,一群人像英雄巡游一样大张旗鼓地走回看台。
曼黎坎木这回难得没有出言挖苦,但也只是远远看着,最终没凑上前去。
高台下首,阿合达却同拔野古部策马先到一步。
拔野古部本来胜券在握,却被雅瓦和托勒两人横插一脚坏了局面,当然不服。
阿合达带头走到台上,跪在大汗面前,竟有些咬牙切齿:“大汗,七公主、八公主不在参赛人员之列,她们中途插进来破坏比赛,简直把好好的赛事变成了一场闹剧,这结果做不得数!”
阿勒赫麻刚刚见拔野古部气势汹汹向高台而去,也驱马赶来,此时跟着上前,愤愤道:“你们拔野古部中途拿刀刺了我的马,究竟是谁破坏比赛!”
阿合达不作理睬,仍硬着头皮向大汗请求道:“恳请大汗恩准重赛一局。”
大汗还没作声,远远地一个稚嫩的女声传来,骄横十足:“比赛中途伤人坐骑,输了还死不认账。心思歹毒、手段阴险!无耻!下流!拔野古部真不要脸!”
一众人视线全被这声音吸引过去,没想到竟是来自一个身量不高、打扮奢华的小姑娘。看台上的侍从护卫听了都难忍笑意,曼黎坎木不好惹主部无人不晓,她若是不高兴了,谁都别想好过。只不过今天是对外开火,难得觉得她的骄纵不令人生厌。
阿合达等人没想到十一公主年纪虽小,言语却如此不留情面。这一连串的罪名说出口来,竟像一个个铁钉把他们钉在当场,偏偏因了她的公主身份还不好反驳,一时窘迫万分。
雅瓦和托勒这时也到了近处,听见几人的对话,让弟弟们放下走上台来。
“既然是给我挑驸马,我当然要亲自试试我未来男人的本事!没想到你们几十人合起来竟连我们两个女子都打不过,还大言不惭地说要娶我,真是笑话。”
又向大汗撒娇一般:“父汗,不若让托勒哈依姐姐娶了我吧,反正最后是她赢了比赛,我看她比这一群男人都好!您之前是定了赏的,可得说话算话!”
阿合达正要反驳,大汗却抬手止住,只对着雅瓦,半嗔半笑道:“真是胡闹!今天若是一场寻常叼羊,被你这么搅了局,我非要治你的干扰之罪不可。不过这次特殊,是以叼羊之名替你择婿,八公主参与其中,倒也合乎情理。既然比赛胜负已分,也没有重来一说,这次就算两部打成平手吧。诸位参赛的虎将个个骁勇矫健、以一当十,极尽北纥勇武之风,吾心甚慰!这场叼羊人人有赏!”
大汗一锤定音,无人再敢质疑。阿合达虽愤愤不平,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对着兀其昆和库曲克暗暗磨牙。库曲克看见他喷火的眼睛,回他一个鬼脸。
赛事至此华丽收场。晚间,大汗与各部人马在野外庆功喝酒,奖赏一众勇士。这样的宴席更像一场庆典,不似在牙帐内一般拘束。各部不分贵贱高低,都以地为席,四处围坐,环绕篝火欢歌乐舞,好不轻松自在,一派欢欣鼓舞。
雅瓦两人向大汗请辞,与一些民众结伴回了主部的营盘。
进了牙帐,两人先回托勒住处更衣。
进帐迎面就是厚厚一摞布匹织料,足有十余种。颜色亮丽,却和托勒平时常穿的风格相差甚远。
雅瓦指着那叠料子道:“你要去镇上开个衣料铺子不成?”
托勒浑不在意,边换下方才弄脏的衣裙边说:“我阿哥拿给我的,我还没来得及收。他最近不知得了什么路子,多半是发达了,各种好东西不要钱似的往我这里送。我这的箱子都盛不下了,正让下面人腾小库呢。你这话倒提醒我了,左右他送来的东西全不得我心意,我干脆也不费劲收拾了。你先挑挑有没有喜欢的,剩下的改天找人拿到四处卖了,换点果酒咱们喝喝。”
雅瓦果真走过去,到了近前才看出来,这些料子既不是中原产的绫罗织锦,也非草原上制的羊毛或驼绒毡布,竟是来自天竺的吉贝布。
雅瓦曾在农户居住的镇上见过这种布,就是她买龟兹葡萄酒的那个遥远的南部小镇。
当时这种吉贝布就挂在镇上最抢手的衣料铺子的正当中,紫檀木架雕刻繁复,麝香熏香甜腻悠长,把一块朴素的吉贝布衬托得像神物下界。
门口一侧还陈列着吉贝布织造的整套流程,从原料种植、纺线捻纱,再到穿梭织布、漂染上色,一步步煞有其事。雅瓦细细看过,织染方法倒是与其他布料区别不大,唯那原料与众不同,外形像一朵花,洁白蓬松,软绵绵轻飘飘,像羊毛长在了叶片上,令她也惊奇不已。
雅瓦从没想过一间小小的土坯房里竟能装下那么多人,她努力挤到最前面,终于一睹吉贝布尊容,却是大失所望,看着竟和普通麻布十分相似。
那揽客的小厮生了一张巧嘴,也极有眼色,看她衣着不凡,极力向她吹捧。声称冬季保温、夏季吸汗,做成贴身里衣逍遥似神仙;原料是从千里之外的天竺传入大周岭南道,产量极低,纤维易断,难得纺出长纱、织出一匹好布来,因此只有大周皇室才有机会享用。
小厮神秘兮兮地凑到雅瓦耳边,掩着嘴告诉她,这块布就是从大周皇宫流出来的贡品。
雅瓦被那夸张的价目吓到,转身欲走,那小厮却拿起布角直送进她手里。雅瓦硬着头皮摸了一下,触手略有些粗涩,不像丝织料子光滑轻柔,更没了兴趣,也不顾那小厮挽留,艰难挤到人群外。
出门时,听见那小厮极高声地吆喝一句:“好嘞巴依老爷这就给您拿上等的锦缎包上!”雅瓦咋舌,竟真有冤大头一掷千金,被那小厮哄骗了去。
如今在托勒这看到这么些个吉贝布,雅瓦心道九哥恐怕真是发财了。
她伸手拿起最顶上赭红色的一匹放在指尖摩挲,仔细体会一番,却觉得比之前在铺子里那块更细腻柔软,延展性也强了一些。如若不是制布的工艺有所改良,就是九哥真的用了心,下血本找了好门路,给托勒弄来的这批吉贝布要比民间昂贵的“宫廷御用”上乘许多。
雅瓦翻看间,托勒已换好衣服走过来。雅瓦遂把那堆料子丢在一边不再理会,抓过托勒手拉到一边坐了,给她掌心的擦伤上药。
托勒伸手由她摆弄,面上却看着雅瓦的脸发呆。
雅瓦察觉,手上却不停,问她:“我脸上长花了?这么爱看!”
托勒神情带着忧郁:“这么好的雅瓦,我得抓紧时间多看看,嫁出去就轻易就看不到了。”
雅瓦只当她故作多愁善感,还在拿今天的事戏弄自己,也没细想这话里是在说谁,笑着宽解道:“你也想得太多了。那阿合达还真能把我娶走不成?”
托勒刚才话一出口就有些懊悔,见雅瓦没起疑心,赶紧将错就错地岔开话题去:“阿合达是娶不到,不代表别人娶不到啊!你看今天父汗一发话,就有那么多勇士抢着娶你,以后议婚定也有的挑。我就没这么好命,还不知道要嫁给什么人呢!”
“你这又是什么话!父汗对你的婚事定是极仔细的,不然何至于把你留到现在。今天那阿合达张口就讨要咱们两个人,父汗虽然想显示自己气量不凡,但也不会冒险把我们都赌上。咱们两个之中,若论排行,你婚事应该在前,他却略过你去点了我。这说明父汗对你比对我更加看重。”
托勒见她说得认真,怕她想歪了去,心里再难过,想张口解释,雅瓦却没给她插话的机会。
“姐姐,你别多想。我没有别的意思,不是伤心,也不是拈酸,我只是把你我都知道的事实摆在这里。你舅舅位高权重,而我家世毫无牵扯,咱们两个自然比不得。我可以随意许个人家,但你的婚事父汗必会细细考量。你心里有了这个数,平日也可以更有底气些。”
托勒心里苦笑。雅瓦虽是为她考量,但经得事少,想事情难免简单了些。她这话,只说对了好的一半,而那不好的另一半,托勒却不想让雅瓦早早知晓;何况就算她知道了,也只是白白跟着一起焦心,没有半点益处。
她的婚事,绝不是自己和雅瓦能够左右的。
索性能瞒一时是一时罢!
两人的心情都被这个话题惹的有些沉重。托勒的侍女这时走进来,说乌兹汗妃派人来传托勒,说是三公主过来了,正在汗妃那里叙话。
托勒一下子跳起来:“我阿姐来了!雅瓦你去不去?”
雅瓦:姐的时尚单品怎么样,鹅毛纱帽,可甜可盐,你值得拥有!
曼黎:你终于承认自己是野鹅傻帽了。
雅瓦:?小十一你不张嘴没人把你当哑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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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赛后